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6年第2期-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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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晗对局领导叼东西的行为，一开始还是蛮生气的，尤其是局领导把他的袜子叼到床底下、沙发缝里、书柜底角、卫生间里、厨房里、阳台上，东一只西一只，康晗有时找一只袜子能找得浑身是汗。有一次，康晗要去离退休站开座谈会，穿袜子时发现少了一只，到处找也找不到，心里就烦躁起来，问趴在茶几旁边注视他的局领导，另一只袜子哪里去了，局领导的尾巴立马耷拉下来，收紧两个耳朵，赭色的小鼻头塞在两只前爪中间，转着眼珠琢磨康晗的脸色。康晗说，你少跟我来这套，袜子哪里去了？局领导没表示，康晗拿手里的袜子，照着局领导的头抽了两下，然后随便找了一只袜子穿上。结果那天在座谈会上，一个细心的女人，发现了康晗两只脚上的袜子不是一个颜色的，于是就找到了笑料，给大家带来了阵阵舒筋活血的笑声。那个女人笑够了说，处楔子，你啥时候也会搞笑了，你说你过去在班上，是个多严谨的人吧。然而康晗知道，这是局领导给予他的自然生活状态，真实而亲切，所以他一点儿都没觉得难堪。
从这以后，康晗就经常穿着两只不同颜色的袜子出门，他的不同颜色的袜子，总能给那些闲着没事的人带来愉快的笑声，而康晗呢，在人们开心的笑声里，自然也就收获到了别样的满足……如今，局领导让康晗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那就是局领导回报自己的东西，其实并不是自己闷闷不乐时，它讨好主人的乖顺眼神；不是自己给它肉干时，它摇尾巴撒欢的媚态；也不是自己随时让它敬礼它就敬礼，不让它打滚时，它也神经质地打滚，而是局领导把它的整个生命，全都毫无保留地交付到了自己手里。也就是说，不管自己高兴还是不高兴，随时都可以让局领导活着，也随时可以让局领导去死，而且这种生死主宰是不需要成本的。是啊，与一条狗朝夕相处，康晗逐渐意识到了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责任、宽容、真诚，以及做人的善良和耐心，对另一个生命的重要性，尽管这个生命是一条狗的生命！
像局领导这样的小型观赏犬，过半岁以后，主人若是有条件，每天至少要出去遛一次，时间不少于半个钟头。康晗现在有的是时间，他制订的遛狗计划是每天出去两次，每次时间在一小时左右。局领导的户外活动，从局领导打完狂犬疫苗的第二天正式开始了。清晨，天色刚亮出层次，康晗穿了一身运动服，把兴奋得有些哆嗦的局领导抱出家门。康晗住在一楼，进出省事多了。局领导四只小蹄子一落地就跑了出去，途中还平白无故地叫了几次，康晗试着喊了一声，局领导，回来。局领导收住步子，回头张望。恰巧这时一个骑自行车从康晗身边路过的中年女人，扭着头用一种很难形容的目光扫了一下康晗，康晗马上意识到人家为什么用那样一种目光看自己了，脸上一阵热。康晗跟着局领导，来到小区中心草坪。这个钟点的中心草坪，可以说是狗们的乐园，局领导的出现，一下子就引起了别的狗注意。局领导对围上来的狗，不论大小，不论公母，不论品种，都要转到人家屁股后头嗅一嗅，忙得不亦乐乎，后来就跟一条吉娃娃玩到了一块去，在草坪上绕着圈子追逐。康晗看到局领导这么快就融入到了狗群里，刚刚因泄露狗名而生出的一份担心，这时就给局领导的快活表现冲淡了，他一边拿眼睛溜着局领导，一边与吉娃娃的主人说话。吉娃娃的主人康晗认识，局子弟中学在职的副书记。副书记问康晗，局领导叫什么名，康晗没敢说实话，告诉人家还没起名呢。副书记又问办没办证（养犬许可证），康晗说办了，花一千二。副书记说都这价。之后又有养狗的熟人接二连三过来跟康晗打招呼，都拿局领导当新鲜，问长问短。能答的，康晗答，不好说的，康晗就含糊其辞，一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可是局领导玩疯了，不愿跟康晗回家，康晗没辙了，只好把局领导抱回家。
