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 凝眸-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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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有点惶恐,近身察看,却惊觉顾惜朝眼角有泪,星星点点破碎在修长浓密的睫毛上。
他在流泪吗?戚少商心内一震,他第一次看到顾惜朝流泪,以前所见的顾惜朝,狂傲过,狠绝过,痛苦过,绝望过,但未曾见他流泪,连对晚晴的死,他也潜意识的宁愿选择疯狂。
“怎么了?你可还难受?”
顾惜朝涩涩的摇摇头,声音低低的说:“从未有人这样对我,除了晚晴。”
戚少商一阵心酸,“除了晚晴,”原来在你生命里,仅有无条件对你好,尊你爱你的就只有晚晴吗?
想你生的如此出类拔萃,又满腹韬略,却凄苦一生,未曾品尝到多少温情和关爱,这,是怎样的悲凉啊。
他的手抬起,微屈的食指,轻轻触到顾惜朝睫毛上的细珠儿,让它随风化去,不留痕迹。
终于可以凝视着顾惜朝幽黑无底的眼睛,终于可以结束那无边的煎熬,他清晰的声音响在两人的耳畔。
“从见到你第一面时,我就喜欢了你,从今后,我会永远对你好。”
顾惜朝笑了,有点悲伤,也有点喜悦,“想不到我们还会有坦露这些的一天,哪怕只是在这里,我认了。”
他抬起头,细长的手指拂上戚少商的发,眼睛里月明星朗。
“我,也是。”
真正的结合从这一刻开始,两个人慢慢的倒在地上,人影重叠,发丝纠缠。
他们居然都那么的平静,一切都柔的象轻软的丝绸滑过身体,那么异样,那么陌生而又熟悉,却泛起无尽的涟漪,熨在每寸肌肤上。戚少商觉得这感觉深入了肌肤的纹理,渗入了毛孔,铭刻于灵魂,他觉得即使两个身体分开,他也不再是以前的戚少商,因为有个人跟他结合过,不止身体,更是灵魂的。
这才是真正的结合。
两个人都静静的躺在彻骨寒冷的冰上,睁着眼,没有睡意。
脑海中,刚才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感觉还如此深刻,身体上也似还留存着对方的体温和气息。
此时,心是满的,柔软的,轻飘飘,象飞在三月天里的柳絮。
那柳絮漫了天,迷了眼,淹没了所有,只留一个人在那浮沉的白色中凝视着另一个人,彼此的眼眸,彼此的魂灵。
天地偌大,只有你我而已。
戚少商偏过头,看顾惜朝围绕在脸侧的鬈发,一波一波的,象延绵的海浪。
当那发丝流泻在他指尖时,他的心也曾象止不住的波涛。
情不自禁把手伸过去,覆在顾惜朝的手上,慢慢握紧。
掌中的手并不比他的小,但因手指生的细长,他仍能一把将四指握下。
那感觉,和以前握息红泪的手完全不同。
没有女子的娇小,盈润,而是干燥,修长,指骨柔韧的一只手。
就是这只手,却让他有想握着,紧紧的握着,永不放开的冲动。
我爱着你,最简单的证明,就是你总能让我想到永远。
不要说该不该。
我知道我不该,爱一个男人,爱一个仇人,可,真的爱上了,只为你,我,永不后悔。
顾惜朝也偏过头,正对上戚少商的眼睛,很近,近到他能看清那深褐色的瞳仁上自己的投影,戚少商的眼睛是可以见底的,他是个没有恐惧和噩梦累积的人,是一个能把信任和热情先赋予人的人。
所以,他才会有这般让他无法抗拒的温暖和信赖。
能冲破他的噩梦,驱散他的阴影,让他那样完整的接受,没有恐惧和犹疑。
