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6年第2期-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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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法托茨拒绝了我们的要求。要我们立即就走。我们还赖着。他朝墙上砰地就是一枪。这一枪让我们魂飞魄散。这小子已经疯了。他真的会打死我们,如果我们不听他的。法托茨押着我们走出餐馆,回身用自己带来的一把大锁锁上门。他的枪始终指着我们。这时刚下过一阵雨,空气特别清新。餐馆外边的大街上满是人群。有的在散步,有的在喝咖啡,好像大家都是兴高采烈的。他们看着法托茨用枪押着我们,好像并不惊奇,好多人在和法托茨打招呼。我们被他押到他那辆停在人行道上的汽车跟前,他要我们上车。我们当时曾想过逃跑,可又怕这家伙会开枪,只好钻进他的车。他发动了车,挂上挡。这时奇迹发生了。他的车轮子在泥泞中打转,气得这家伙下车喊人来推。我们也下了车,装着也去推车,雨又开始下了,我们很快全身湿透。很多人过来推车,他们都很开心的笑着嚷着。我们趁法托茨不注意,赶紧溜开来。在不远处停着我们的车,我们溜到车边,钻进车里飞快逃去。
这天我们真的成了惊弓之鸟,想回家,又怕法托茨追来捉拿。李明建议去大使馆报告,在那里先躲一夜再说。我们敲开了使馆的门,张领事开门让我们进去了。他在听说了我们的情况后,跑去请示领导。最后,领导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去地拉那警察局报案,使馆不便留我们过夜。我们只好悻悻离开。那一夜,我们像个落汤鸡似的回到家里,把门顶上了。一听到外边有汽车的响动,就紧张得握着铁棍贴在门后,怕是法托茨赶来了。那个时候我们只有铁棍还没有枪。两年以后,我们有了一支冲锋枪和一支半自动步枪。
金字塔游戏
一九九六年,平时不大开心的阿尔巴尼亚人民忽然变得喜气洋洋了。一种快速的生财方法从天而降。那是一种高息的集资活动,每月的利息高达20%。报纸上登了一段事情,说有个妇女集资了一千美金,每月都收到两百美金的利息,她对记者说那笔利息每月来得比她的月经还准时。
起初,阿尔巴尼亚人还是比较小心,只是小额试试。在一次又一次准时拿到利息后,他们开始兴奋起来了。越来越多的人参加了集资,而那些集资公司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这个活动还有了个名字,叫“金字塔游戏”,一时间,金字塔游戏像野火似的烧遍了全国。
当时新华社驻阿尔巴尼亚记者站的首席记者杨先生和他的太太已经注意到了这件事。为了深入了解,他们也托人集资了五百美金进去,结果一个月后他就收到了一百美金利息。他把这点钱拿出来请我们吃饭了。他百思不得其解,集资者是从哪里弄来这么高的利润来支付这么高的利息?
我就问他:你知道在八十年代温州辖下的乐清县的“抬会”事件吗?他说不知道,整个八十年代他们都在国外。这样,我就告诉他们,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在我的家乡温州辖下的乐清县,出现过一种叫“抬会”的非法金融集资活动。抬会的会主以月息10%到30%的付给集资者,他的方法是要每月吸引成倍的集资者,拿他们的钱付上批人的利息。在不到半年的时间,乐清的抬会就几乎吸干了民间的资金。在抬会者吸收不到更多的集资款时,抬会就倒塌了。结果乐清那时社会一片混乱,经济几乎陷入崩溃。政府严厉惩处了抬会主,枪毙了一批人,才使这个东西没有在更大范围流行开来。现在在阿尔巴尼亚出现的金字塔游戏,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杨先生有点将信将疑。但后来告诉我,我说的事情对他后来预测阿国的形势帮助很大。
但不久我就发现金字塔游戏和乐清的抬会的不同点。乐清抬会是民间的地下活动,政府是严厉打击的。金字塔游戏是完全公开的合法的,当时的以执政党民主党为后台的VIVA公司也参与了进去。令人奇怪的是,当时的沙利贝里沙政府的总理在电视上公开说:这个集资活动是安全的,人民可以放心参加。总理的话使得金字塔游戏很快升了级。为了得到现金,阿国人把房子卖掉,把钱交给集资公司。那个时候阿国人真的是过得很幸福,几乎每个家庭都有一笔不错的利息收入。好多人都不愿做工作了,整天喝喝咖啡,日子过得可逍遥了。这个游戏很快就像海绵一样吸干了阿尔巴尼亚的资金,据说达五十亿美金。为了榨干最后几滴血,VIVA公司把月息提到100%。然后,资金链就断了,金字塔轰然倒塌。
