冬眠先生-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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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不需如此!”柳鹤鸣冷森森地道:“那人向大人索取的一万两银子,不知大人你可曾准备好了?”
“这个……准备好了。”
柳鹤鸣微微点首道:“万一要是晚生不敌,这些钱也就是大人救命之数。为大人计,千万不可贸然开罪此人,须知明哲保身的道理。”
李知府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低头不语。
柳鹤鸣这时缓缓将面前的茶碗盖子掀开来,却见他捋起一只袖子,慢条斯理地,把五根长长指甲浸入热气腾腾的茶水之内。
如此两只手十指轮番浸泡一回。
那些原来晶莹剔透的长指甲,经此一来,看上去顿时变得其柔无比。
柳鹤鸣把泡软的指甲,一根根地卷起来,外面加上一个银质的指甲短帽,这么一来,看上去丝毫不碍于他出拳施剑,显得很利落的样子。
他不慌不忙地做着这些事情,一旁的李知府与方师爷聚精会神地看着他。
柳鹤鸣做完了这些工作之后,又取过他携来的那口长剑。
褪下了长剑的布套,现出一斑蚀点点的青铜剑鞘。
他把这口剑的哑簧按开,以便随时可以抽剑而出。
“大人!”柳鹤鸣道:“等一会那人来时,为安全计,大人与方先生可以退处内室。如果晚生不敌遇害,大人即应差方先生将一万两银子恭敬送上,千万不可意图有所异动,须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李知府频频点头称是。
一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他不会这么甘心地双手奉上,只是对方既然这么说,他当然不便再持异议,至于心里到底作何打算,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方师爷指着一扇扁窗,说道:“柳老先生,那个人上次来时,就是由这里出去的。”
柳鹤鸣抬头打量了一眼。
殊不知,就在他仰头的一刹那,霍然发现到一双腿脚垂挂在当空——正是由方先生指说的那扇扁窗伸出。
室内各人顿时大吃一惊!
方师爷吓得大叫了一声。
李知府吓得脸色发青。
各人惊吓的目光之下,却只见那双探出的腿脚缓缓向外伸展着。
那是一双紧扎着裤管的白绸子腿脚、两只衬着青色线袜的黑布鞋。
在各人惊心动魄的注视之下,这个人就像一条蛇似地缓缓向室内伸展着。
渐渐地,露出下腹、上胸、双肩、头颅!
最后像一匹绸子般的轻飘飘地坠落下来,现出了这人整个的躯体。
由于这个人的突然出现,使得李、方二人原想暂时回避都来不及!一时都吓呆了。
倒只有柳鹤鸣尚能保持着镇定。
他湛湛的目光,直直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人,虽惊不惧!
来人六尺左右的身材,灰白深陷的一张瘦脸,头上是一层未经修剪过的短发,前一半压下来,散置在前额上,后一半却像是展开的折扇一般散乱着。
这人上身着一袭肥大的白色对襟短儒衫,正中连缝处是一排为数七颗的黄金大钮扣——其所以断定它是黄金,是由于其上的光泽不同于铜质的黯然。
这样的一个人!
如此的一身怪异打扮!
莫怪乎室内之人,都为之瞠目而惊!
柳鹤鸣之所以不同于李,方二人之处,乃是由于他久经冶炼的气魄与自负甚高的精湛武技。是以,他的情绪在一惊之后,很快地就安定了下来。
那个人站定之后,一双深陷在目眶里的眸子,连连地眨动了几下,首先注视在柳鹤鸣身上。
柳鹤鸣徐徐站起身来,抱了一下拳,道:“老朽柳鹤鸣敢问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不得不临时打住,原因是来人的目光已转向了别处。
嘴角微微向下拉动,带出一种说不出的不屑,这个人把目光已移向知府李吉林的身上。
柳鹤鸣的话只好打住。
这人看着李知府,把一只形同僵尸的枯瘦手掌伸出来,作出一副索讨的样子。他缓缓地用一口沉重的巴蜀乡音道:“李大人,我要的银于你可准备好了?”
李知府全身打颤地道:“这个……”
一面说,却把眼睛转向柳鹤鸣,满脸求助之色。
由于这个怪人的提早光临,使得柳鹤鸣原来打算让李、方二人回避的部署,成了泡影,所以李知府才会临时向柳鹤鸣讨主意。
那人带着三分木讷缓缓地掉过了头颅,一双含有隐隐精光的瞳子转而注视在柳鹤鸣身上。
“你是谁?”
“柳——鹤——鸣——”
摇摇头,这个人冷森森地道:“我不认识你!”
