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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涅礌-第6部分

小说: 涅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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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壮严肃穆的音乐,和高山青松的画面外,徐祖慈一讲话,屋子里的情景几乎是《血
诫》同一个拷贝似的相像。围着的人,死气沉沉,垂危的人,倒来了精神,滔滔不绝地讲
着:什么要到马克思那儿去报到呀!什么回顾一生,能够问心无愧地见老祖宗呀!什么革命
大业,还有多少事没能来得及做呀!同志们哪,同志们,任重而道远啊,……竟和《血诫》
里翁天健的台词不差分毫。

    按照剧情,主人公遗言说到这里,就要咽气了,于是一圈人应该扑上去,力竭声嘶地呼
喊这个回光返照的主人公,接着音乐出,镜头画面切换,一只孤独的雄鹰在高空翱翔。中国
艺术家的伟大之处,就是不厌其烦地重复,中国观众的伟大之处,也就是绝不怕不厌其烦地
重复。于是可怜的雄鹰一次又一次地为“哲人其萎”飞上天去。

    可徐祖慈的病情,暂时离死尚远,大家也就不好太感情用事地表示悲痛了,而且硝酸甘
油扩张了毛细血管,他脸色潮红,一副福相。

    于是一些相当负责的同志先握手告别,接着各部门的头头,也抚慰再三离去,就在这份
忙乱中,只见朱虹来回应酬,送这位,送那位,谢组织,谢领导,像一只黑蝴蝶飞来飞去。

    我不好意思离去,因为我是他的部下;但徐至柔不走开,让我诧异,按她的脾气,早就
一走了之,也许因为预感,也许因为亲情,她留下来了。

    我们离开死气沉沉的屋子,走进书房,一推门,酒气冲天,她看到她弟弟四脚朝天躺
着,火了:“你躲在这里!”

    “还有什么地方我呆?”

    “你做的好事!”

    “你要责备的话,我马上走——”

    我拉住了这个两眼喝得通红的年轻人,“算了,小刚,你爸究竟为什么急出病了?闹得
这么严重?”

    “你这位作家也想审判一下我嘛?”

    “滚你的,小刚,你要几天不生点事,这世界该寂寞得要死不可!”

    “没有我,你小说写谁去?我姐姐电视剧拍谁去?”他还来劲了。

    徐至柔知道拿他没办法。“别吼了,小刚,听我说——”然后问:“你信不信?”

    “信什么?”

    “我从今天一早开始,就有一种预感——”

    这个大概得了“脑空洞”病的人,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听和不听一个样,看和不看一个
样,想和不想也一个样,什么预感也不往心里去的。“老姐,你算了罢!”

    “这一回,老头子恐怕熬不过去了!”

    徐至刚挥手:“得得,他死不了,不把我们折腾零碎了,他肯撒手?你记住,他们这一
代是永远的!”

    “我不是咒爸,这回你亲手把他送上西天了!”

    他是个不愿意动任何脑筋的年轻人,居然说出两句耐人寻味的话。“这么说,我还相当
光荣,不成了他总骂我的掘墓人了吗?”

    “哦!……”徐至柔啼笑皆非,“我要有把枪,小刚,我怕我忍不住要掏出来的!”

    “那麻烦你毙了我——”他耸耸肩,“我的这一天,不会远了!”

    这时,我们才意识到他小子闯下的祸,大概不小。绝不是把女孩子肚子搞大了,或者连
本带利被人家拐走,或者打了警察,或者查出犯禁的物品等等,总是有回旋余地的纰漏。看
那当回事的样子,估计离杀人放火不远。

    “你到底干了什么?”

    “我开车撞人!”

    “有意的?”

    “当然——”

    “撞死了?”

    “大概吧!”

    徐至柔拍过很无聊的警匪片,她是什么来钱拍什么的导演,细节她不能不问:“到底撞
死没有?”

    “反正,我把那个王八蛋撞在车下,从身上压过去的,我见到血溅在车的挡风玻璃
上。”

    “你疯啦?混蛋——”柔柔眼里冒出凶光。让我吃惊的,是她一把像提只小鸡似的拎他
起来。“你干吗要杀人?”然后重重地摔他在沙发上。

    他告诉她,昨天晚上,几个朋友在度假村,喝多了,有个妞儿耍了他,他为了羞辱她,
出这口气,把她当众剥了精光,还按住她,用她的口红,在臀部画了个爱心和邱比特的箭。
他还自嘲地说:“那是一辈子画的最好的作品——”

    我摇头,这都是十九世纪骠骑兵的恶作剧,亏他想得出。

    “你呀,闹闹就出格!”

    “这有什么——”对臭婊子,他认为用不着客气。付钱就是了,在客房里脱,和在大庭
广众中脱,有什么两样?她不该把红牌爱斯拉来替她出气。

    说实在的,京城之大,谁能知道这个红牌爱斯是谁?我还未问,就觉得柔柔神情大变,
脸色迥异,问他:“你敢说你压的是这个人?”

