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出重围 作者:柳建伟-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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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朱海鹏去了C市。
朱海鹏走近方家有卫兵站岗的院子,看见有几只小鸽子从院子内飞出,接着,一个女孩和一个左脚有点拐的小男孩从大门里跑了出来。朱海鹏怔住了,迟疑地叫一声:“丫丫?丫丫——”
小女孩停住步子,抬头看看朱海鹏,张开双臂奔跑过去,喊着:“爸爸,爸爸——”
朱海鹏蹲在地上,揽着丫丫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丫丫说:“有两个解放军叔叔去把咱们家搬过来了。”
朱海鹏吃惊地问:“奶奶呢?你不上学了?”
丫丫说:“奶奶也来了。我和龙龙一起上学,上一个星期了。这里的学校都是楼房。”
朱海鹏说:“你们住在哪里?”
丫丫说:“方阿姨说,她家房子多,我和龙龙住在楼里,奶奶和小英姐姐住院子里的平房。”
龙龙拐几步说:“丫丫姐姐,我只看见两只小鸽子,另外两只不见了。”
丫丫认真地纠正道:“给你说了多少遍,我们这些鸽子不是一般鸽子,是信鸽,长大了要参加比赛,不能说几只,只能说几羽。”
龙龙笑笑说:“这回我记住了。”
朱海鹏迟迟疑疑走进院子,看见一个正在收孩子衣服的老太太,紧走几步,喊了一声:“娘——”
老太太转过身,看着朱海鹏,“咋,仗可打完了?”朝朱海鹏走两步,伸鼻子嗅嗅,“咋闻不见硝子味?”
朱海鹏说:“娘,我没有打仗。”
老太太严肃地说:“你当司令了,也不能躲在后头。国民党的司令才这么干,你看你的衣裳干净的,哪里像个带兵打仗的人?你看你这皮鞋,亮的,这不好。这裤缝恁直,打仗还要带熨斗呀?当年陈赓陈司令带陈谢大军打咱们县城,棉袄都烧几个鸡蛋大的洞,我亲眼看见过。你要冲上去,你不冲,你的兵也不冲,咋能打胜仗?”
方怡正好回家了,听得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打开车门下了车,“大娘,这仗正在准备,还没打。你们海鹏可勇敢了,要不怎么能当司令。你都来十来天了,他不是才抽空回来看你嘛。”
老大太再用狐疑的目光打量打量朱海鹏,“没打就好,这是大节,当娘的不敲打,谁敲打。我和丫丫都好,看一眼也就是了。”说罢,夹着衣服进了楼。
朱海鹏急得团团转,“瞧你干的这叫什么事!”
方怡正色道:“我可不敢掠我老爸之美,是他一手办的这件事,说是要彻底解决你的后顾之忧,让你不再三心二意。”
朱海鹏道:“那也不能住在你们家呀。”
方怡说:“这个主意倒是我出的,我爸定的。一呢,龙龙和丫丫也有个伴;二呢,自从你娘住下后,我爸对治疗也积极了,管它什么偏方,只要是你娘整好的,他都吃。说不定……”
老太太在里面喊:“小英,二遍药该倒出来了。”自己拿了个锅盖,蹲在门口用布条做提拉手,“好好的一口锅,少个把儿就扔了不用,多可惜。”
朱海鹏看见方怡去和两个孩子喂鸽子,走过去低声说:“娘,你和丫丫住这儿不合适,我另给你们找个房子搬出去住好不好?”
老太太说:“按说,你说的有理。可现在搬不得。为啥?老司令得了绝症,又在指挥打大仗,煮个汤熬个药我在行。这闺女又说,老司令脾气倔,别人煎药他还不吃。等把这仗打完再说吧。”说着又进了楼里。
方怡似笑非笑地歪头看着朱海鹏道:“这叫一物降一物。老太太最信我的话,你有什么办法?想躲开,没那么容易吧。”
朱海鹏狠狠地盯了方怡一眼,“我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怡说:“意思多了。一呢,是感情投资,当然有目的,都是过来人,这个目的你该明白。你看丫丫和龙龙处得多像亲姐弟?二呢,也想让我爸弥留之际充分享受一下天伦之乐,这些天他的笑声多多啦。实话对你说,我爸知道自己是什么病,他在憋着劲让生命有个最后的辉煌。我想这都算不得不可告人吧?”