“老朽也不认识足下!”
那人嘻嘻一笑,脸色极为不屑地道:“这么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要是昔日,如果有人胆敢这么向他说话,柳鹤鸣早就忍不住了,但是眼前这个人,显然是大有来头,柳鹤鸣心里极为不快,可是在未了解对方意图门路之前,他却是隐忍不发!
聆听这人奇怪的对话之后,柳鹤鸣脸上带出了微微的笑容。
“老朽为李大人座上常客,常来走动,理之所当,倒是足下不请自来,令人吃惊。”
那人像是不擅辞令,被柳鹤鸣这几句冷嘲热讽的话一激,顿时面现怒容。
不过是一瞬之间,他脸上又观出一片笑容。
“柳老头,你竟敢对我这般说话,嘿嘿……我们等一会再谈。”
说罢转过脸来看向李知府,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怎么样,李大人是舍不得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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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深仇压心底
过之江丝毫不显异态!
他也没有后退的意思!
蓝昆终于发出了咳嗽的声音,而且身形开始前后轻微地摇动起来。
过之江脸上带出了一丝冷笑。
他只用一双精锐、深邃的眸子逼视着对方,似乎有意要看对方出丑,要看看对方能挺上多少时候。
两者又相持了一段时候。
蓝昆终于忍不住把两只手伸按在身后,并且发出了急剧的喘息之声。
过之江脸上的冷笑,改为微笑。
微笑并不代表和善,那只是一种欣赏的姿态!
似乎蓝昆的窘态毕露,已经带给他极大的快感。
试想有什么能比眼看着敌人在自己微笑的姿态里倒下去更快乐?更令人欣慰?
蓝昆原已挺受不住,忽然间觉出来压诸在本身的力道似乎松了一下。
他才得以喘上一口气。
“老朽……尚未请……教……”
说了这几个字,他已喘成一片。
过之江脸上带出凌人的豪气。
“蓝老头,你有话快说,否则后悔无及。”
他脸上的微笑已经消失,代之是一种阴森森的凌然杀机,似乎这才是他原始面目。
蓝昆从来不曾这等剧烈地喘息过。
“喘息”似乎已足以代表他失败的命运。
“我请教尊驾出身……师承何人?”
“你看呢?”
“以老朽看来,颇似大荒山的独孤老人门下。”
“当然!”他加以补充道:“以尊驾今日所表现的身手来看,似乎已在当年独孤老人之上……”
他这里所说的“独孤老人”,正指的是当年在君山,惨遭十一门派联手攻击的邪派中第一高手:独孤无忌。
独孤无忌在那一次战役里,曾遭“乾坤正气门”的尚先生所暗算,将一张姣好英俊的玉貌毁损,一夕间他由潘安之貌变为鬼魅之姿。
那独孤无忌原有中原第一美男之称,事发后痛不欲生,以“尸解”之术,遁入大海,毒手杀死尚先生之后,扬言天下,三十年后当派其弟子入霸中原!
这已经是一段褪了色的往事了。
除非你不曾想到它!
如果一经触及,它必然仍血渍斑然。
在当年来说,那是一件大事。
震惊天下的大事!
多少人击节称快!
多少人扼腕叹息!
多少深闺流泪!
多少人又绘影图形地去加以臆测!
那位风度翩翩、貌如子都的天下第一美男子,自从那次以后当真就失踪了。
似乎应该是一件褪了色的往事了。
然而这件往事经过蓝昆轻轻地略一提及,马上就活现眼前!
四旬出头的过之江,算算时间,当年事发之日,不过十龄左右。
他似乎不应该了解到当年之事。
然而他好像很了解的样子。
了解得很清楚。
因此在蓝昆方一提及这件往事时,他的神态显著地变了一下。
蓝昆冷冷地道:“独孤无忌是尊驾什么人?”
过之江反问:“你猜呢?”
蓝昆道:“可是令师?”
过之江脸上绽出了两道深刻的纹路。
他缓缓地道:“你猜对了!”
“猜对了……”
蓝老头闭上了眼睛,脸上不曾带出一点喜悦的颜色,却是一种失望的颜色。
当然他早已经了解到“猜对了”这三个字的代价。
死亡!
面对“死亡”,即使你是一个通天彻地的勇士,起码也不会感觉到它是一件“可喜”的事情。
蓝昆当然也不例外。
过之江徐徐地道:“这么说,当年君山之役,你一定参加了?”
蓝昆睁开眼睛,迟滞地看了他一眼。
他不愧是个君子。
面对着死亡威胁而不生战栗的人,这个世界并不多。
蓝昆就是其中之一。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还叹了一口气。
为往事追悔?遗憾?还是……
“你后悔了?”
