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6年第2期-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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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名之后两天,爱因斯坦被急救车送进普林斯顿医院:他那个确诊已久的动脉瘤终于破裂了。17日,感觉稍好一点的爱因斯坦从普林斯顿医院的病榻上坐起来,开始他一生的最后一次计算。
他计算的是统一场理论。
没有爱因斯坦的物理界群龙无首,一片混乱。物理学家集体呼吁爱因斯坦重出江湖,统领天下,其情形仿佛当年万众呼唤弃物理学而就英国国会的牛顿。
粪土以色列总统的爱因斯坦对这些呼唤充耳不闻。他宁愿去普通的学校向不通物理的学生发表演讲,演讲题目就是统一场。三十年代初访英期间,爱因斯坦拒绝了剑桥大学的邀请,跑到英格兰北部一所普通女子学校去讲解统一场,在万众聚焦,灼热得爱因斯坦鼻子几乎当场起火的目光中,他两眼冲天高谈阔论一番,留下云里雾里的听众和一黑板杂乱公式。受宠若惊的校方从此宣布该黑板退役。直到今天,这块黑板还珍藏在这所学校中,成为镇校之宝。
统一场研究花费了爱因斯坦三十多年的生命,却没有成功。综观人类历史,如果地球上真有一个人有能力统一引力理论和电磁力理论,此人必是爱因斯坦。爱因斯坦对此的解释简直令人喷饭。有一次他和助手谈起统一场研究时说,这样的尝试总要有人来做,但年轻人不适合干,因为它会毫不留情地吸光研究者一生的心血,而他自己反正已经功成名就,正好有生命可以浪费。
此事也是“爱因斯坦幽默”的经典段子。
其实这是他的严肃解释。他就是这么想的。
1955年4月17日夜,爱因斯坦将“统一场”演算草稿轻轻放在床边。
他累了,却并未意识到这就是他在我们这个四维时空的终点。他放下演算的纸笔,平躺到病床上。
几个小时以后,4月18日凌晨1点15分,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学家驾鹤西行,兑现了当年对罗爱莎的旦旦信誓:“假设大限一到,就是倒毙也要尽量少用医疗手段。”
按照我们这个时空的计算法,他去世时76岁。
遵爱因斯坦遗嘱,他的遗体当天火化。他唯一在世的朋友格利芬回忆:“他非常谦虚,但非常坦率。他讨厌那些自命不凡的家伙,因此也反对任何以他个人做秀的举动。那年我20岁,他73……爱因斯坦希望一声不响地离开,他害怕他的房子或者坟墓将来成为纪念堂。为什么他会允许别人去研究他的大脑?他的三个女人(玛戈特?熏海伦和约翰娜)根据他本人要求把他的骨灰抛撒在一个秘密的地方。我觉得肯定是在研究院后面的森林里。他在休息时总去那儿散步。但具体是什么地方,谁都不知道,因为这三个女人都已经去世了。”
“为什么他会允许别人去研究他的大脑?”这句话,说的是爱因斯坦生平最像侦探小说的故事,就发生在他逝世之后、遗体火化之前这几个小时。
为爱因斯坦做尸检的是普林斯顿医院42岁的医生哈维。他对爱因斯坦仰慕已久,认定研究他的大脑能揭开天才的秘密。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征得爱因斯坦长子汉斯的同意,他在尸检时完整地取出了爱因斯坦的大脑并悄悄带回家中,在防腐药水中浸泡之后又用树脂固化,再切成240多片,不仅自己研究,还提供给别人研究。42年后,行将去世的84岁高龄的哈维才将脑切片送还普林斯顿大学。
肯定是害怕大师在天堂问罪于己,在送还普林斯顿大学之前,哈维于1997年10月携大脑切片做了一次横贯美国的旅行,因为爱因斯坦病中曾对哈维说过,他想做一次横贯美国东西的旅行。
哈维到死都不知道,他的这次旅行惊动了联邦调查局。胡佛已去世多年,可联邦调查局仍然对爱因斯坦放心不下。哈维从东到西走了4000公里,联邦调查局就跟了他4000公里。
然而,哈维的研究令所有人大失所望:爱因斯坦的大脑,从表面皮层的面积、结构和脑重量来看,和普通人毫无二致。他的脑重只有1230克,甚至还略低于成年男性的平均值——也就是说,比我的脑重都低,远落后于俄国著名作家屠格涅夫。后者的大脑重为2012克,大大超出人类平均值。
爱因斯坦的脑重雄辩地证明了他的有一说一:
他是跟我们一样的人。
2005年,爱因斯坦热再次席卷全球。这是1905“奇迹年”的100周年,爱因斯坦出生125周年,逝世50周年。所谓“周年”,对宇宙这个巨大的深不可测的存在,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但对于我们来说,它却有着巨大的意义。联合国第58次会议决定2005年为“世界物理年”,纪念对象为爱因斯坦。德国是全球最早开始纪念爱因斯坦的国家,伟大如席勒者都没争过他。在柏林德国总理府,15个工人吊着吊绳在36米高的北墙上工作了数天,才把那57个一米四高的字母安好。这是爱因斯坦1932年在日内瓦裁军会议发言中的一句话:“国家服务于人民,而非人民服务国家。”瑞士驻德国大使馆亦不甘人后,它的墙上是爱因斯坦1955年说的一句话:“真正的民主并非空洞的狂想。”
1999年,美国《时代》周刊评选爱因斯坦为“世纪人物”,称他为“天才、政治难民、人道主义者、原子和宇宙谜的开启者”,推许他为“本世纪最伟大的思想家和政治理想主义者”。
2005年3月18日英国最新民调显示,64%的男性表示他们最崇拜的人是爱因斯坦。
只有9%的人表示崇拜贝克汉姆。
爱因斯坦赢得超越所有科学家的广泛而持久的爱戴,并非仅仅因为科学成就。自由主义哲学家、犹太人以赛亚·伯林有一次在演讲中说:“很少有人知道其他的天才物理学家们长得什么样。但是,所有的人都认识爱因斯坦。”
为什么?