朱海鹏叹一句:“你太咄咄逼人了。”
方怡道:“你觉得怎样做才合你的意?我一定努力去做。”
老太太走出来说:“鹏儿,老司令来了电话,要你在家吃饭,等他回来。这仗果真还没打。”
丫丫和龙龙看着小鸽子回了窝,这才想起来和大人亲热亲热。
丫丫说:“阿姨,这鸽子再长两个月就能比赛了,你前天已经答应找个比赛的,可别忘了。”
方怡把两个孩子都揽在怀里说:“我正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市里组织一千九百九十七只鸽子带到香港放飞,我给你们俩各报了两只。”
丫丫说:“阿姨,是两羽赛鸽,不是两只。我一定会帮助龙龙把鸽子养好。”
方怡说:“两羽两羽。”
小英出来喊道:“姑姑,吃饭了。”
夜暗了。
方英达走进客厅,眼睛四下看看,“孩子们都睡了?是啊,该睡了,都是小学生了。”
朱老太太不吱声地去了厨房。方怡接过方英达的军帽挂在衣帽架上,“晚上没喝酒吧?”
方英达说:“滴酒没沾,口水倒流了不少。坐坐,坐下,海鹏,准备得怎么样了?”
朱海鹏直着身子答道:“基本准备就绪,只等你的命令了。”
方英达说:“总部对这次演习相当重视,今天又来了一个部长听了汇报。他们对你的蓝军从建制到作战方案很感兴趣,认为这是一个立足实际的大胆改革,如果实战证明它有战斗力,下一步可以考虑组建这种部队。你的担子很重啊。”
朱老太太端一碗中药过来,“电话是个好东西,以后你回来前,通个话,我把药热上,回来就能吃了。”
方英达说:“好,好。”接了碗一口气喝了下去,“好苦呀!”
朱老太太丢一句:“药嘛,能不苦,苦才能治病。”
方怡偷偷掩回笑了。
方英达说:“你要的那个程东明,检察院同意让他参加行动,但要求你保证他还能回来。我再加一条,不准他接触核心机密。”
朱海鹏答道:“我会严密布置的。”抬头看了看电子钟,“首长,没别的事,我就回部队了。”
方怡忙说:“别走了,我让小英把房间给你准备了。”
朱海鹏站起来说:“方副司令,你把我娘和丫丫接来,又住在家里,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实在太麻烦了。”
方英达说:“别学得婆婆妈妈的。想不麻烦我,就漂漂亮亮把演习搞好,找个女主人理家,在大院分套房子,完全安定下来。”
方怡说:“海鹏,你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留下和大娘说说话吧。”
朱老太太说:“让他走。把仗打好了,比说啥都中听。吃一顿大鱼大肉就行了,他的兵怕没有这种东西吃。”
方怡说:“大娘,他要开车走夜路,不安全。”
朱老太太说:“夜路难不住他,小时候上学,走了十来年。走吧,别挂念我和丫丫。”
朱海鹏走出院子,方怡也追了出来。
方怡问:“你是真回部队还是躲我?”
朱海鹏道:“是真回部队。我干吗要躲你?”
方怡说:“你别在某位女士身上白费功夫,她的单身女人卧室不会再为男人开了。她在那个飞行团,是块纯洁的贞节牌坊,每年她去扫墓,试飞大队像是在接待一位天使。”
朱海鹏打开车门,“我也没有深夜去敲单身女人卧室门的爱好。我是回部队。”
方怡冷笑一声,“你越这样,我反倒越来越对你感兴趣了。我不是一个随便的人。你回你的部队吧。”抬脚踢了一下朱海鹏的车。
朱海鹏沿着一条大干道慢慢开着车,看着不夜城的街景,心中一片惘然。对方怡,他曾经有过已接近爱情的那种好感。方怡当年没选择他,他也承认对他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挫折。后来,他把那种好感成功地融入了与方怡又建立起来的友谊之中。如果能与方怡这样的异性交一生的朋友,朱海鹏会感到愉悦。方怡对他的感情显然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问题是他也从这种感情中感到了满足和欢愉。方怡是范英明的前妻,真的能成为一堵阻止他走近方怡的墙吗?这堵用什么朋友妻不可戏这种材料做成的墙究竟能抗击多大力量的击打呢?人到中年了,理性早已成为决定性的因素。接住方怡抛来的绣球,后半生的道路几乎可以一眼望到尽头,沿途的可以想见的风光,朱海鹏并不是不愿去仔细观赏。如果在半年前遇到这种情况,他可能比现在容易处理得多。如今,江月蓉的风景也正在逐步向他展开,事情就变得复杂了。这是一片他更希望把全部身心都融入进去的风景。娶一个可能已经成为一块牌坊的试飞英雄的遗孀,会给正变得宽阔的仕途带来什么副作用,朱海鹏还没来得及多想。从他的本性来讲,他宁愿为得到可以存放心灵的风景,而在身外之物上付出一些代价。这也是他在江月蓉心扉朝他半遮半开的时候,不敢进入方怡那个游戏程序的潜在原因。
看见路边一个公用电话招牌,朱海鹏把车停下了。这时候,他感到心里鼓荡着一种强烈的冲动:真想见见她。
朱海鹏拨了一个号码,“我是朱海鹏,我在市里给你打电话。”
江月蓉道:“你是来逼债呀,还是问候问候?”