全国一片混乱。当那些做着美梦的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所有财产都化为泡影,那种恐惧和愤怒可想而知。愤怒很快变成了一股力量。当时的在野反对党社会党利用了这股力量,准备发动一次大起义。而在地拉那,人们先是在街头游行,包围集资公司,几乎所有的集资公司现在已人去楼空。接着,人们开始抢掠商店,冲击政府。市内已有零星的枪声响起。
这天早上,我在早上八点准时打开门,听到远处的枪声较昨天为多。只有伊丽达一个人来上班,还有一个员工尤莎没来。伊丽达就是那个在国家实验室为我指路的漂亮姑娘。很难想得到,在两年之后,她会来我们这里工作。她气喘吁吁走来,神色紧张。她告诉我:昨天晚上,全国发生起义,起义的人们打开了地拉那、发罗拉、斯库台等等地方的军火库,大量的枪支弹药被抢走。军队的官兵都放弃了岗位回家了。警察也一样。现在的国家是个无军警的国家。
“你来时路上怎么样?商店有否开门?”我问。
“没有商店开门。街上很冷清。本来我也不想来了。只是想来告诉你一下。局势可能会很乱,你得注意安全。”她说,脸色有点苍白。
伊丽达的关切让我十分感动。我说不会有事的。我给她倒了一杯马蒂尼酒。让她镇静些。然后我在CD音响里放了一张萧斯塔科维奇描写战争的第七交响曲“列宁格勒”。我说:你听,战争的声音来了。
伊丽达莞尔一笑。她喝过马蒂尼之后,脸色开始红润了些。她说萧斯塔科维奇的音乐悲情太重。她让我放那张席琳·迪翁。她喜欢听那首《The power of love》。
这段战乱之前的短暂的宁静给我留下很深的记忆,因为那是我唯一的一次和她独自相处。伊丽达在不久后,在城郊的军队医院门口开了自己的药房,生意还很不错。她还准备很快要结婚了,未婚夫是军队医院的一个医生。可是有一天,她的前男友来到她的药店,要她不要结婚,继续和他好下去。伊丽达曾告诉过我她的这个男友是个有妇之夫,她早就想离他而去。所以伊丽达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希望他不要再来打搅她的生活。那个男人一定活得很不快活,视死如归。他掏出手枪对着伊丽达的胸口连开三枪。然后对着自己的脑袋打了一枪。
伊丽达那天很快就走了,她哥哥开车来接她的。她哥哥说好多地方出现抢劫,他让我赶快关门,把公司的招牌摘掉。这时我的电话响了,是长城公司杨小民打来的。他告诉我同样的消息,说现在局势很乱,大家想集中在一起,到大使馆避一下风头。他让我一小时后到德光家里。我这时才意识到局势的严峻。
伊丽达被她哥哥接走后,枪声越来越密,还夹杂着手榴弹的爆炸声。我的窗门直对着路面,如果有子弹飞来,直接就会击中我。所以我得做些防范措施,尤其李明目前在国内休假,我得格外小心。我搬来了青霉素的箱子,在窗前垒了一道防护墙。那些纸箱里边有一千个小玻璃瓶,就好比是复合装甲。
做好这事,我有点饿,想做点什么吃的。刚点上火,外面突然枪声大作。有人就是在门口的台阶上扫射着机枪。我吓得蹲在墙角不敢妄动。
杨小民的电话又来了,问我怎么还不来?我说外边枪打得很凶,我出不来了。小民说现在大家都是在朝天放枪,不会有危险的。他让我等着,他马上开车来接我。
很快,小民就在敲我家的破铁门了。那个打枪人走了,在门口台阶上撒了一地的子弹壳。我坐上小民那辆绿色的柴油奔驰车,转出小路后,沿着21大街飞跑。路上几乎没行人,商店门户紧闭。附近有打枪的声音,但看不见打枪人。我们拐进了使馆街。这里平时在街的两头有很多警察把守。今天却道路敞开无人看管。只是在法国使馆门口有几个穿便装的人提着冲锋枪走来走去,也不知是什么身份。
中国大使馆的门关着。有十几个侨民站在门外,和铁栅栏门内的张领事说话。张领事意思是说现在局势紧张,大家要做好自我保护,使馆也没办法保护侨民。我们提议说万一形势恶化,我们是否可以到使馆躲避一下。张领事说现在使馆区最不安全,连个看门的警察都没有,完全是个暴露的目标。相对来说,我们分散在民间,还比较安全些。我们深感失望。我想起那次被法托茨用枪顶着的事,使馆没管,这回还是不管。
那个晚上我们这群温州人都聚集在德光家里,数来也有十多个人。有消息已经传来,飞机场和港口已经关闭,阿尔巴尼亚已成了与世隔绝的孤岛。随着天色渐渐黯淡,枪声越来越密。现在已听不出个别的枪声,只听得整个地拉那好像在沸腾一样。我到院子里一看,只见天空被子弹的亮光照得通红。真不知要有多少子弹才会有这么亮的光芒。