曾经我不愿去亲近晚晴,今天却接受了你。
我知道我是清醒的,从未这样清醒。
不要问我该不该。
我知道我不该,爱一个男人,一个我欠了血债的人,可,真的不后悔,只有你,一切都值得。
两人相视一笑,那一刻,他们无障碍的看到了彼此的心,最柔软,最真实的心,原来,被自己所爱的人爱着,是那样的幸福,原来,和自己所爱的人结合,是那样的美好。
乃至我们愿在此刻忘记所有,仇恨,恩怨,世俗,教条…
人生苦短,到头来也不过只截取数个片断。
今生有此,何必它想,何必它求。
顾惜朝坐起,披上外衣,虽然心里仍然暖融融的,但毕竟抵挡不了四周的寒气。
戚少商也坐起来,从身后抱拢他,经过那番肌肤相亲,这样的亲昵在两人之间变的十分自然。
他笑着道:“你好象特别怕冷。”
顾惜朝点头:“我练的内功是寒冥功,体质与常人不同,怕冷不怕热。”
“难怪。”戚少商忍不住又拢紧些,可别让顾惜朝再着了凉。
他把背靠在一个巨大的冰块上,将顾惜朝搂在怀中,如今此情此景,再想起过去种种,这一路恍如隔世。
不曾想有今日。
36
却听顾惜朝问:“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
“我不就在你身边吗?”
“还有很多不在身边的,棋亭酒肆的你,连云寨上你的,鱼池子里的你,河边的你,草屋里的你,剑庐的你,多的数不清。”
“有很多的我不该是你喜欢的,杀人的我,追杀你的我,咄咄逼人的我,你不恨吗?”
戚少商的声音响在耳畔:“恨过,但抵不过想念,我忍不住想念每一个时刻的你,哪怕是我恨的仍能很轻易的扎根在我的心里,无法遗忘。”
顾惜朝低下头,看着地面道:“我也忘不掉你,在棋亭酒肆,第一次有人看完我的兵书,第一次有人称赞它,第一次有人真正赏识我的才华。那些第一,居然都是你。你可知道,我在京城中过探花,可却未能抵过一个‘出身卑贱,不予重用’。我写的兵书,被人看都不看的丢弃,晚晴嫁给我,又有多少讽言讽语。遇到你之前我从没有朋友,面对的只是冷眼和嘲讽,那些不为别的,只为我的出身,很好笑,却是真真实实的。所以,我那时是真的被你感动,把你当朋友,当知音。不过我要杀你的心却也是真的。”
戚少商道:“为你说过的洗清身上的耻辱吗?”
“对,”顾惜朝抬起头,“有些东西,对我很重要。”
戚少商知道,顾惜朝说的是他的自尊,他的骄傲,其实他并非真的冷心绝情,也非欲壑难填,只是出身和经历给了他太深的阴影,一身才华又抑郁胸中,无处施展。他性格执拗,认定了权势是解救自身的出路,便一心追求,为此不择手段,漠视人命,甚至可以把自己出卖给魔鬼。
可叹他遇人不淑,如果老天让自己早点遇到他,对他推心置腹,慢慢感化,也许他就不至于走入极端,以他的聪明和才华,一定能有自己的天地,自己的幸福。
可命运却是如此安排,不早不晚,让这一切发生,让他们俩循着这条路走到如今,兄弟做不成,知音做不成,仇人做不成,却成就了爱人,这也似冥冥之中注定的劫数。
戚少商不禁有几分感慨道:“我在想,你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怎么会给你种下那么深的阴影,现在都磨灭不了。”
顾惜朝淡淡的笑:“你想吧,能有什么好日子,孤独到骨子里,冰冷到极至而已。”
戚少商心中一疼,顾惜朝的语气那么的淡,这淡却象刀子一般剜着他的心。
