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的爱神 作者:[德]汉斯-乌尔里希·特莱希尔-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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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琳娜抬眼看看他,回答:“为我们。”从她的眼神里,透出了两层意思:一,她想跟他睡觉;二,她随时可以不再跟他睡觉。幸好这两层意思对阿尔伯特的刺激程度是相等的。他发现,埃琳娜不像下午那样显得又矮又胖了。恰恰相反。她还是那样修长,婀娜,这也是因为她的姿势,主要在于她舒展的曲线,就像体操运动员或是跳水运动员的预备姿势。她还穿着那件寡妇式的风衣,但下身换上了牛仔裤,腰问扎着一件T 恤衫。而且她还穿了一双黄色的慢跑鞋,上身一件橙色背心,彩虹绸的料子,绣着曲曲弯弯的金色图案,显然是手绣的。这不是阿富汗的嬉皮背心,而是一件昂贵的上品。埃琳娜敞开背心,风衣上面的几个钮扣也解开了。阿尔伯特发现她没戴胸罩。可能她也没穿内裤吧,阿尔伯特想。埃琳娜的形象结合了地中海的优雅,淑女的慵懒,农家女的纯真,怎能不诱人呢,她只把两根手指搭在他的腕上,就让他乖乖地跟进了卧室。
他们花了一点时间来脱衣服。他们只脱掉了最必须的,做爱,喝酒,再脱衣服,再做爱。不知何时,埃琳娜把那件很贵的背心又套在赤裸的上身。一切都几乎是在完全的寂静和幽暗中进行的,他们没有开灯,只点上了家里惟一的一枝蜡烛,放在床头小桌上,并不太亮。光线是这样昏暗,他们身体的轮廓都是朦胧的。
埃琳娜是朦胧的,阿尔伯特是朦胧的,这问屋子,这所房子,整个撒丁岛,都是朦胧的。阿尔伯特觉得,自己既在撒丁岛上,又在柏林,同时又在基尔和威斯特法伦的哈勒。忽然,还处在半兴奋状态的埃琳娜伸手摸到床边的开关,打开了灯。
在这一瞬间,他恍然自己只是在撒丁岛上,不在其他任何地方。和其他房间一样,卧室的天花板上也有一只日光灯管,但他们向来只开床头灯,从来不用顶灯。而此时顶灯亮了,还专心于埃琳娜的阿尔伯特紧闭上眼睛,想要抗议。他还没说什么,埃琳娜推开他,坐起身来,脱掉背心,穿上T 恤衫,不过没穿内裤,对阿尔伯特说:“我不想要了。”而阿尔伯特还想要,两手放在她的大腿上。她先是没有反应,然后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望着他。她的眼睛闪着波光,仿佛泫然欲泣。这却不是他此时所关心的,两手还想继续向上游移。她没管他,但只移了几厘米,她便说:“够了。”又说:“我不想要了。”这声“够了”斩截得让阿尔伯特连动动手指都不敢了。很清楚,她不想再与他做爱了。也许她也不想体验刺激的高潮了。她已经临近高潮了啊。他也是。他一直处在临近高潮的状态,直到她说:“我想一个人待着。”
阿尔伯特下了床,胡乱穿上衣服。别指望高潮了。这时他想上厕所,他忽然觉得肚子难受,肠胃在造反,埃琳娜想一个人待着的要求让他消化不了。而且他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让他离开这房间?还是这所房子?阿尔伯特生气了,怒气缓解了腹痛,让他更生气,他回敬道:“你已经是一个人了。”话音未落他就后悔了。这是一时冲动的话,是一记言语的重击,虽然不致命,却会造成内伤,让灵魂流血。他真想请求埃琳娜原谅。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还坐在床上,抽烟,喝酒,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她还是没穿内裤,他不但看到了她光滑无毛的双腿,也看到了她的私处。阿尔伯特想,虽然她不想要高潮,却像一个没有草裙的特罗布里恩德的孩子,等待着kayta。只是特罗布里恩德孩子不抽柔和七星,也不喝特雷·布鲁奈葡萄酒。阿尔伯特还看到了他在半明半暗中没有注意的东西:埃琳娜剃掉了耻毛。虽然没有完全剃掉,但她那成熟女人的毛绒绒的部位却变成了一个小姑娘的神秘三角区。阿尔伯特爱小姑娘一样的埃琳娜,爱得不敢对她略有亵玩。同时他想,她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打扮自己。是在练手艺?拿自己的身体来练手艺?他想不应该是这样吧。她有足够的机会在她的顾客身上练习。阿尔伯特想起了那个波斯人。东方人喜欢小姑娘似的女人。尤其是已婚的东方人。
阿尔伯特还想起了那件背心。如果它不是阿富汗式嬉皮背心,也许就是波斯式的高级时装。这是马尔切洛咧嘴笑的原因吗?此时阿尔伯特很想吵一架,给埃琳娜看一场争风吃醋的好戏,尽管他并不认为她跟那波斯人还藕断丝连,但他还是想跟她吵架,为的是之后跟她做爱。不在烛光下,而在日光灯下。但是,别指望了吧,他从她的脸,她的黑而倦的眼睛里看得出来。埃琳娜又倒了一杯酒,她一个人几乎喝光了一瓶。她又说了一逮,她不想要了。阿尔伯特勉强回答,他明白,一边高举起双手,掌心向着埃琳娜,像是在表明自己的诚意。她依然轻言细语地,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似的,又补上一句,说她建议他们分开一段时间。