这一刻阿尔巴尼亚成为全世界关注的中心。勇敢的EURO NEWS和CNN的记者一直在实地做着报道。电视上滚动着播放着抢掠,纵火,攻陷,一群持枪者驾着一辆坦克在地拉那的街头横冲直撞。但就像处在台风中间的台风眼里,我们却并不觉得很可怕。我们把所有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做了一大桌的好菜。平时忙着做生意,没有像今天这样的超脱。反正现在已无路可退,只能是将一切置之度外,痛快喝酒了。喝到半夜,支持不住想睡了。屋里的床不够,我们几个就跑到车上去睡。天亮后我们看到小民的车子的发动机盖上有一个小洞。是夜里从天上掉下的流弹击穿的。要是掉到车厢这边我们睡的地方那就有伤亡了。
据后来的消息说:这天从阿尔巴尼亚各个军火库流失出来的枪支超过了一百万支。几乎全是中国制造的。这么多的枪支除了造成阿尔巴尼亚一次又一次的动乱外,还有相当一部分被卖到意大利、马其顿、科索沃。科索沃的阿尔巴尼亚族一直想独立,还成立了解放军。只是没有几支枪,老是被米洛什维奇治得没脾气。现在从阿尔巴尼亚来的大量枪支使得科索沃的阿族游击队变得厉害起来了,他们频频出手制造事端,逼得米洛什维奇动用了重武器。这样就有了后来的北约轰炸南斯拉夫,有了中国使馆被美军炸毁,有了审判米洛什维奇的怪事。
地拉那大撤退
次日早上,使馆的张领事主动打来了电话。说昨夜里南昌公司的建筑工地被附近的暴民洗劫一空。150多个工人现在无处藏身,都跑到使馆来了。使馆已向外交部紧急报告。张领事说:党中央国务院已关心此事,指示一定要保护好侨民。张领事现在要求我们要注意安全,等候使馆的进一步通知。
被洗劫一空的南昌公司是一家挂了国有公司名义的私营包工队。他们是为一家马来西亚房产开发商承包建筑几幢住宅公寓。工地在城外通往丽娜斯机场的路口。工人们住在简易的工棚里,每周只能洗一次澡,每月只发2000列克(约10美金)的津贴,真正的工资要到工程结束后回国才发放。那些挂着国营公司名义的包工头住在城里一座楼里,他们白天吃喝玩乐,晚上通宵麻将,还常有些廉价的阿尔巴尼亚姑娘陪在身边。那个凌晨,南昌公司工地附近著名混乱的地区康米那德的部分居民全副武装包围了工地,他们在一个当过营长的人指挥下,一批一批进入工地,上百支卡什尼拉科夫冲锋枪四处扫射,把那些习惯于光屁股睡觉的民工吓得把头钻进被窝里。他们开来了自己的车,也抢走工地的大卡车,把钢筋水泥木材等建筑材料都搬走了,连那个塔吊的钢缆都卷走。他们进入办公室,把保险箱整个抬走,把所有的抽屉撬开。他们还洗劫了厨房,把冰箱、面粉、大米、菜、肉都拿走,连个小葱也不留。最后他们进入民工睡觉的工棚,里边的气味使得这些贫民区的阿尔巴尼亚人也纷纷退出,差点呕吐。最后,他们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拿枪闯进来,让民工贴着墙根双手抱头站着。这些民工连个储藏柜都没有,所有的钱物都在地上铺位枕头下的布包袱里。抢劫者把所有的现金和略好些的衣物全拿走了。只有个别勇敢些的民工在阿国人还没进入工棚时,把一些积蓄起来的现金用塑料袋包好丢在工棚里马桶里。整个抢劫过程持续了四个小时,地拉那这时是个没有警察的城市,只要你有本事,任何胡作非为的事你都可以做。民工在暴徒撤退之后,才敢去穿衣服。好多人发现裤子、鞋子都没有了。除了个别民工从马桶里捞回几张臭烘烘的列克之外,所有人都一无所有。现在,他们要到大使馆去。他们只知道有事要找政府,在国外,大使馆就是政府。从工地到使馆有十几公里,他们没有车,只能步行。一百多个悲愤的饥寒交迫的衣裳褴褛的在地拉那的马路上走了两个多小时,像是一次游行似的。他们展现的是什么东西,我不得而知。
中国人在阿尔巴尼亚被集体抢劫的新闻在中央电视台播出后,全国反响强烈,因为这是发生在昔日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同志加兄弟的国度,好多人感情上都过不去。国内高层立即指示大使馆要保护好侨民,不再出现类似事件。所以张领事马上给我们打来电话。中午时分,他再次来电话,要我们马上转移到使馆去。
使馆的门厅昔日是庄严肃穆,今天却显得凌乱不堪。那些民工歪歪斜斜地靠在真皮沙发上,空气中充满汗酸味。张领事带我们去见了大使。大使说:现在使馆最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