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炮火-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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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是不能求之于已经过老百姓生活而有家室之累的那些男子的。后备兵员和现役部队混在一起只会搞成“士气低落的队伍”,不可能有征服敌人的意志。
听说在莱茵河彼岸有人也有同感。“有家室的男子不上前线”,众口一词都把这句话说成是德皇陛下的上谕。德国人不会把后备部队和现役部队混在一起,这是法国总参谋部的一个信条,这一信条又导致他们相信,德国人在前线要同时顾两头,即:既要在右翼派出一支大军取道比利时向马斯河以西大举进攻,又要在他们的中路和左翼保持充分兵力,以阻止法军向莱茵河突破,它的兵力是不足的。
米歇尔将军呈交这份计划之后,陆军部长梅西米把它当作“有如痴人说梦”。身为最高军事会议的主席,他不但准备扼杀它,并且马上找最高军事会议的其他大员商议,把米歇尔罢官是否适宜。
梅西米是个生气勃勃、精力过人而近乎粗野的汉子。他长得脖粗脑袋圆,一双农民的眼睛虽戴着眼镜而依然炯炯有神,说话声如洪钟,原先也是一名职业军官。1899年他是轻骑兵里的一名三十岁的上尉,为了陆军拒绝重新审判德雷菲斯一案,忿而辞职以示抗议。在那个群情激动的年代,军官团作为一个整体,坚决主张德雷菲斯既已定罪,还承认他有无罪的可能,那就要使陆军的崇高威望和一贯正确的名声毁于一旦。梅西米既不能把他对陆军的一片赤胆忠心凌驾于公正原则之上,便决心改行从政,并且公开宣布,他的目的是要“使陆军和国民消除嫌隙,言归于好”。他扶摇直上,怀着一腔要补偏救弊、除旧布新的热忱进入陆军部。他发觉有一些将军,“别说率领不了他们的部队,就连跟也跟不上”。于是效法西奥多·罗斯福的故伎,下令所有将军都得骑马指挥军事演习。此举招来了各方非议,说这样老将势必被迫引退,梅西米答道,这正是他的目的。他被任命为陆军部长是在1911年6月30日,在此以前的四个月中,这个部长职位已经四易其人,他上任第二天便碰到阿加迪尔港跳出一艘德国“豹”号炮舰的事件,酿成了第二次摩洛哥危机。值此动员令随时都会颁发的关头,梅西米发现即将肩负总司令重任的米歇尔将军竟然是个“踟蹰不前,优柔寡断,不堪胜任那顷刻间就要加委给他的重任之辈”。梅西米认为,这么一个人处在这样的位置上,乃是“国家的危险”。米歇尔的这份“痴人说梦”的计划,正好提供了一个除掉他的口实。
可是,米歇尔却不肯马上就走,他要先向最高军事会议提出他的计划。最高军事会议的委员有着法兰西的第一流将领:加利埃尼,是位在殖民地功勋卓著的将军;波,是个亲身经历1870年之战的独臂老将;霞飞,是个沉默寡言的工程兵宿将;迪巴伊,豪侠的典型,歪戴的陆军平顶帽遮没一只眼睛,不减第二帝国时代的“俊俏”模样。这几位将军,1914年时都统率重兵,效命疆场,其中两位还成为法兰西的元帅。他们谁都没有支持米歇尔的计划。有一位出席会议的陆军部军官说道:“讨论这份计划是毫无意义的。米歇尔将军神志不清。”
且不说这一裁决是否代表全体与会者的看法——米歇尔后来声称,本来是有人跟他看法相同的,迪巴伊将军就是一个——梅西米却是毫不掩饰他的敌意,并且一手左右了整个会议。命运的捉弄安排了性格倔强的是梅西米而不是米歇尔。正确的东西被否决掉,这对那些处于负责地位的人来说是不能原谅的,米歇尔为了他的洞察力付出了十足的代价。他被解除职务以后,被任命为巴黎军事长官,在行将到来的大考验的关键时刻,他又被证实了果真是“踟蹰不前,优柔寡断”。
梅西米狂热地扼杀了米歇尔主张打防御战的异端邪说之后,便运用他陆军部长的职权为打赢进攻战尽力装备陆军。但是这一回却轮到他碰壁了,他未能使他最殷切盼望的事情——改革法国军装——得到实现。英国人在布尔战争过后便已采用黄卡其军服,德国人正在打算把普鲁士蓝改成土灰色。但是1912年的法国兵却仍然是1830年的穿戴,蓝色军上装、红军帽、红军裤,1830年的步枪火力只有二百步射程,军队都在近距离交战,根本用不到隐蔽。梅西米曾在1912年前往巴尔干前线观战,看到保加利亚人因为他们的军装颜色暗淡而获益非浅,所以他回国后便决心要使法国兵不再穿戴得那么显眼。他提出一个方案,要把军服改成蓝灰色或青灰色,但立即惹起了一阵来势汹汹的抗议。事关陆军荣誉,他们在换下红军裤这件事上寸步不让,就跟要他们采用重炮一样。陆军的威望看来又一次岌岌可危了。陆军的捍卫者们宣布,给法国兵穿上不光彩的泥巴一样颜色的军装,那就实现了德雷菲斯分子和共济会分子梦寐以求的愿望。《巴黎回声报》写文章说,取消掉“一切鲜明的色彩,一切使士兵仪容生气勃勃的条件,是违背法国人的爱美观念和军队职能的”。梅西米指出,这两者未必具有同等意义,但是他的反对派表明决不动摇。一位前任陆军部长艾蒂安先生在议会意见听取会上便以法兰西的名义说话。
“取消红裤子?”他大声疾呼,“绝对不行。红裤子便是法兰西!”
