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狂欢节-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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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有一点说不通,那些嬉皮们口口声声说旅行不要钱,如果不要钱,无利可图,诱拐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不过,旅行或许不要钱,他们并没有说介绍女伴不要钱呀!谁知道呢?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勾当,这个社会实在太复杂了。
直觉告诉我,敬鬼神而远之,这种人心黑手辣,惹不得。但是,我再自问,怕他们什么呢?一个已经决定要出家的人,还能抱有这种自保之心吗?
在思潮起伏中,另外一个念头又油然浮起,万一他们真是个不法团体,我正该做点对社会有益的事,先打入他们的组织,再揭发他们!
于是我说:「我很想多了解一些,不知道有没有可能?」
东尼试探地望着尼奥,尼奥点点头,东尼得到了首肯,高兴地说:「欢迎之至,老实说,前几次与你聊天时,我就知道你会对我们的研究有兴趣。」
好家伙,说不定他们已对我下过功夫,做过调查。一个举目无亲的异乡人,事业失败,走投无路,正是理想的人选!再如了解了我做事冲动,满脑子幻想的个性,就更容易利用我这种人了。
这餐饭一直吃到十二点多,结完帐,他们问我要不要去”家中”坐坐。
「我们就住在后面半山,很近!」东尼说。
「你们住在一起?住在房子里?」我以为嬉皮都是露天而眠的。
(十)
沙市原是一座傍海的山丘,十八世纪葡萄牙曾发生内乱,王室人员逃难来此。基于安全的考量,便把王宫建在山顶,四周则驻守重兵。对巴西人而言,沙市是一座历史名城,文化气息相当浓郁。
沙市的市中心是雄伟的圣法兰西斯大教堂,面临一个约有亩许大小的教堂广场,恰好建筑在山峰最高的顶点。围着教堂广场的,是当年王室及成员的华舍,全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地面铺设着整齐的青石砖,每块大约半尺见方,几百年来,在人们穿梭的脚步下,都磨得泛出了乌黑色的油光。
九月七日大道便是原来山顶的□线,曲折迂回,如同一条长蛇,由山上蜿蜒到山下。沙市之美,也就美在这种自然景观以及人为巧思的配合。
两百多年来,巴西一直停滞在农业时代,葡室各种建筑的遗风仍在。物是人非,岁月刻划出斑驳的痕迹,更添后人思古的幽情。来这里的观光客,不论是巴西人或是欧洲人,仅仅基于这一点文化上的亲和性,就远比躺在里约科巴卡巴纳海滩上的有气质多了。
不过文化古迹的价值,每每是在失去以后,才会被人们重新定位评估。在外来游客的眼光中,那些剥蚀了的建筑正是时代的珍宝,却是本地居民的最痛。满地凹凸不平的青石砖,是数百年来行人车马残存的真迹。只是,当现代化的汽车奔驰其上,往往无法逃避那六级地震的威力,在沙市市议会中,年年都会引发一场古今论战。
近年沙市渐渐发迹了,石油工业的兴起,使得山下的荒原顿成新都。栉比鳞次的高楼大厦,平坦宽广的柏油道路,吸引了大批白领的中产阶级,在下城安家落户。
尽管如此,上城的地位不但不减,反而有如陈年老酒,越陈越香。有钱人都以住在山城为荣,大公司、大商号也都把主力放在业已拥塞不堪的九月七日大道两边。人人都在认为应该把重心移到山下。山下也是社区竞立,而且无不新颖华丽,但是那些满心不愿的沙市居民,仍旧摩肩擦踵地,飞舞在不胜其寒的山巅上。
上城的居民多是过气的王孙巨贾,下城则属于石油新贵。在上下城之间,设有巨大的电梯,一次可载近百人,兼可运载货物、车辆,交通极为便利。
只是那些原来建在半山中间,不属于主流地带的房舍,如今则成了无助的孤屋。稍有能力的人,早就力争上游,离开那不上不下的尴尬处境。苦的是既不能上,又不能下的人们,只得抱残守缺,躲在那百年老屋中,图个难得的温饱。
这些房舍是沙市市区之癌,一些曾经光辉过,属于古董文物的老旧危楼,拆掉了可惜,重修又需要大量经费。长年累月的拖延下来,危楼一天一天地更加危险。有些危楼尚且摇身一变,变成低俗的人肉市场。那些穷困得再变不出任何花样的,便成为沙市最穷苦无依的可怜□最后的庇护所。