所有的人都知道爱因斯坦,是因为他的伟大科学成就。
所有的人都认识爱因斯坦,却因为他是“我们的人”。虽然他站在我们所有地球人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处,可他却扛住了比银河系还要沉重的压力,坚持一生拒绝变成屠戮众生的恶魔或者万众膜拜的神明。他永远是我们身边的普通一员,那个住在后院儿、出太阳也拿把雨伞、因为整天琢磨事儿而多少有点儿神叨的花发蓬飞的二大爷。对此,罗素一语中的:“爱因斯坦不仅是一个伟大的自然科学家,他还是一个伟大的人。他是一个驶向战争深渊的世界里和平的象征,他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世界里的健康人,他是一个充满偏执狂的世界里保持了思想自由的人。”
我们不仅崇拜爱因斯坦。
我们爱他。
2003年11月?熏在德国电视二台的“德意志俊杰”评选中,当时还是副教授的我,哆嗦着手指破费欧元用手机投了爱因斯坦一票。当时人民币还没升值,一欧元等于十块二角人民币。
有研究民主选举的德国教授撰文说,投票给某人,表示你认同其思想。
教授写的文章,通常不值得深究和深信。
不过,我确实认同这个爱因斯坦。我的爱因斯坦。
我不仅认同相对论,更认同他的脑重,认同他的拙劣教授业绩,认同他的“我将服从我罪恶之心的愿望任意行动”,认同他的“工作像骡马,饮食无所顾忌不加选择,至于散步,只有真正有了愉快的同伴才愿意进行”,认同他的“假设大限一到,就是倒毙也要尽量少用医疗手段”,认同他对金钱和女人的漫不经心,认同他的泄密,认同他对自由和民主追逐一生的执着。
爱因斯坦在上述评选中当选第十位“德意志俊杰”。
他本人未必愿意接受这个奖项。
回国一年之后,我变成了正教授。
2005年10月7日第15稿于北京卧藏居
朱棣本纪
张宏杰
张宏杰
蒙古族。1972年生于辽宁,1994年毕业于东北财经大学,就职于中国建设银行葫芦岛分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文学院合同制作家。
一
遗传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议:老四朱棣走路时左脚微微内倾,步子一大一小,和自己如出一辙。而一脸忠厚之相底下游动着的缕缕狡黠与豪霸,则完全是得了自己的神韵。“形神毕肖”,望着老四的背影,朱元璋的脑子里跳出了这四个字。
皇帝这个职业一直使朱元璋感觉有点别扭:譬如穿了别人的衣服,有的地方长,有的地方短。如果按自己的直觉,他会毫不犹豫地立老四为太子。但是,皇帝职业守则说,必须传位于嫡长子。据说,天理注定如此,又说,这是无数代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这些说法的来头之大让他不得不否定自己的想法,可现实却一再让他犹豫。
本来,有许多事是只能做不能说的,一说就留了形迹。朱元璋自成年后,几乎从未和人说过心里话。可惜太子朱标悟性太差。就在他一次次下手屠戮功臣时,太子却傻乎乎地一再要求他慈悲为怀,逼得他只好破戒。他屏退众人,拿了一根棘条扔在地上,叫太子去捡。太子面有难色,然而仍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只好挑明道:“你怕有刺不敢拿,我把刺摘了给你,岂不是好?我杀的都是奸恶之人,杀了他们,你才能当这个家!”