梅西米后来写道,“那么盲目、那么愚蠢地死抱住一种颜色,又是所有颜色中最显眼的一种,这自当招来惨痛的后果。”
此时,阿加迪尔危机尚未过去,他需要物色一位可以接替米歇尔出任未来总司令的人选。他打算使这一职位具有更大的权力,把它跟总参谋长的职务合并起来,同时还撤销陆军部的参谋长编制,当时任此职务的是迪巴伊将军。这样,米歇尔的继任者将是个大权集于一身的人物。
梅西米首先选中的是戴一副夹鼻眼镜、老成持重、勋业彪炳的老将加利埃尼,可是他辞谢了这一重任,说是他已经出了一把力把米歇尔撵下台去,再要由他取而代之,不免有所顾虑。况且,到他六十四岁退休的年龄,也只有两年好干了。此外他还认为,任命一个“殖民地”将军将会招来法国本土陆军的反感——“有个纽扣问题”,他拍拍他的军徽说道。接下来第二个人选是波将军,但他提出一个条件,凡是担任较高级指挥职务的将军都要由他本人遴选提名,由于他的观点反动是人所共知的,这样一来,刚刚平静下来的右派军队和共和主义的国民之间的长期不和就有重被挑起的危险。政府敬佩他的开诚布公,但是碍难接受他的条件。梅西米再向加利埃尼就教,后者推荐了他从前在马达加斯加岛的一个部下,说此人“处事冷静,有条不紊,头脑清晰,准确不误”。因此,这一重任便托付给约瑟夫…雅克…塞泽尔·霞飞将军了,这时他年五十又九,曾经做过工程兵总监,此时的职务是后方勤务总监。
身躯魁伟,大腹便便,穿着宽肥的军服;面容丰腴,点缀着已近霜白的浓浓的髭须和天生匹配的两道粗眉;肤色白嫩,两眼碧蓝安详,目光诚挚恬静;霞飞的模样活象个圣诞老人,叫人一见便有慈祥朴直之感——这两个品质在他的性格中是不易察觉的。他并非出身于缙绅之家,也不是圣西尔士官学校的毕业生(而是不那么贵族化,然而却更富有科学精神的综合工科学校的毕业生),并且也不曾受过更高一级的陆军大学的训练。他的身份是工程兵军官,军界中的这一行不过是搞搞防御工事和修筑铁路之类毫无浪漫色彩的事情,他所从属的兵种不是产生将帅之材的地方。他的父亲是法国比利牛斯山区的一个薄有资财的酒桶制造商,共有子女十一人,以他居长。他以往的军事生涯的特色便是他在每一岗位上都是不声不响地克尽职守,干练有为;他在台湾和印度支那当连长,在苏丹和廷巴克图当少校,在陆军部的铁道处当参谋,在炮兵学校当教官,1900到1905年间在加利埃尼的部下担任马达加斯加岛上的构筑防御工事的军官,1905年当师长,1908年当兵团司令,以及在1910年以来当后方勤务总监和最高军事会议委员时,都是如此。
在他的交往中,没有听说过有什么教权主义分子、君权主义分子,或者别的令人不能放心的人物;德雷菲斯事件期间他不在国内;他有一个优秀的共和派分子的好名声,就跟他的精心修剪的双手一样,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他为人稳重沉着,丝毫不动感情。他的性格的突出之处是习惯成自然的木讷少言,换在他人身上,这样的性格不免会显得妄自菲薄,然而它却象是霞飞的庞大安详的躯体上散发出来的灵气一样,令人一见便会信心倍增。他还得再过五年才到退休年龄。
霞飞自知有一条短处:他未受过参谋业务这门深奥学问的训练。7月里的一个大热天,圣多米尼克街的陆军部里,各处房门洞开,官员们瞥见门外波将军拉住霞飞军服上的一粒纽子。“听我的话,亲爱的朋友,”他说,“我们会把德卡斯特尔诺给你。他对参谋工作无所不知,万事不用你操心。”
德卡斯特尔诺是从圣西尔士官学校到陆军大学的正途出身,他跟达尔塔尼昂'注:达尔塔尼昂(charlesdeBaatz,seigneurd'Artagnan,约1611…1673年),路易十四的火枪手队的军官,因大仲马所写的《三个火枪手》的小说以他为主角而出名。——译者'一样,也是加斯科尼人,据说那一带地方是火热心肠又兼冰冷头脑的智勇双全的人物辈出之处。他的家族与一位侯爵有瓜葛,他自己则跟耶稣会教士相往来,并且还笃信天主教教义,身体力行,以至在战争期间为他赢来了穿马靴的托钵僧的雅号,这一切都使他受累不浅。他在总参谋部里却是一个老手。霞飞倒本想选任福煦的,但是他知道梅西米对福煦抱有原因不明的偏见。因此他便一本故习,倾听了波将军的进言而不吭一声,并当即采纳了。