给局领导洗胸脯和四个小爪子时，康晗一本正经地说，局领导，你不能再叫局领导了，影响不好，你必须改名换姓，听见没？从现在起，你必须叫迪斯尼——迪斯尼——迪斯尼！局领导扭过头，困惑地看着康晗，意思是在说，什么迪斯尼——迪斯尼——迪斯尼？康晗又耐心地说，你要是不同意改名，我就考虑不要你了，把你送给要饭的，你听见没？局领导听见了，但局领导没反应。把局领导洗出来，喂狗粮时，康晗几经犹豫，还是把一顿的狗粮，减去一半，对一旁等着进食的局领导说，今天这顿早饭，你吃半饱吧。稍后，我去买菜，顺便给你买条拴狗绳，你在家里好好想一想，到底改不改名？局领导，这是狗叫的名字吗？都怪我当初对你心太软，才让你叫了局领导。局领导嘴里咔嘣咔嘣嚼着咖啡色颗粒状的皇家幼犬狗粮，吃得香极了。局领导在三到四个月大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吃狗粮，那时局领导的狗粮，要给四十度左右的牛奶浸泡松软了才能吃，不然幼犬不好消化，容易闹肠胃病，幼犬在这个时期的病死率是最高的。一个小时以后，康晗回来了，把一袋子菜放到厨房，出来换了拖鞋，掏出一条紫红色拴狗绳，捉到局领导，试了几次，才把局领导拴上。毕竟是第一次拴上局领导，康晗的感觉有些特别，就牵着局领导客厅里转转，卧室里走走，再去阳台看看。
局领导对缠绕在脖子上的绳子显然不适应，时不时就抖几下毛，嘴里还发出不满的呜噜声。从阳台出来，穿卧室去客厅时，局领导索性蹲在了地板上，用前爪在脖子上挠痒。康晗使劲拽了一下绳子，局领导蹄子下一滑，就倒在了地板上，收缩着四个悬空的小蹄子，眼神怨怨地看着康晗。康晗一狠心，又提了一下绳子，局领导的背部在地板上蹭了一下，接着就不起来了，看样子是想借这一倒耍赖。康晗说，又跟我玩心眼，局领导？大概是局领导这三个字，让局领导找到了亲近康晗的感觉，它一骨碌从地板上起来，扬着头，目光柔情地瞅着康晗。康晗又给局领导整得心里过不去了，一脸气馁地说，再三忍着不叫你局领导，可还是叫了你局领导，唉！局领导嗅了嗅康晗的脚，抬起两只前爪，搭在康晗腿上，这个小动作的意思是找主人抱。康晗没有马上抱起局领导，先把它脖子上的绳子取了下来。
做中午饭时，儿子康丞太打来电话，问家里有没有什么事？小狗怎么样？康晗说家里没什么事，小狗也挺好的。自从给小狗取名局领导，康丞太只问过一次小狗叫什么名，那次康丞太是回来送鼠标，但康晗没说小狗叫局领导，只是说准备叫迪斯尼或是查尔乐，康丞太说这两个名字都行，博美起源于德国，起个洋气一点的名字也说得过去，只是别叫欢欢，乐乐，贝贝什么的就好，满大街都是，太俗。康晗不住地点头。那时康晗跟儿子打马虎眼，想法倒不是很多，充其量是怕儿子嘲笑他，一个儒雅的知识分子，居然给自己的宠物起了个局领导的名字，不伦不类！
吃过午饭，康晗正要上床来一小觉，康馨仪打来电话，说是下午她们单位分带鱼，下班时她送一些过来，康晗说算了吧，怪麻烦的。康馨仪说你要是怕麻烦，那到时你过我这吃就不麻烦了。康晗一听小女儿话里有话，赶紧说，送几条就行了，我一个人吃不多。康馨仪在这个电话里没提狗。康馨仪不喜欢狗，每次来看康晗，只要局领导一接近她，她就板脸，轰局领导到一边去，有时烦劲大了，还会拿脚拨拉局领导，有一次把局领导拨拉急了，冲她呜噜了半天。至于说局领导叫什么名字，康馨仪同样没兴趣过问。放下小女儿的电话，康晗就睡不着了，坐在沙发上接着喝午饭前沏的茶。这时局领导慢腾腾从卧室里走出来，它已经在它的气垫床上睡了一觉。局领导的气垫床，紧贴着康晗的床头。不管睡长觉还是睡短觉，局领导睡醒后，差不多都要伸懒腰。这会儿局领导正在门口伸懒腰呢。局领导伸懒腰，跟人不一样，局领导是这样伸懒腰的，先把两只前爪子挺直了，滑着伸出去，与此同时，右后爪的爪背着地，绷直了，与两只前爪逆方向伸展。在这个过程中，局领导的身子，渐渐往下塌落，直到两只前爪和一只后爪都伸展到了极限，这个懒腰才算伸完。
初次见局领导伸腰时，康晗很是纳闷儿，就是局领导伸懒腰时，为什么只伸一只后爪？后来有一天，康晗在网上发帖子问这个现象，一个自称是狗老兄的说，你晕啊，问这么个小儿科的问题？狗的四个脚要是同时往外伸，你说狗会是什么样子？康晗依旧虚心地问人家，会是什么样子呢？狗老兄说，哈哈，你试试就知道了。康晗觉得好玩，就上床演习，结果就趴到了床上，起来时，哼哈的很费劲。接下来，康晗又照着局领导平时伸懒腰的样子做了一下，这个姿势起来时，就省劲多了。原来如此！康晗把一直在床下看他折腾的局领导抱上床，摸着它的脑袋说，嗯，你就是聪明。此时的局领导，对表扬不感兴趣，它在康晗怀里又挣又踹，急着到床上。