尼奥等人就住在这个贫民窟内,正好在上下城半山腰,一个三不管的地带。所幸月色皎洁,隐隐约约之中,几个鱼贯的人影,高一脚、低一步地走在峻峭的山坡上。那里有一条草长齐膝、弯弯曲曲的羊肠小径,虽然也有石阶,却因为视线不清,平添了几分恐惧。东尼特意走在我前面,每次遇到障碍,他总会回过头来,大声提醒我,叫我小心。
这时正是午夜,月亮已经升到天心,我们背后是上城的中段。眼前茫茫一片的银白,定目看去,淡淡的光辉下,尚有一层一层难以辨识的、带状的轻影。再往远处,披着一望无际的薄纱,想必就是大西洋了。一切都像梦幻般的恍惚,风很清凉,人影绰约。连自己的意识,都是飘飘渺渺的时有时无。
为什么在沙市住了这么久,而这里又是这么近,我却是第一次来此踏月夜游呢?多亏这几位新交的朋友,否则我怎么也想像不到,大自然果真公正无私。即使是最卑微的地方,她所赐与的恩泽,也绝不低于那些名山胜水。
隐约之中,一个模糊的黑影,逐渐出现在眼前。那是独立在山坡上的一栋双拼三层的砖屋。即令在朦胧的月光下,也看得出是座残垣断瓦、摇摇欲坠的危楼。附近黑暗无光,我们也没有手电筒,尼奥首先摸黑钻进大门,提醒我说:「小心,这个楼梯没有扶手。」耳中听到的是一阵阵嘎嘎吱吱的木板摩擦声,再加上秀子不时地惊叫,我知道一定非同小可。
东尼小心翼翼地带着我走进大门,里面虽然比外面稍暗,好在月光从四面八方□进来,看得倒是十分清楚。里间不大,两边各有一破烂的房门虚掩。还有一座倾斜六十度的木制「天梯」,梯阶每级约二十公分高,歪歪扭扭地向上而升。
在幽暗中,这简直就是悬崖危壁!东尼先让凯洛琳爬上去,叫她为我领路。不料到凯洛琳刚踏一步,木梯立刻就向一边歪倾,我吓得大叫:「别动……」一边急得伸过手去,抓住她的肩膀。
凯洛琳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抱住木梯,惊问:「怎么了?」
所幸东尼在后押阵,他看得清楚,说:「没事,没事,朱第一次来,以为这座楼房就要倒了。其实我们之中,谁的命都不会比它长!」他说得不错,木板虽然已经腐朽,要压垮它,看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大家手脚并用地爬到三楼,尼奥掏出了钥匙,打开一扇钉钉补补的木门。屋内也是星光点点,月色□了一地。原来屋顶的瓦片多已破裂,鱼网似的搭在梁上,活像一棵百年老树,承接着无垠的穹苍。
东尼点了一只蜡烛,光线照到壁上,照出了一幅触目的画,非常眼熟。我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幅太极图,阴阳两极各以一支箭头指着前后房间。阴指着后间,旁边写着「爱」,阳则指着前间,写的是「工作。」
除了前进与后间外,面对正门处,还有一个小小的房间。室内没有任何家具陈设,到处都是空空□□的,只在墙角处卷着一些床单,倒是显得分外清爽。
地板也已经腐朽,走在上面,颇有如履薄冰之感。上面也没有天花板,斜梁贯顶,上面盖着一些零乱的破瓦,我不禁担心,如果瓦片下落,那真应了「祸从天降」。
东尼把我带到前间,只见墙上又是一个太极图,画得非常工整,四周并列着八卦,下面写着一个拳头大的巴西字:「静」。东尼压低了声音,对我说:「这里一般人不许进来,你是例外,但是不要随便说话,以免打扰别人。」
墙上还有不少图画,都是些象徵符号,东尼一一对我解说。我才了解,很多平日常见的符号,其实都含有很深的意义。比如说在「天国」(宇宙神教认为天国在外太空)有四条生命之源流,齐注于中心,后来人们渐渐将之简化,把曲线画直了,就成为十字架,或□字。也有将左右两横画成斜线,有如三叉形的树状符号,以象徵生命。嬉皮们认为人类现代的文明正在死亡,就将三叉的树状倒过来画,(颇像中文”木”字少了一横)。同时为了表示是在地球上,再在这符号外面画一个圆圈,是为着名的嬉皮标志。
靠里间墙边放的都是书籍,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书堆中,有一个小香案,很惹人注目。案上只摆了两个碗,一个是空的,另一个则装满了水。东尼低声说,那是他们的圣坛,坛上放着圣物,是每天祭拜用的。
这间房较大,靠里还有一个隔间,尼奥正在里面找东西,显然是他的卧室。
东尼再带我到后间娱乐室,凯洛琳与秀子已在这里燃起了一只蜡烛,放在中央,两个人则盘膝对坐在地上。想不到地上竟有张地毯,铺在房内,占了四分之三的空间。靠墙的两侧,还有两个没有见过的嬉皮,一个在瞑目打坐,一个却已经睡熟了。