蓝昆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叹气?”
“为……”蓝昆冷冷一笑,说道:“我是后悔了。”
过之江脸上顿时现出了一片得意。
他最欣赏的就是敌人临死前的战栗。
似乎那样,杀起来才过瘾,似乎那样,才显得“报仇”这两个字较有意义!
蓝昆看了他一眼,道:“我后悔当年十一派掌门人联手攻击的战略不够彻底,设计得不够完美,因为那样,才使得令师得以逃得活命。”
过之江顿时脸上一白。
他忽然发觉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像是一块冰的寒冷。
“为什么?”
“因为有了以上疏忽,才使得令师能够逃得活命。”
“这么说你是恨独孤老人没有死!”
“正是这个意思。”
过之江向侧面跨出了一步。
似乎这样,他才能更清楚地看清蓝昆的表情,看透他的内在居心。
“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这样地恨他?”
“嘿嘿……”
垂死之前的笑声,必然是可怕的!
“为什么?”
蓝昆笑得甚为凄凉。
他似乎懒得多说,但是又不能不说。
闭了一下眼睛,他冷冷地道:“这个世界凡是认识他的人,必都是恨他的。”
他马上补充一句:“女人除外!令师是采花能手,他风流自赏,恨不能聚天下美女而淫之。请问过朋友,如果撇开你们现有的师徒关系不谈,你会不恨这种人么?”
过之江偏头不言。
他果然像是在自己问自己!
“不,我不会恨他。”
蓝昆脸上罩下了惊讶!
过之江贴在前额上的那一绺短发,忽然竖了起来!
这是他要杀人前的现象。
蓝昆显然体会出来了。
他身子本能地向后缩了一下,可是慢了一步。
过之江的手平斩如刀,只一下已由他喉下闪过。
锋利的手掌划过处,一溜子鲜血作带状地喷了出来。
蓝昆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咯咯”之声,显然他还有话要说。
可他无论如何是说不出来了!
过之江缓缓地,在屋里四周打量了一眼。
这是院子的最后一进。
蓝昆也是这最后一进院子里的最后一个人,他死了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过之江放了一把火。
“火”先从蓝昆所在的“丹房”烧起,顷刻之间火势大作,已把前面几层院子蔓延。随后,那些高耸的楼房,巍峨的建筑,朱红的漆柱,靛绿的碧瓦……
飞檐,雕栋……
顷刻之间,为大火所吞没!
风助火势,顿时弥天大火!
在火光流窜,烈焰熏天的当儿,放火的人已退出舍外。
好像这把火不是他放的。
他是观众之一。
“观众”这两个字欠妥。
因为只有他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也在观火。
这个人其实就离过之江不远。
两个人不过距离数丈左右。
过之江当然一眼就发现了他。
他是弓富魁!
弓富魁一直就站在门外,向着这所故居“天一门”的深宅大院有所依依。
他虽然没有看见过之江下手杀害“天一门”内的三个人,可是他却知道那三个人已经死了。
洪长老、刘长老、蓝昆!
前二人对他在感情的深度上来说,尚还有一段距离,可是后者却是他的授业恩师。
不止是师生的感情!他们之间应该说兼带父子之间的情义。
因为蓝昆一直都关怀着他的生活起居,这些已超出了一个老师对学生的关怀范围。
正因为如此,蓝昆的死对弓富魁来说就更具有一番悲伤的情意了。
其实,包括“天一门”这个门户,以及这所宏大的建筑物,一木一石,一砖一瓦。
这些对于弓富魁来说,也都具有一种特殊亲切的含义在里面。
那么,这场火,烧得也就太令人伤心了。
他心里包藏着对人的怀念,对人的愤恨。
弓富魁眸子里,滚出了泪来!
那双看似木讷,其实灵活的眸子注意到了他。
“冬眠先生”过之江徐徐地来到了弓富魁的身边,停下来。
他看见了他。
他也看见了他。
只是两个人又似乎谁也没看见谁。
两双眼睛,全都注视着这场弥天的大火。
已经不再是他们两个人了。
由山下的附近,甚至于由山上,像是蚂蚁一般,不知道聚了多少人。
每个人看上去,都是那么的惊诧、兴奋。
当然也有人嗟叹、惋惜,为这名门大派,惨遭祝融而深深叹息。
然而这只是极少数的人。
大多数的人是看乐子来的,大姑娘、小媳妇、阿公、阿婆,都带着像是赶庙会一般的心情来看热闹了。
这就是人心!
人心的自私,只有在这些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