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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部分

闲谈书事 作者:李波-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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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更显得清苦、沉痛和苍凉。连多情的、慈母般的明月都似乎已阅尽沧桑而无动于衷,清冷漠然地旁观人间的离合悲欢,还有什么比这更沉痛的呢?王国维《人间词话》说最爱白石的这两句词,正是因为这样的词境写尽了经历战乱后词人的沉痛与悲凉。其《扬州慢·淮左名都》:“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也是这样类似的写法,无情被写作有情,而有情又复转而为无情,这是愈转愈深的加一倍写法。
  嫦娥奔月,月兔捣药,吴刚伐桂,面对皎洁的月光,千古的诗人萌生过多少这样奇异的想像,创造出几多如此美丽动人的神话故事。在诗人的笔下,月如钩如弓(李贺《马诗》二十三首其五:“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白居易《暮江吟》:“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如眉如襟(戴叔伦《兰溪棹歌》:“凉月如眉挂柳湾,越中山色镜中看。”杜牧《沈下贤》:“一夕小敷山下梦,水如环珮月如襟。”);复如水如霜(赵嘏《江楼感旧》:“楼上江楼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杜牧《秋夕》:“天阶夜色凉如水。”李益《夜上受降城闻笛》:“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李商隐则由月亮神话别出心裁地幻化出看似热闹中更显清寒如许、凄凉无限的意境:初闻征雁已无蝉,百尺楼高水接天。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
  ——《霜月》诗人笔下的月光世界常常是清寒的、凄怨的,而且总是伴随着清怨的音乐之声。王维《新竹诗》云:“细枝风响乱,疏影月光寒。”岑参《送王著作赴淮西幕府》有“月色冷楚城,寒光透霜空”之句。王昌龄《巴陵别刘处士》:“竹映秋馆深,月寒江风起。”柳宗元《新植海石榴》:“月寒空阶曙,幽梦采云生。”韦应物也有“月寒秋竹冷”之句(《上皇三台诗》)。都写出了凄清如许的情韵与色调。王昌龄《从军行》诸作,时或写到明月,而成千古名句,如《出塞》二首其一之“秦时明月汉时关”。《从军行》七首其一、其二: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坐海风秋。
  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
  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这一轮皎洁的明月照耀着从秦汉到今时所有离别的人们,照耀着边关的将士和闺中思妇,也照耀着悠悠羌笛与琵琶的缭乱之音。高适《听张立本女吟》有“自把玉钗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之句,钱起《归雁》:“潇湘何事等闲回,水碧沙明两岸苔。二十五弦弹夜月,不胜清怨却飞来。”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李贺《李凭箜篌引》极写箜篌之音,可以惊天地、泣鬼神,而以“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作结,那凄清的月色常常伴着凄怨的乐音。大诗人欧阳修《梦中作》“夜凉吹笛千山月”一语,真将那月色、那笛声写绝了,而苏东坡《前赤壁赋》“月出于东山之上”一节,“击空明分泝流光”一歌,“其声呜呜然”一段,也将那月、那歌、那箫写得如此空灵、凄怨和动人。明月,成为诗人千古名作的诗心和灵光。
  月光下的天空,月光下的大地和海洋,月光下的山河,月光下的明湖、幽涧和清泉,月光下的梅、竹,月光下的霜露,月光下的笛声和醉梦,这一切,构成了诗人的世界。是明月,装点着诗人的江山,成为千古诗人不绝如缕的灵感和源泉。“月出皎兮。”(《诗经·月出》)
  皎洁的明月辉映着诗人的诗思和他心目中的女神,赋予她嫦娥仙子般动人的美丽。诗人的明月之诗常常有神来之笔。曹植《七哀诗》:“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月愁思妇,悲叹有余哀。”化无形的无情的月光为有情、有形、有韵律、有动感、有生命的存在。“流光”一句,把月光写活了,也写足写透了。月华如水,弥满洒落天上人间,与思妇如雪花一样无处不在的忧思正相融洽。宋之问有“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之句(《灵隐寺》),白居易《忆江南》写道:“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其《寄韬光禅师》也有“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的诗句。钱易《南部新书》云:“杭州灵隐寺多桂。寺僧曰:此月中桂也。至今中秋望夜往往子堕,寺僧亦尝拾得。”西湖民间故事亦有中秋夜月中桂子落于灵隐寺沙沙有声的传说。这是多么美妙的奇思异想和艺术直觉啊!在诗人仰望星空和月宫的想像与神思中,那月中的阴影仿佛真是桂树,而当此良夜,那月中桂子理应飘落人间天堂而香浮天际、落子有声的。上述诗句把这种直觉式的观照和感悟诗意地传写出来了。