月光由屋顶的缝隙泻下来,点点滴滴,宛如撒了遍地碎钻。一根细细的蜡烛随风摇曳,每个人的背后,都拖着一条又高又瘦的黑影,贴在剥落的墙上。
连东尼的声音也显得有些神秘了:「我们这里有很多特别规定,要请你原谅。我们白天工作,只有日落以后可以会客,这段时间内,欢迎你常来。」
这时,秀子捧了一些画出来,她小心翼翼地铺在地上,那都是些超现实的象徵画。线条及用色都很怪诞,画中的题材,总脱不开野兽的头颅和人的躯体。我看不出有什么意境,在昏黄的烛光下,只显得有如地狱般的恐怖。
我不便置评,便顾左右而言他:「照你的画风看来,这些壁画该是另外一个人画的了。」
东尼说:「那是我画的。」
我这才不敢小瞧他们,竟然每个人都是出众的艺术家。
我见凯洛琳一连打了两个呵欠,便知趣地告辞离去。
(十一)
狂欢节过了,街头一片萧条,人们的精力似乎还没有恢复过来。一些余兴尚在的人,穿着小丑衣,在街头留连。
我去找柏德乐神父,几年没有联络,他已经离开了。接替他的是彼得神父,他很忙,我们还没讲三句话,找他的人已来了好几起。我看时机不对,约好改日再去详谈。
老实说,虽然约略解除了一些疑虑,我不认为东尼他们的研究有什么价值。但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却引起了我的兴趣。还有一点,也许是更重要的一点,就是神秘难解的凯洛琳。她永远是静静的,连甜美的笑容也披着一件神秘的纱衣。
她在这群人当中做什么?果真是东尼的未婚妻?或者是逃家的孩子?
一等到了日落,我就爬上了那座危楼。
我最关心的,是凯洛琳在不在?一进门,我就看到她盘坐在一侧,正在教一个女孩子读英语。见到我,她微笑着伸手过来,彼此招呼了一声。她依旧是那身打扮,人很经看,只是下嘴唇薄了一点,不笑时彷佛心事重重。
东尼不在,尼奥便过来与我聊天。他说:「你来得正好,今夜我们有个聚会,你可以参加。」
房中人不少,尼奥一一为我介绍。其中有一家澳洲人──长发垂肩的菲力与他的太太白蒂,还有个三个月的小儿子尼可。
凯洛琳指着尼可说:「他是我的丈夫。」
我笑着说:「那么你有一个未婚夫,一个丈夫了。」
她睁着眼睛说:「什么未婚夫?」
「东尼不是你的未婚夫吗?」
她恍然大悟:「啊!东尼!谁都是他的未婚妻!」
我听了,心头有说不出的兴奋,转念却又自责,唉!要出家了,还有这种妄想?
一个高高大大的阿根廷人,长得倒像印度人,名叫甘格,他也是这里的「长老」。另一位是墨西哥人,叫做格林哥,个子瘦小,两根眉毛浓得联成一线。他能说西班牙口音的英语,一开口就教人绝倒。
那个学英文的女孩叫玛□亚,巴西人。眉清目秀,身材极为迷人,但坐相太不雅观,两腿呈大字形张开,迷你裙也滑到腰间。
不久,东尼回来了,他穿着一件非洲的大褂,彩色的图案非常醒目。他把双手一抬,袖角垂直落下,竟是一整块方布。
他一进门,气氛立刻改变了,十来个人以他为媒介。一忽儿巴西话,一忽儿英语,不过说得最多的,还是西班牙话。大家谈了一会,便开始正式讨论问题,尼奥、秀子、甘格三人并排靠墙面东坐着,东尼单独对着他们,颇像受审的罪人。余人各占一方,我特意坐在凯洛琳身侧,准备仔细地欣赏她的一举一动。
开始时,他们讲的是葡萄牙语,不时夹着几句西班牙话。不久便如流水行云般,全部讲起西班牙话来了。
我虽然听不懂,却看得出气氛颇为紧张,尼奥等三人集中火力攻击东尼。发言最多的是尼奥,秀子插不上嘴,每次一开口喊「东尼」,马上就被别人接了下去。整个争论过程中,只听到她不断地喊着:「东尼!」「东尼……」
场中各人似已司空见惯,大家不动声色,面上毫无表情。菲力和白蒂逗弄着尼可,只有格林哥颇为不安地玩着手指。
我觉得很无聊,找来纸和笔,给每个人速写。凯洛琳看到了,歪过头来欣赏。我把尼奥画成一个巨人,呲牙咧嘴地咆哮着,东尼则如同非洲土着般,跪在地上求饶。
凯洛琳看我画完了,忙伸过手来,把画纸拿去,将它揉成一团压在身后,并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猜想一定是尼奥过于跋扈,她怕我惹上麻烦。
吵了半天,似乎得到了结论,东尼的态度软化了,便打算翻译给我们听。尼奥不依,东尼火了,改用巴西话大声说道:「你尽说西班牙话,我不翻译他们怎么懂?你要知这里不是阿根廷!」
原来他们所争论的,是菲力几个人的去留问题。这些人都是东尼邀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