一般情况下，康晗是不让局领导上床的，所以局领导对康晗的床，至今还保持着神秘感，今天有了这样的机会，它当然要在床上嗅一嗅，滚一滚，倒一倒，拱一拱，卧一卧，刨一刨。逗局领导玩了一会儿，康晗就一点睡意也没有了，继续琢磨给局领导改名的事。康知道，狗不但嗅觉好、听力好，记忆力更出色，局领导这个名字，都叫了这么长时间，再给它改名，并非易事，除非几天不给它吃不给它喝，也不带它出去玩，用残酷手段，强行扭转它对局领导这个名字的记忆。可是，康晗转念又一想，行不通，别说对局领导来狠的自己下不了手，就说狗的天性吧，那也是个问题，到时你就是饿死它渴死它闷死它，它也未必会按着人的意愿，删除它对局领导的记忆，因为狗对自己的记忆，先天就是尊重和信任的，狗要是背叛了自己的初始记忆，那狗就不是狗了，狗的真诚，也就无从谈起了。这时的局领导，四蹄朝天，眼神懒散，正在接受主人用手指为它梳理皮毛，样子自在得不行。唉，强扭的瓜不甜，算了吧，叫局领导，就叫局领导吧，外面的狗还有叫这总统那女皇的呢，怎么了？叫惯了，听惯了，也就那么回事了，说一千道一万，狗叫狗三狗四狗六，和人叫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是一回事，无非就是个专用的身份符号。
想开了，康晗心里就平展了，从被罩下拽出枕巾，把四仰八叉的局领导逗起来。康晗咬住枕巾的一头，再把枕巾往脖子后一绕。局领导呢，这时自然就会重温旧戏，赶紧抖了一阵毛，叼住枕巾的另一头使劲拽，康晗就悠着劲，脖子适度用力晃动，嘴里说着一二三呀，抢不过呀……一二三呀，抢不过呀……局领导这是在给康晗做颈部按摩。大概在局领导四个月大的时候，有一天，康晗吃完苹果，拿毛巾擦手时，冲局领导甩了甩毛巾，局领导就误以为康晗这是在拿毛巾跟它玩，抽冷子扑上来，咬住了毛巾。那天康晗心情不错，就学了局领导的样子，用嘴咬住毛巾的另一头，在嘴上与局领导拔河，既不让局领导占便宜，也不让局领导吃亏。局领导兴趣大发，拽着拽着，突然就改变了招数，叼着毛巾，从康晗肩头上踩过去，跳到了另一侧。康晗一见局领导变招了，游戏的情绪就浓起来，他想看看，局领导下面还有什么新鲜的，于是顺着毛巾上的拉力，把脸扭过来，让毛巾缠在脖子上。局领导四蹄扒住沙发垫子，屁股往后坐，叼着毛巾的嘴里呜呜声不断，使出吃奶的劲头争上风。康晗呢，这时就像以往一样，不用全身发力，悠着劲，把尺度掌握好就行了。一条毛巾，就这样在康晗的脖子上拉锯。过了不长时间，玩得正乐呵的康晗，意外地感觉到老化的颈椎，给毛巾摩擦得热烘烘的，很受用。
康晗颈椎不好，已有些年头了，小痛是常事，大痛一年里也有那么几次，贴膏药，按摩，针灸，拔罐，这些过去都试过，可都是管一时管不了后来，上个月他还大痛了一次呢。而今这种不期而遇的舒服，让康晗喜出望外。得承认，人的弱处，对于舒服的索取，一向是没有节制的，有了这第一次的意外舒服，第二次很快就跟来了，以后是第三次第四次，现在毛巾按摩变成了康晗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内容。为此，康晗特意准备了一条按摩专用的毛巾，新的，淡黄色，质感很好，只要是感觉到颈椎不舒服了，他就会取来按摩专用毛巾，与局领导头对着头咬，嘴对着嘴拽，每次时间长短不好说，多半是照着局领导的兴趣和体能情况而定。当然了，过去做这个游戏时，都是在沙发上，今天在床上来，康晗显然是因为心情的缘故才破了例。
吃过晚饭，康晗又开始了今天的第二次遛狗。牵着局领导往中心草坪去的路上，不时有熟人跟他打招呼，或是夸几句他的狗。还没到中心草坪，散放的三两条狗，从不同方向跑来，嗅了嗅局领导就又都走了。康晗来到草坪歇息区，几个养狗人笑眯眯看着他，问他局领导叫什么名字。康晗觉得这些人脸上的劲，眼里的神，还有嘴上的调，看着听着都不对劲，像是都在为什么事心照不宣。后来康晗目光一转，就看见了坐在那边长廊上给狗梳毛的老金，于是心里有数了，有数后心里反倒踏实了，大大方方地告诉眼前这些人，他的狗叫局领导，人们就噢噢啊啊地点头，局领导……局领导地叫着。局领导给叫美了，欢喜了，摇尾巴，挣绳子，蹦高，起立，转圈，贴着木椅腿撒尿，撒完尿就跟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