没想到太子直通通地回答:“上有尧舜之君,下有尧舜之民。”意思是因他残暴,才把大家都想象坏了。气得朱元璋当时就抄了把椅子,向太子头上砸去。算是太子命大,没有砸中,抱头逃走。朱元璋却气得犯了失眠之症,一连半个月没睡好觉。
辗转难眠时,他越来越觉得,在二十六个儿子当中,老四最像自己。他相信不用废话半句,老四就会全明白他的意思。只有老四有做大事业的悟性、能力和欲望,老大和他一比,简直就是木头一块。可是圣人规定,皇位只能传给老大。真他妈的狗屁圣人!
二
做大事业者的禀赋之一是敢于说谎,并且敢于一千遍地重复下去,以使之成为真理。
从少年时代起,朱棣就不断对外宣称,自己是马皇后的嫡子。宫闱禁事,外人知道的很少。其实马皇后终生不育,从来就没有过所谓嫡子。只不过马皇后特别喜欢小孩子,视朱棣兄弟如己出却是真的。
这个谎言意味深长,因为在他所处的时代,血缘是最有力的理由,直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在几十年之后,他起兵篡位时,这个谎言使他理直气壮。在起兵宣言中,他告诉将士:
我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国家至亲。
在攻入南京之后,他发布的诏书中甚至把朱元璋都省略了:
朕为高皇后嫡子。
这种强调生母的做法实在少见。当然,在说谎的同时并不妨碍他把实惠送给自己的真正生母。在登基之后,他为了证明自己的嫡子地位,报答高皇后的生养之恩,耗巨资修建了大报恩寺,但是,寺内正殿中供奉的却是他的生母妃。只是此殿经常封闭,外人难得一见。
这种撒起谎来毫无挂碍两不耽误的风度,正是豪杰之人的特征。从这一点看,朱棣就不愧是朱元璋的儿子。
虽然出生在帝王之家,朱棣却没有丝毫纨绔气。出生之时,朱元璋正忙着和陈友谅打仗,战争是他的胎教。从出生到九岁,他是在遍地烽烟中,随着父亲的军队东西奔波,从小就嗅着战火、鲜血、背叛和阴谋的味道长大。朱元璋称帝之后,不愿儿子们居深宫之中,成为不明世事之人。他打发几个儿子回到老家凤阳,住了三年。这三年正是一个人思想形成的关键时期,民间生活给了朱棣极大的教益,“民间细事,无不究知”。
经历可以相似,悟性却难相同。在诸兄弟中,只有他最后脱颖而出,不能不归结为天分。农田里浑身泥巴的水牛和农民、身边官员们脸上的谄笑和背后的阴谋、兄弟间的争斗和拉拢、从南京传来的政治新闻……这一切,让他参悟了中国社会的许多真实。多年苦读的经典和这些真实这样近又这样远。忠诚和背叛、真实与谎言、欲望和禁忌、利益和道德,这一切是那样的纠结不清千头万绪,然而细心领悟,又分明可以理得一目了然。
从很小时候起,朱棣就明白了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一定要用最美的品德来装饰自己,用最坏的打算来揣测别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你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父皇因为一个并不完整的借口开始制造胡惟庸案,株连三万余人,诸多功臣被杀。消息传来,兄弟们大多不明所以,私下里偷偷议论父皇是不是糊涂了。朱棣在心中暗笑:真是余子皆碌碌,天下英雄,惟父皇与我也!历史上哪个雄才大略的君主不是斩草除根,仁柔只能导致失败。你看,南唐后主李煜投降大宋之后,已经完全成了一条死狗,处处小心谨慎,宋太宗也甘冒留下千秋骂名的危险,毅然毒杀了他。而古来第一明君唐太宗做得更加彻底,这个无时不以仁义自命的皇帝在玄武门之变后,毫不手软地杀掉了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十个儿子。千古以来,谁又敢多加指责!历史一再证明,只有不对别人寄予希望的人最终才能成功。
只不过,父皇做得形迹太露了。如果是他,相信能处理得更巧妙一些。
三
洪武十三年(1380)三月,朱棣率两护卫五千七百七十人浩浩荡荡离开京师,前往北平就藩。这一年他二十一岁。
江南三月,正是一年中最水气最柔媚的季节。而越过淮河,越往北走,大地越荒凉。寒风如刀,让骑兵们一再苦起嘴脸。然而朱棣却越走越心潮澎湃。他喜欢这苍凉的北地,喜欢北地的坦荡大气。这片土地的气质恰如他的气质。更何况,燕山背后,就是强大的蒙古骑兵狼一样的眼睛,一想到这里,他就禁不住一阵阵兴奋。从父亲那里继承而来的尚武的血液燃烧得他心脏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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