    “就是这个家伙,正经八百的王八蛋!”他愤愤地说:“就因为拆借王八蛋一点头寸,
通融过几万美元,就有资格像债主一样吆五喝六吗?大少爷可不吃这一套。活该,撞到枪口
上,是找死来的。”

    “你晓得他是我的什么人吗!”

    他笑得跟哭没有什么两样,那声音枭厉刺耳:“我不但知道他是你的什么人,同时,我
还知道他是妈的什么人,所以,我更要压死他。”

    徐至柔像疯了一样,扑向她的弟弟,如果我不在场,肯定出人命案。十三

    我头一回看到绝情的柔柔,一气之下,会干出什么?太可怕了,徐至刚的细脖子差点被
她掐断。

    “松手,松手,你在发疯!柔柔,你冷静下来——”

    这个女人,就是这样不管不顾的性格,最好别惹她,她火一上来,命都可以不要的。那
天,《血诫》剧组到郊区的一个大苇塘里拍外景,就大发作一回,连胡先生这个沙场厮杀出
来的家伙,也被她这份绝情吓得面无人色,变了一副模样。

    我说:“难道你是初次领教?”

    他咋着舌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全怪那位有着一副搓板似胸脯的副导演,以为她在拍《这里黎明静悄悄》,非要拍摄在
水淀子里的群女裸浴的场面,这也许是中国导演的本事,一步不拉地追赶世界潮流。她对那
些跃跃欲试的女演员大讲特讲,一定要拍出像安格尔的《土耳其浴室》那样的画面来。

    我在看本子的时候,给柔柔建议过,小姐,你们拍得再好,能超过人家么?一个不遮不
挡的裸体女人,都得考虑审片子的人的承受能力,好家伙,苇塘成了女子浴室,弄一打光着
身子的女人,你估计那些先生们能坐得住么?

    知道她的认死理的脾气,出主意说,如果实在不忍割爱,一是只能拍远景;二是利用芦
苇掩饰,似隐似显,欲盖弥彰,也未必不产生你要那种效果。

    这本是说定的事,到了现场,副导演也不等老板首肯,撇开分镜头剧本,擅自作主,让
每位小姐都穿上紧身衣,外面再涂上泥巴。反正这位副导演干什么,都能找出原本,这一个
个泥猴似的女孩,使人马上想起法国影片《火之战》。她叫摄像师尽量往女演员的胴体靠
近,兴奋地喊:“拍出乳峰的性感来!镜头往腹部下面走,注意细部……”

    她很得意她的灵感。

    柔柔有点事在城里耽搁了,借她弟弟的丰田车赶来的。出手大方的胡先生要给她一辆高
级轿车的,她谢绝了,她说她喜欢吃自己地里长出来的苞米。“再说我并不是你的什么人,
凭什么接受你这份礼呢?”

    “冲着我对你的感情——”

    “NO!”

    胡先生很遗憾,对我抱怨过,没办法,她认准了,天王老子也改变不了她的。

    徐至柔车一停下,看到这番景象,火冒三丈,就朝她的副手吼:“你当家,还是我当
家?”

    副导演根本不把女老板放在眼里,拿着电喇叭,指挥那些泥美人朝镜头靠拢,大声嚷
着:“特写,大特写——”

    书香门第的副导演,敌不过妇救会长的女儿,那一声吼,苇塘里的水鸟都惊飞起来。这
个软硬不吃的主,顺着她,她还未必顺心,逆着她,以为她不敢破釜沉舟么?

    她一把夺过扬声器:“给我停下来!”

    “你能不能先别激动,柔柔!”

    “我是雇用的你,你如果觉得委屈,可以马上结帐走人。”

    “柔柔,这一回你想炒我的鱿鱼,也不成的,掏钱的财东支持我这么拍的。不信,你去
问他,他说今天要来看拍摄的。”

    “他敢插手?”

    “为什么不?他投了资——”

    “你给了他什么?换来这份权力?”

    第五代导演也不示弱:“你该比我更明白!”

    “好吧!我恭喜你——”她把其实是她付了钱的电喇叭,像掷铁饼似的摔进苇塘里。然
后,她就找了个土岗坐下作壁上观,一反常态,那股热烈,那份趾高气扬,那种不把任何人
放在眼里的狂傲,不知到哪儿去了?我能想象此时此刻受挫于这个该死的一瓶子不满,半瓶
子晃荡的女人,而实际上是屈服于更强大的金钱势力,对这位有着极端强烈的自尊心(她自
己允许自轻自贱,别人可是绝对不行的)的小姐来说,是个什么滋味?