自责不该提起伤心事,戚少商把下巴支在顾惜朝的肩头上,有几分调皮的用头发蹭着他的脸,笑道:“如果我小时侯就遇到你不知会什么样,十三岁,十岁,七岁…那时的我有爹有娘,爱到处惹祸,上树掏鸟蛋,下河捉泥鳅。小时侯我挺不讨人喜欢的,又黑又皮,不过很有正义感。如果我带着你,一定不会让你孤独寂寞,更不会让你被人欺负。”
顾惜朝也笑了,不止因为脸畔酥酥的痒意,更因为想象着那个大眼睛黑皮肤的皮小子,让人觉得很快活。
“我小时候长的挺白净,可因为我的脸吃了不少苦头。”顾惜朝眨眨眼,也开始回忆,“你那时侯要是遇到我,八成我的脸上都是巴掌印,我娘最恨我的脸,因为象极了我爹。”
那是什么样的童年,戚少商默默心酸,难怪你一直驱不散心头的阴影,永远沉沦于不断挣扎的泥沼中。
他不再多提,仍旧笑说自己:“后来,十四岁,我爹娘在战乱中死了,我开始流浪,四处拜师学艺,我想学武功,能保护身边的人,能帮助不平事。我那时出生牛犊不怕虎,有一次竟跑到霹雳堂去挑战,结果当然是被打的落花流水,偏我还死不服输。”
后面他却没说下去,因为是雷卷卷哥留他在霹雳堂,而雷卷又是为了他死在顾惜朝手中,这个名字,他如何能提起。
顾惜朝似并未在意,接着自己的话头说:“我十一岁娘就死了,本来有个叫曾五的人要收养我,可是在半路上我遇到了一个使小斧的男人,他杀人的模样吸引了我,我答应过娘不会受人欺负,我要主宰自己的命运,所以我走过去,跟他说我要学他的小斧。他同意了,我就那样毫不犹豫的跟他着走,来到这座山上。”
听顾惜朝说到那个自己未曾谋面的师傅,戚少商很有兴趣:“你师傅还真是个奇怪的人。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说要学,他就真的收了做徒弟。”
“是有原因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顾惜朝挺直了点腰,表情奇怪,似乎有些矛盾和犹豫,半天才幽幽道:“我师傅其实还有个师弟,叫斐然,就是玉苏流星的传人,当年,我师傅和霍秋棠自小定亲,青梅竹马长大,可是不知怎么他和斐然发生了感情,因此闹到悔婚的地步。后来斐然神秘失踪,再无音信。我师傅寻了他几年未果,回这里的途中才遇到的我,他觉得我长的象斐然,所以才毫不犹豫的收我为徒。”
戚少商听的曲折离奇,原来顾惜朝的师傅竟恋上自己的师弟,叹道:“你师傅倒是个痴情的人,就不知那斐然去了哪里?”
顾惜朝摇头道:“没人知道,除了死去的师爷爷,他跟师傅说不要去寻斐然,一辈子都寻不到,所以我师傅十年来才会一直问霍秋棠斐然的下落,师爷爷如果告诉了人,就只能是霍秋棠。”
戚少商深叹,问世间情为何物?当自己的所爱消失,十年,二十年,这个伤疤都未必能平息,顾惜朝的师傅,其实很可怜。
他不禁倍感如今能抱着这个人,实在幸运至极,笑道:“那你在师门过的日子可好?”
“算是不错,不过这是个很冷淡的地方,没什么人,也没什么情感,我师傅对我一向是忽冷忽热,他自己都是个感情上无法周全的人,又有何精力照顾我。”
顾惜朝说着声音渐低,半天无语。
戚少商见他但凡提到师傅,表情都会有几分奇怪,心知必有不能道的缘由,便也不问,等他恢复,重又换了个话题逗他开心。
洞内寒冷,时间也仿佛愈加漫长,耳听的门外没有一丝动静,两人也便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起天,这光景,倒似把这冷冰冰的环境当了最美妙的地方,耳鬓厮磨间,无不觉得回味无穷。
37
坐了许久,两人的腿脚都觉有些麻木,便相继起身活动筋骨。
顾惜朝转头之际,指着戚少商一直靠的巨大冰块奇道:“你看,那黑的是什么?”