朱海鹏犹豫良久,“我,我有点情况想给你报告报告。”又停了下来。
江月蓉说:“银燕刚睡着,又翻身了。情况很重要吗?你说吧。”
朱海鹏感到太想倾诉的话倏地滑走了,比如想商量一下如何设法把母亲和女儿从方家那个危险区域搬出来,嘴里变成了另外的声音:“也不是多重要的事。军事检察院同意程东明参加行动。你方便时,告诉他爱人一声,别让她改变主意把孩子刮了。”
江月蓉道:“你在哪里?”
朱海鹏斜一眼大街对面一个有持枪门卫的大门,支吾说:“很近,我要连夜回部队。”
江月蓉道:“是不是出了事?”
朱海鹏说:“没事没事,还是见了面详细给你说吧。”
挂了电话,朱海鹏在车上呆坐了好一会儿,见无法理出自己在这件事上为什么会这般犹豫的头绪,心一横,开着飞车冲出C市。
范英明也有范英明的作难处。黄兴安咄咄逼人的战略战术,已经让他感到这个红军司令太寡淡无味了。接着,他就闻到了浓烈的失败气息。也许是为了和命运抗争吧,范英明把能想到的可以改变自己在即将开始的演习中处境的办法都想到了。这一天,他甚至决定去求方怡帮他一个忙。
范英明踩着红地毯,盯着写着“总经理室”的牌子走着,步子明显地慢了下来,到了门口几乎要停住了。年轻漂亮的女秘书显然认识范英明,忙站起来笑着道:“范团长请。”
范英明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女秘书似乎对某种场面很感兴趣,有些慌张地去开紧闭的套间门,“我喊总经理。”
方怡身子朝椅子靠背上一靠,“你这是什么意思?连电话也不会打了吗?你这么慌里慌张,人家还以为我们多渴望见他们呢!”
女秘书红着脸低头道:“是,是范团长……”
范英明大步走到门口。
方怡感到意外,站起来道:“请进。今天是怎么了,尽是你们A师的人。”
范英明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唐龙和邱洁如,也感到了意外。
唐龙忙站起来说:“参谋长,我们跟高副师长来买通信器材,顺便来看看方姐。”
范英明哦了一声。
邱洁如说:“你们聊,你们聊,我们先走了。”
唐龙走到门口,又折转身,“参谋长,有个情况想给你报告一下。”
范英明茸拉着眼皮道:“说吧。”
唐龙说:“陆军学院有八个教员和五十名毕业班学员到了C师。名义上是观摩实习,实际上恐怕是直接参加演习。”
范英明问:“你以为C师多了五十八个人很重要吗?”
唐龙道:“这很有可能是朱海鹏的一步重要的棋。他要干什么,我还没想出来。”
范英明说:“知道了。唐参谋,军人是不允许炒股的,现在是战备期间,还是把精力多花在熟悉演习方案上。”
唐龙答道:“是。”
两个人到了走廊,唐龙叹道:“邪!每次都让他碰到了。五十八个人,这五十八个人可不是半个连的兵。刚愎自用,必遭大败。”
邱洁如说:“你发点好心吧。咱们确实是为股票的事来的,他又没批评错。哎,你说他们有没有复婚的可能?”
唐龙狠巴巴地说:“复婚了还得离。”
邱洁如瞪了唐龙一眼,没说话。
方怡慢慢地坐下来,看着范英明说:“坐,那天在凤凰山,我说了不少过分的话,请你原谅。很高兴你还能主动踏进昌达公司的大门。不过,我猜不出大战在即,你找我办什么事。”
范英明没有坐下,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钱放在方怡的大办公桌上,“这是小妹买原始股的钱。她觉得对不起你,没脸自己把钱送来。”
方怡拿起那叠钱,笑道:“只准参谋长放火,不许小参谋点灯。你总不是专门送这一万块钱的吧?当了参谋长,感觉如何?”
“很不好。”范英明坐在沙发上,“也不瞒你,可以说步履维艰。我总觉得这次演习,凶多吉少,参谋长干不长。”
方怡深感意外,“这可是十多年来,从你嘴里听到的最悲观的话。有那么严重吗?”
范英明说:“还没到演习区域,我就基本上成个光杆司令了。朱海鹏又在磨刀霍霍,A师这么下去恐怕难逃这一劫。问题是这一切,都无可挑剔。我已经被架在火上了。”
方怡说:“很感谢你能给我说这些心里话,我不知道有没有能力帮你的忙。退缩恐怕你不屑做,对抗又觉得犯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