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注聊斋志异 下册-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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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升米耳。”乙夺米,复欲褫其絮袄。臾苦哀之。乙怜其老,释之,负米而
归。妻诘其自,诡以“赌债”对,阴念此策良佳。次夜复往。居无几时,见
一人荷梃来,亦投墓中,蹲居眺望,意似同道。乙乃逡巡自冢后出。其人惊
问:“谁何?”答云:“行道者。”问:“何不行?”曰:“待君耳。”其
人失笑。各以意会,并道饥寒之苦。夜既深,无所猎获。乙欲归,其人曰:
“子虽作此道,然犹雏也。前村有嫁女者,营办中夜,举家必殆。从我去,
得当均之。”乙喜,从之。至一门,隔壁闻炊饼声,知未寝,伏伺之'22'。
无何,一人启关荷杖出行汲'23',二人乘间掩入'24',见灯辉北舍,他屋皆
暗黑。闻一媪曰:“大姐,可向东舍一瞩,汝奁妆悉在椟中,忘扃鐍未也'25'。”
闻少女作娇惰声。二人窃喜,潜趋东舍,暗中摸索得卧椟'26';启覆探之,
深不见底。其人谓乙曰:“人之!”乙果人,得一裹'27',传递而出。其人
问:“尽矣乎?”曰:“尽矣。”又给之曰:“再索之。”乃闭椟,加锁而
去。乙在其中,窘急无计。未几,灯火亮入,先照椟,闻媪云:“谁已扃矣。”
于是母及女上榻息烛。乙急甚,乃作鼠啮物声。女曰:“椟中有鼠!”媪曰:
“勿坏而衣'28'。我疲顿已极,汝宜自觇之。”女振衣起,发扃启椟。乙突
出,女惊仆。乙拔关奔去,虽无所得,而窃幸得免。嫁女家被盗,四方流播。
或者乙。乙惧,东遁百里,为逆旅主人赁作佣'29'。年余,浮言稍息,始取
妻同居,不业白梃矣。此其自述,因类申氏,故附志之。
据 《聊斋志异》手稿本
【注释】
'1'泾河之侧:泾水岸边。泾水,源于平凉和华亭,至泾州境汇合而入渭
水。
'2'窭贫:贫穷。此从青柯亭刻本,原作“屡贫”。
'3'无已,子其盗乎:犹言没法办,你就去抢劫吧!
'4'亢宗;庇护宗族,此谓光宗耀祖。亢,庇护。
'5'跖而生,不如夷而死,像盗跖那样劫掠而活,不如像伯夷那样高洁而
死。跖,盗跖,古时大盗,见《庄子·盗跖》。伯夷,商末孤竹君之子,与
其弟叔齐互相让国,后逃至周,谏武王伐纣,不从,遂不食周粟,饿死于首
阳山。古时被推崇为高洁之士。见《史记·伯夷列传》。
'6'不田而农者:犹言不靠种田而过活的人。
'7'稀酏 (yí夷):稀粥。
'8'父执:父亲的执友。
'9'以摇尾为羞:以摇尾乞食为羞。摇尾,摇尾而求食。语出《汉书·司
马迁传》。本言虎落陷阱,不得已而摇尾求食,此谓在困境中向人乞求。
'10'不遭者可无不为:本谓不逢其时则什么官职都可接受,见《汉书·孙
宝传》。此谓不得志的人则什么事都可以干。
'11'浙米作糜:淘米作粥。
'12'斧作梃:用斧砍削成才棒。
'13'绝裾:拉断衣袖,表示决绝。语出《世说新语·尤悔》。绝,断。
裾,衣袖。
'14'违:离,距。
'15'梁上君子,指窃贼。详 《某乙》注。
'16'颠之:将其打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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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腰膂 (lǚ吕):腰椎。膂,脊骨。