    居然忍受了,我简直不可思议。

    不能劝解的,我知道。这时对她说任何话,都等于点燃火药桶的引线。

    果然,那辆超级奔驰来了,我从胡先生那张很少有表情的脸上看出来,肯定不是来欣赏
副导演的艺术创造,而是知道把姑奶奶惹翻了,一跳出车门,急切的目光就在人群里搜寻徐
至柔。发现她在土岗子上孑然独坐,百分之百地明白大事不好,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这
个徐至柔,未容他走近,站起来,回到她弟弟的车里,这边,无论胡先生怎么喊叫,她也不
管路好路坏,颠着蹦着地开走了。

    胡先生非要拉上我去追她,我告诉他:“没用的,你该了解她,她是绝不怕玉石俱焚的
姑奶奶。”

    “走吧,走吧,我求你了!车开这么快,我怕她闯祸——”他把我硬塞进车里,叮嘱他
的司机加快速度赶上她。这种车,升起一块玻璃,后面交谈什么,司机是听不到的。不知他
是对我不忌讳呢?还是压根儿不当一回事,他说他跟那位副导演睡觉时,没有太走心才答应
拍苇塘里镜头的,没想惹柔柔。他见我毫无反映,又说:“也许你会奇怪我对这样一个瘪皮
臭虫也发生兴趣?”

    车开得太快,而前面的柔柔开得还要快,我真害怕出事。

    “其实,我不过想看一看,这些自命清高的有文化的女人,脱光了躺在床上有什么两样
——”

    他说这番话的语气,女人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个物件,很像一位文物收藏家,看一个出
土的陶罐或者瓦壶似的,值不值钱?和别的钵子土盆又有什么不同?我为我看着长大的柔柔
难过,这个性格挺强的公主,不过是他增长性阅历的长长名单中的一个,她会不知好歹到如
此地步?因此我怎么也不能认定,她甘心扮演这个角色?

    难道,这应了巴尔札克对于金钱的那番礼赞,身旁这个至少万元一套的意大利西装包装
起来的暴发户,就等于一块金光闪闪的钱币。谁能担保徐至柔能超脱诱惑?她也不是不食人
间烟火的人。

    “你干吗这样看着我?作家!”

    “我在猜,你究竟要做什么?除了睡遍各种各样的女人外,还会有些什么作为?我相
信,你发了财还要发财,不仅仅这个目的吧?”

    他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我,在柔柔的车前,一辆手扶拖拉机横着从田埂上,开上了公路。
一眨眼的工夫,只见她把丰田车开进了路旁的沟坎里。据胡先生和他的司机分析,肯定她打
方向盘要闪过这个笨手笨脚的拖拉机,劲儿用大发了,如果速度不是太快的话,也还不至于
拐下公路的。

    她撞晕在车子里。

    胡先生顾不得那身西装,慌不迭地跳到水沟里,车门打不开,砸碎前窗玻璃,钻进去,
把她捧出来。他的胳膊,他的脸颊,也给刮破了。他完全可以叫他的司机帮他忙的,他推开
了。我想替他分担一下,至少该腾出空来包扎他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他也不用。不停地叫
着她的名字,可她总醒不过来。

    “快!快!”他不停地催他的司机。于是,车子也不管红灯绿灯,往城里开去,柔柔一
直在他手臂上捧着,那张脸仍是怒火冲天的样子。

    我很难怀疑,他那悲戚的表情,是装出来的;他那自责的语言,“是我把她害了!”不
是发自内心的。

    “别给我说,别给我说……”事后,只要我一提起这些细节,她就叫嚷着不愿意听。

    “我半点也不能接受你那位阔老,柔柔,不过,那一刻,他是真的。”

    她捂住双耳,跳着脚不让我说下去。

    后来,很少见的,不动声色的胡先生不知犯了哪根筋,非要向我发表感想。他说,钱太
多的结果,便是围着向你伸手的人也必然太多,于是就产生一种逆反心理,越想从我口袋里
挖钱的,我越吊他的胃口;越是根本不把我当回事的,我倒要给他制造一个惊奇。你会说我
纯粹是钱烧的,我承认。我过去穷得叮当响,现在我富得流油。这钱是我挣的,我愿意怎么
花是我的自由,对不?

    他告诉我:“我和柔柔就是这样相识的——”

    “你要施舍她,她不接受?”

    “说对了,我还是头一回碰上断然拒绝大把票子的女人。

    我问过她,你究竟是谁?你猜她说什么?麻烦你别问我,也别打听,正如我不想知道此
时此刻你以外的一切事情一样。感觉不是还可以吗?那咱们就坐在这三等卡拉OK歌厅里,
你腻了,你可以离开,我烦了,也许不打招呼就走。”

    我记得,那时柔柔打算拍一部歌厅和歌女的凄凉故事,后来吹了,因为没筹到款。

    胡先生说了一句让我惊讶的话,“你知道,有时我恨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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