原来那冰块上本覆有一层厚霜,却被戚少商的体温融去一大片,变得透明之后,隐约可见冰内有一片阴暗。
“好像是冻住了什么?”
两人一阵好奇,于是取来逆水寒,一点点把冰削去。
渐渐看出那冰中的阴影扩大,似乎是个人。
被冻在冰里的人。
好奇心越来越大,戚少商又小心削了几剑,冰内的人已是呼之欲出。两人终看清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素衣俊秀,紧闭双目,栩栩如生的象熟睡一般。
奇怪,眉宇间有点熟悉,很熟。
对,戚少商看向身边的顾惜朝,大悟,是和顾惜朝有几分相象。
“斐然。”两人异口同声的叫出来。
真是说曹操就见曹操。
原来,斐然被冰封在这里,这就难怪玉苏流星会嵌在图腾中,更难怪师爷爷说一辈子都找不到他。
据说进洞的三道石门本来是没关闭的,这个宝藏只有本门知道,又如此偏僻,本就不需那么封闭,直到十几年前,师爷爷突然决定关闭,看来也是因为这个斐然。
戚少商看这冰中的斐然和顾惜朝眉目间确实有几分相似,又因冰封多年,依旧是年少的模样,一时也有几分好感。
他道:“据说被冰迅速冻结的人遇到融化,有可能会复苏,看他的样子,仿佛还有血色一般,说不定也能复活。”
却未料顾惜朝冰封了一张脸,竟有几分恨意的道:“他已经死了,即便能活,我也不会救他。”
戚少商大惑,这人是顾惜朝师傅苦寻的爱人,顾惜朝怎会如此绝情?
其中必有缘由。
他想到来时一路,顾惜朝的心事重重,仿佛他的师门于他充满了纠缠不清的情感,该依恋还是仇恨难以抉择一般,而每每讲到他的师傅,他也是表情奇怪。
他看向顾惜朝的眼睛道:“我感觉,你心内一边很尊敬你师傅,一边又很恨他。”
顾惜朝一咬牙:“不,我只恨他。”
他眼睛望着冰内那个和他长的相似的人,手微微颤抖,过往的那幕情形扑上脑海,席卷了他的世界,风狂雨骤。
持起逆水寒,顾惜朝杀气顿起,一剑就要砍向冰块。
戚少商及时用手拉住他,惊唤道:“惜朝。”
顾惜朝惨白了脸,好半天,方才缓过劲来。
他手软,弃剑,整个人变的有几分凄凉,发软的靠在戚少商身侧。
他刚以为那阴影可以散去,他接受戚少商时,没有恐惧,可原来,那阴影还在。
良久,顾惜朝万分艰难的吐出一句话:“想听我说为什么吗?”
他脑中郁积了几年的包袱,那段记忆不愿去触碰,却其实随他无处不在,煎熬至今。此时重新席卷,若不能与人倾吐,他恐怕再也承受不住。
原来他的坚强也是有限的。
戚少商有点惊讶,他扶顾惜朝坐下,见他脸色从未有过的苍白,不禁放低了声音道:“你如果想说,我就听。”
顾惜朝静了一刻,便开始慢慢的讲述那个他想忘却忘不掉的夜晚,声音如风,却断断续续。
这个夜晚便是古月枫提到的蝶泉旁的那夜,也就是顾惜朝突然离开师门前的那夜。
月如水,风如呢喃。
顾惜朝站在蝶泉边,寻到了那个落寞的人影。
他知道,每年的这一天,师傅都会上琴韵问那个问题,得到那依旧的答案后,就会散了魂一般,坐在蝶泉旁,有时是半天,有时是一天。
这已成了惯例。
往常他是不会去寻的,只是今日,谢明阳取走了储在柜中的一坛奇水——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