'18'柴瘠:骨瘦如柴。
'19'脔 (1uán峦)割:碎割。
'20'残腊向尽:犹言将至腊月 (农历十二月)底。
'21'何以卒岁:如何过年。《诗·豳风·七月》:“无衣无褐,何以卒
岁?”何以,以何,靠什么。
'22'伺:此从铸雪斋抄本,原作“祠”。
'23'荷杖出行汲:谓出门挑水,荷,肩扛。杖,此揩扁担,北方或称“钧
担”。
'24'乘间掩入,乘其不备偷偷进入。
'25'扃鐍 (jué决):关锁。扃,关闭。鐍,锁钥。
'26'卧犊,一种平置床头、长方形的盛衣柜,或称为“床头柜”。
'27'一裹:一个包裹。
'28'而,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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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娘
洪大业,都中人'1',妻朱氏,姿致颇佳'2',两相爱悦。后洪纳婢宝带
为妾,貌远逊朱,而洪劈之'3'。朱不平,辄以此反目。洪虽不敢公然宿妾所,
然益劈宝带,疏朱。后徒其居,与帛商狄姓者为邻。狄妻恒娘,先过院谒朱。
恒娘三十许,姿仅中人,言词轻倩'4'朱悦之。次日,答其拜,见其室亦有小
妻,年二十以来,甚娟好。邻居几半年,并不闻其诟谇一语;而狄独锺爱恒
娘,副室则虚员而已。朱一日见恒娘而问之曰:“予向谓良人之爱妾,为其
为妾也,每欲易妻之名呼作妾,今乃知不然。夫人何术?如可授,愿北面为
弟子'53'。”恒娘曰:“嘻!子则自疏,而尤男子乎'6'?朝夕而絮聒之,是
为丛驱雀'7',其离滋甚耳!其归益纵之,即男子自来,勿纳也。一月后,当
再为子谋之。”
朱从其言,益饰宝带,使从丈夫寝。供一饮食,亦使宝带共之。洪时一
周旋朱,朱拒之益力,于是共称朱氏贤。如是月余,朱往见恒娘。恒娘喜曰:
“得之矣!子归毁若妆,勿华服,勿脂泽,垢面敝履,杂家人操作。一月后,
可复来。”朱从之:衣敝补衣,故为不洁清,而纺绩外无他问。洪怜之,使
宝带分其劳;朱不受,辄叱去之。如是者一月,又在见恒娘。恒娘曰:“孺
子真可教也'8'!后日为上已节'9',欲招子踏春园。子当尽去敝衣,袍裤袜
履,崭然一新,早过我。”朱曰:“诺。”至日,揽镜细匀铅黄,一如恒娘
教。妆竟,过恒娘。恒娘喜曰:“可矣!”又代挽凤髻,光可鉴影。袍袖不
合时制,拆其线,更作之;谓其履样拙,更于笥中出业履'10',共成之,讫,
即令易着。临别,饮以酒,嘱曰:“归去一见男子,即早闭户寝,渠来叩关,
勿听也。三度呼,可一度纳,口索舌,手索足,皆吝之。半月后,当复来。”
朱归,炫妆见洪。洪上下凝睇之,欢笑异子平时。朱少话游览,便支颐作情
态;日未昏,即起人房,阖扉眠矣。未几,洪果来款关'11',朱坚卧不起,
洪始去。次夕复然。明日,洪让之。朱曰:“独眠习惯,不堪复扰。”日既
西,洪入闺坐守之。灭烛登床,如调新妇,绸缨甚欢。更为次夜之约,朱不
可;长与洪约,以三日为率。
半月许,复诣恒娘。恒娘阖门与语曰:“从此可以擅专房矣。然子虽美,
不媚也'12'。子之姿,一媚可夺西施之宠'13',况下者乎!”于是试使睨,
曰:“非也!病在外眦。”试使笑,又曰:“非也!病在左颐。”乃以秋波
送娇'14',又冁然瓠犀微露'15',使朱效之。凡数十作,始略得其仿佛。恒
娘曰:”子归矣,揽镜而娴习之,术无馀矣。至于床第之间,随机而动之,