阿尔伯特一言不发。但是他能感觉到一阵痛楚在他的胸腔里扩散。他明白,这痛不是真的,尽管他觉得疼,觉得真实。然而,此时他完全没有必要难受或者伤心。事实上,埃琳娜所说的,正是他所想的。只是她不屑于找任何理由,让他的计划怯懦地落空了。他本来想说什么为了论文,什么迫切需要去图书馆。这不是事实。事实是,他想念柏林,想念他的家,他的会有克拉拉的信在里面等他的信箱。事实是,在他第一次踏进埃琳娜的美容院那一瞬,一条标语便在他脑海里飘扬,上面写的是:我不愿在一家撤丁岛上的美容院里生活。他忽略了这条标语。
在他头脑里总是飞扬着什么字句,他不能每次都将它们当真。然而有时候,那里面的某句话却是应当生效的。
他们还是又一次做了爱。不是在日光灯下,而是在用布蒙着的床头灯的灯光下。之前他们说好,阿尔伯特后天就回柏林去。至于阿尔伯特回卡波尼亚的时间,以后再打电话商定。阿尔伯特知道,永远也不会有这个电话了。埃琳娜一定也明白。但是他们两个都信誓旦旦地说,这是一次暂时的别离。他这样做,是因为这样心里会舒畅些,不那么痛苦。埃琳娜,这个向来不绕着真实走的人,大概是因为听天由命吧。也许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她让了步,又一次与他做爱。也许只是因为酒。阿尔伯特的温存似乎给她以享受,一会儿,她却沉人半梦半醒之中,几乎无知无觉地任他摆弄。他第一次体验到这样的她。她仿佛将自己完全交给了他,似昏似痴,成为一个完美的祭品,阿尔伯特真想变成一个毫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粗暴情人。真想变成那个波斯人。然而他不得不承认。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偶尔他还能让她提起一点兴致,轻轻呻吟几声,却又没有下文了。他多想永远继续下去啊,便开始琢磨种种可行的把戏。可是,据说女人在做爱时也能想着家务或者去做头发。阿尔伯特想,回程要订一张船舱里的床位,让自己放纵一下吧。他又想起克拉拉泛着汗光的肩。想到克拉拉,他多少有了点活力,动作快了些,埃琳娜也有了相应的反应。忽然,她好像完全没了兴趣,将阿尔伯特从身上推开,眼睛都没有睁一下。也许她已经有过高潮了。有些女人会有高潮的幻觉。可是埃琳娜却像是向他遮掩着什么。她表面上平静如常,内心却像痉挛一样撼动震荡。阿尔伯特听过一次关于拉奥孔的讲座,在这个讲座上读到了温克尔曼(温克尔曼1717—1768,德国艺术史家)的《论绘画和雕塑艺术中对希腊作品的模仿》,温克尔曼在文中将巨蛇缠身的拉奥孔形象与大海相比,说海底深处总是平静的,海面上却可能是怒涛汹涌的。跟埃琳娜很相似——不过是掉了个儿。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心深处却怒潮奔腾。此时,埃琳娜不再愤怒了,从她臆造的迷蒙进入了真正的沉睡,让阿尔伯特别无选择,只好睡觉。
接下来的一天,两人照样平平静静地度过。埃琳娜接待顾客,阿尔伯特到蒂莱尼亚船运公司订了一张船票。船舱已没有床位了,就是说,他只能在号称上层沙龙的躺椅上过一夜。他还是订了票。他不想等,就连这一天,在卡波尼亚的最后一天,他也嫌太长。晚间他们各过各的,埃琳娜去串门,阿尔伯特收拾行装。
他没去跟马尔切洛、乔瓦娜及孩子们告别。他还会回来的呀。他只是到柏林去借几本书而已。他一个人吃了晚饭。最后又一个人上了床,等了一会儿埃琳娜。半夜醒来时,她躺在他身边睡着。阿尔伯特想起了温克尔曼,他说希腊的经典作品是高贵的质朴,是静穆的伟大。埃琳娜并非质朴,更谈不上高贵的质朴,然而她像一幅沉静的惊艳之作散发着光芒。尤其是此时,在静态中,完全像温克尔曼说的那样。她是痛苦,还是忧伤,你看不出来。到了第二天早上,她仿佛还没有脱离静态。她做了早饭,把昨天去串门的情形讲给他听,还说跟马尔切洛谈了扩建二楼的事,他答应夏天给她帮忙。阿尔伯特吃得很少,提前出发去汽车站。她想送他到车站,他拒绝了,她也没有坚持。
在他离开这所房子的时候,她摸摸他的头发,将一个吻印在他的唇上。他两只手里都有行李,想拥抱她一下,却没有放下行李,弄得他和她都险些摔倒。她接过一件行李,放在地上,说了声“小可怜儿”,又吻了他一下。她提起行李,塞进他手中,走进屋里去了。她说“小可怜儿”,这次阿尔伯特不想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坐在公共汽车上,看到自己映在车窗上的影子,无奈地发现自己变样了。他的模样相当寒酸,这不能否认。苍白的脸,湿润的眼睛,凹陷的下巴和脸颊。他身上没有波斯人的气息。从消极的意义上讲,他不像个北德人了。幸运的是,自己的影子让他瞌睡了,在到卡利亚里的大部分路程中,他都在睡觉,上渡轮时脑袋还昏昏沉沉。船慢慢离开卡利亚里港,离开礁石密布的撒丁岛海岸。
这时,他发现马尔切洛的钥匙还在夹克口袋里。两把钥匙,一把开铁栅栏的,另一把开门的。他克制住自己,没有把钥匙扔进海里,而是扔进了所谓上层沙龙里的垃圾箱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