霞飞提出要德卡斯特尔诺出任他的副手。“哎呀!”梅西米抱怨说,“你会掀起左翼各党的一场风暴,还要给你自己结下一批政敌。”总统同意了,总理也同意了。总理对此是“面有难色”的,不过还是同意了,两起任命便同时通过。一位袍泽,为了个人目的而勾心斗角,向霞飞提出警告,说德卡斯特尔诺会撵他下台。“把我撵走!德卡斯特尔诺绝不会,”霞飞如此作答,心中毫不介意。“我要用他六个月;然后派他去当兵团司令。”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认为德卡斯特尔诺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材,因而战争爆发后他就任他为集团军司令,而不是一个兵团司令。
霞飞有着无比的自信心,第二年的一件事情表明了这一点,他的副官亚历山大少校问他,据他看来战争的爆发是否指日可待。
“我认为这不成问题,”霞飞回答说。“我一向是这样看的。战争是要来的。我要指挥作战,我要取得胜利。不论干什么,我都克竟其成,就象我在苏丹那样。这一次也会如此。”
“要是那样,你就会有一支元帅杖了。”副官说,同时,对此前景有些肃然起敬。
“对!”霞飞承认前景确是如此,措词简洁,语气沉着。
总参谋部托庇于这位巍然屹立、不怕风吹浪打的人物,从1911年以后便全力修订《野战条例》,用新条例的精神重新训练部队,并制订新的作战计划,以取代现已陈旧过时的第十六号计划。参谋人员奉为导师的福煦已离开陆军大学,晋级升迁,在野战部队任职,现在坐镇南锡。如他所说,南锡,这段1870年的国境线,“宛如划在我国胸膛上的一道刀疤”。他统率第二十兵团守卫着这一带国界,不久,他就使该兵团名声大著。不过,他也给总参谋部留下一批“门徒”,法国陆军是如此称呼派系的,这批人便构成了霞飞的左右亲信;他还留下一份战略方案,这份方案也成了第十七号计划的轮廓。计划于1913年4月制订完成,未经讨论,也未经征求意见,最高军事会议便于5月份把它和新的《野战条例》一并通过。接下来的八个月便是用来在这个计划的基础上改编陆军,用来准备与动员、运输、补给,以及部署集结地区和时间表有关的全部指示和命令。到1914年2月,这计划便已安排就绪,可以按不同情况分别下达给组成法国全部陆军的五个集团军的司令,每个集团军的司令拿到的只是和他本人有关的部分。
计划的主旨,如福煦所说,在于“我们必须通过美因兹到达柏林”,也就是说,必须经由南锡东北一百三十英里的美因兹渡过莱茵河。这一目标只不过是个设想。第十七号计划跟史里芬计划不同,它没有一个见之于文字的总目标,也没有一个作战时间表。它不是一个作战计划,而是一个兵力部署计划,指示每一个集团军根据具体情况可以采取哪几条进攻路线,但是并没有提出确定的目标。因为它实质上是一个对德国的进攻作出反应,实行迅速回击的计划。德国的进攻路线法国人是无法事先确知的,所以它不能不如霞飞所说那样,是个“后发制人,相机行事”的应变计划。它的意图是坚定不移的:进攻。除此以外,一切安排都是机动灵活的。
有一份简单的、只有五句话的总指示,列为机密文件,这是负责执行这个计划的各位将军所仅能共同见到的,并且是不得相互议论的文件。事实上,指示本身也没有多少可供议论之处。它跟《野战条例》一样,开头是一句铿锵有力鼓舞人心的话:“在任何情况下,总司令都要求我全军将士奋勇前进,齐心协力,对德军发动攻击。”总指示的其余部分,仅说明法国的行动由两方面的重大攻势组成,即由对梅斯至提翁维尔一线德军筑垒地区的左侧和右侧的攻势组成。右翼,即梅斯以南地带的攻势,要直接向东进击,越过旧日的洛林边界,同时在阿尔萨斯发动助攻,以便使法军右翼立足莱茵河畔。梅斯左面的攻势,也就是其北面的攻势,或向北进攻,或在敌人侵犯中立国领土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