因所好而投之,此非可以言传者也。”朱归,一如恒娘教。洪大悦'16',形
神俱惑,惟恐见拒。日将暮,则相对调笑,跬步不离闺闼,日以为常,竟不
能推之使去。朱益善遇宝带,每房中之宴,辄呼与共榻坐;而洪视宝带益丑
'17',不终席,遣去之。朱赚夫人宝带房,扃闭之,洪终夜无所沾染。于是
宝带恨洪,对人辄怨谤。洪益厌怒之,渐施鞭楚。宝带忿,不自修,拖敝垢
履,头类蓬藻'18',更不复可言人矣。
恒娘一日谓朱曰:“我术如何矣?”朱曰:“道则至妙;然弟子能由之,
而终不能知之也。纵之,何也?”曰:“子不闻乎:人情厌故而喜新,重难
而轻易?丈夫之爱妾,非必其美也,甘其所乍获,而幸其所难道也。纵而饱
之,则珍错亦庆'19',况藜羹乎'20'!”“毁之而复炫之,何也?”曰:“置
不留目,则似久别;忽睹艳妆,则如新至:譬贫人骤得粱肉'21',则视脱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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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味矣'22'。而又不易与之,则彼故而我新,彼易而我难,此即子易妻为妾
之法也。”朱大悦,遂为闺中之密友。
积数年,忽谓朱曰:“我两人情若一体,自当不昧生乎。向欲言而恐疑
之也;行相别,敢以实告:妾乃狐也。幼遭继母之变,鬻妾都中。良人遇我
厚,故不忍遽绝,恋恋以至于今。明日老父尸解'23',妾往省觐,不复还矣。”
朱把手唏嘘。早旦往视,则举家惶骇,恒娘已杳。
异史氏曰:“买珠者不贵殊而贵椟'24':新旧易难之情,千古不能破其
惑;而变憎为爱之术,遂得以行乎其间矣。古佞臣事君,勿今见人,勿使窥
书'25'。乃知容身固宠,皆有心传也。”
据 《聊斋志异》手稿本
【注释】
'1'都中:指北京。都,京都。
'2'姿致:姿容韵致。致,韵致,情趣,风韵。
'3'劈 (bì毕):宠爱。
'4'言词轻倩:谓言词便巧动人,倩,美好动人的情态。《诗·卫风·硕
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5'北面为弟子、犹言拜您为师。北面,向北朝拜之意。旧时臣见君,卑
幼见尊长,均河向南面而坐的君长朗拜。
'6'尤:怪罪。
'7'这丛驱雀:喻指行为不当,则效果与愿望相反。《孟子·离娄》上:
“故为渊驱鱼者,獭也;为丛驱雀者,鹯也;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
此喻妻子的粗暴反使丈夫宠爱小妾。
'8'儒子真可教也:本为长者对可造就的年轻人的赞语,见《史记·留侯
世家》。此处恒娘借以称许朱氏能虚心接受指导。
'9'上已节:古时士女踏春游园之节。汉以前在农历三月上已日,魏以后
一般在三月初三。
'10'业履:正在制作的鞋。业,从事。
'11'款关:即叩关,敲门。
'12'媚:指诱引男子的娇媚情态。
'13'西施:古越国美女。
'14'秋波送娇:以脉脉合情的眼波,传送柔媚爱悦之意。秋波,以澄净
的秋水微波,喻顾盼多情的眼波。
'15'瓠犀微露:形容笑得娇媚自然。《诗·卫风·硕人》:“领如蝤蛴,
齿如瓠犀。”瓠犀,瓠中子,因洁白整齐,以喻美人牙齿。
'16'洪:此从铸雪斋抄本,原作“朱”。
'17'洪,此从铸雪斋抄本,原作“朱”。
'18'头类蓬葆:乱发如同茂盛的蓬草。
'19'珍错:山珍侮错,今通谓山珍海味。
'20'藜羹:野莱汤。藜,穷苦人家吃的野菜。
'21'粱肉:精米肥肉。
'22'脱粟:糙米饭。
'23'尸解:道家用语。道家认为得道者死后,只有尸体留在世间,魂魄
离开形骸成仙而去,谓尸解。见王充《论衡·道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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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买珠者不贵珠而贵椟(dú读);谓昧于实际,去取失当。《韩非子·外
储说左》上:“楚人有卖其珠于郑者:为木兰之椟,薰以桂椒,缀以珠玉,饰
以玫瑰,辑以羽翠;郑人买其椟而还其珠。”此处谓只看表面,而不重实际。
'25'“古佞臣”三句:事本《新唐书·仇士良传》。唐武宗时,内监仇
士良年老后教训宫中内监:”天子不可令闲暇,暇必观书;见儒臣,则又纳
谏,智深虑远,减玩好,省游幸,吾属恩且薄而权轻矣。为诸君计,莫若殖
财贷,盛鹰马,日以毬猎声色蛊其心,极侈靡,使悦不知息,则必斥经术,
暗外事,万机在我,恩泽权力欲焉往哉?”此谓妾妇事夫,与佞臣事君,为
容身固宠计,其邀媚取悦之求是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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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巾
常大用,洛人'1'。癖好牡丹。闻曹州牡丹甲齐、鲁'2',心向往之。适
以他事如曹,因假缙绅之园居焉。时方二月,牡丹未华,惟徘徊园中,目注
句萌'3',以望共拆'4'。作怀牡丹诗百绝'5'。未几,花渐含苞,而资斧将匮
'6';寻典春衣,流连忘返。
一日,凌晨趋花所,则一女郎及老妪在焉。疑是贵家宅眷,亦遂遄返,
暮而往,又见之,从容避去。微窥之,宫妆艳绝。眩迷之中'7',忽转一想:
此必仙人,世上岂有此女子乎!急反身而搜之,骤过假山,适与媪遇。女郎
方坐石上,相顾失惊。妪以身幛女,叱曰:“狂生何为!”生长跪曰:“娘
子必是神仙!”妪咄之曰:“如此妄言,自当絷送令尹'8'!”生大惧。女郎
微笑曰:“去之!”过山而去。生返,不能徙步'9',意女郎归告父兄,必有
诟辱之来:偃卧空斋,自悔孟浪'10'。窃幸女郎无怒容,或当不复置念。悔
惧交集,终夜而病。日已向辰,喜无问罪之师'11',心渐宁帖。而回忆声容,
转惧为想。如是三日,憔悴欲死。秉烛夜分,仆已熟眠,妪入,持瓯而进曰:
“吾家葛巾娘子,手合鸩汤'12',其速饮!”生闻而骇,既而曰:“仆与娘
子,夙无怨嫌,何至赐死,既为娘子手调,与其相思而病,不如仰药而死'13'!”
遂引而尽之。妪笑,接瓯而去。生觉药气香冷,似非毒者。俄觉肺隔宽舒,
头颅清爽,酣然睡去。既醒,红日满窗。试起,病若失,心益信其为仙。无
可夤缘,但于无人时,仿佛其立处、坐处,虔拜而默祷之。一日,行去,忽
于深树内,觐面遇女郎,幸无他人,大喜,投地'14'。女郎近曳之,忽闻异
香竟体,即以手握玉腕而起。指肤软腻,使人骨节欲酥。正欲有言,老妪忽
至。女令隐身石后,南指曰:“夜以花梯度墙,四面红窗者,即妾居也。”
匆匆遂去。生怅然,魂魄飞散,莫能知其所往。至夜,移梯登南垣,则垣下
已有梯在,喜而下,果有红窗,室中间敲棋声'15',伫立不敢复前,姑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