  明月催发了多少伟大诗人的诗兴,滋润了他们清风般的诗笔?明月,像艺术女神一样,以灵性的光辉不止一次地照耀着诗人王维的瑶琴和乐思,照耀着他笔下的空谷和山涧,照耀着自开自落的桂花和小鸟绿色的歌吟,照耀着浣纱的少女和她们归去的路径。明月曾伴随着李白的诗酒生涯,其《把酒问月》云: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王夫之《唐诗评选》称此诗“于古今为创调”。的确,把酒而问月,问月之所由来,问月之所经行,问月之归程,问月之芳邻,问月之所见,问月之所感,句句是问,句句是答,而归结于浩渺的时空和对天上人间的美好愿望。这只能是为谪仙李白所独有的千古一问。苏东坡著名的中秋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之诗思得于李白此诗为多。李白《月下独酌》: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在月下孤斟独饮的寂寞中,却能幻化出“对影成三人”的热闹场面,而“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的热闹,更显现了诗人的寂寞和孤独。作为高华绝代、独步天下的浪漫主义诗人,他的心性中必有他所独有而他人无法理解的精神诉求吧!他也必有无以名状的孤独感和寂寞心吧!惟有明月伴随着诗人,照耀和抚慰寂寞的诗人,《静夜思》所描绘的不正是这样的情景吗?传说李白最后是醉中赴水捉月而死的。虽说并不可靠,我们却愿意相信也如此想像诗人最后的归宿。唐代诗歌中,写月的名章迥句可谓俯拾皆是,不胜枚举,凡名家,必有写月的好诗好句。唐代以后,李后主有其不堪回首的如钩的秋月,柳永吟唱过“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雨霖铃·寒蝉凄切》),王安石有“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泊船瓜洲》)之句。宋代词史上,吟咏中秋而可称双璧的是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与张孝祥同调的《过洞庭》。张词曰: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两词相较,苏子以谪仙人般的想像、哲人的玄思和一往情深、广被天下的赤子之心见长,张词则以驱遣万象、描绘境界的豪迈气概与手笔见长,而意境之清寒高远,心胸之澄明超旷,此其所同也。
  唐宋诗人的创作中,咏月写月最好的诗人当推李太白与苏东坡,但最好的月诗则恐怕要数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了: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面对如此澄净、清朗、高华而带着神秘的怅惘和淡淡忧伤的诗境,我们最好是身临其境,在江畔月下静静地凝望,或是泛舟江湖之上,听远处洞箫传来《春江花月夜》的乐思。最美好的诗思就像最美好的音乐一样,是只可以聆听、吟唱而不可以言说的。
  闻一多先生曾以诗人充满激情的笔调赞美此诗,他说:“在这种诗面前,一切的赞叹是饶舌,几乎是渎亵。它超过了一切的宫体诗有多少路程的距离,读者们自己也知道。”他评说“江畔何人初见月”几句道:“更夐绝的宇宙意识,一个更深沉、更寥廓、更宁静的境界!在神奇的永恒面前,作者只有错愕,没有恐惧;只有憧憬,没有悲伤。”“对每一个问题,他得到的仿佛是一个更神秘、更渊默的微笑,他更迷惘了,然而也满足了。”他评全诗结尾的数联云:“这里一番神秘而又亲切的、如梦境的晤谈,有的是强烈的宇宙意识,被宇宙意识升华过的纯洁的爱情,又由爱情辐射出来的同情心,这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百年间梁、陈、隋、唐四代宫廷所遗下的那份最黑暗的罪孽,有了《春江花月夜》这样一首宫体诗,不也就洗净了吗?”(见《闻一多全集》第六册《唐诗编》上《宫体诗的自赎》,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12月第一版。)
  这是一首任何唐诗选本都不能不选录的千古绝作。诗题《春江花月夜》,原为乐府旧题,属《清商曲辞·吴声歌曲》,本是吴地民歌,据说为陈后主陈叔宝改制而为宫廷乐曲,《乐府诗集》中隋炀帝等人均有此题诗作,纤巧艳丽,典型地体现了宫体诗风,与张氏之作远不可同日而语。全诗共三十六句,四句一换韵,每四句一组中皆于一、二、四句末押韵,用韵极有规律而又富于变化。单就音节韵调而言,就颇有江流婉转、移步换景的奇妙感觉,读来流畅和谐而又回环往复。徐增《说唐诗》卷四说:“此诗如连环锁子骨,节节相生,绵绵不断,使读者眼光正射不得,斜射不得,无处寻其端绪。”摇曳多姿的音韵节律使此诗生色不少。
  此诗像是一首或一组小夜曲,开头二韵八句,春、江、花、月、夜次第点出,极有层次地融会成神秘、宽广、恬静、光明的意境。“空里流霜”两联将梦幻般的月光描绘得如此充分和传神。霜是凝结于大地的有形,月光是弥漫于天空的无形,但在诗人的妙笔之下,凝结变成了飞动,无形也这样化成了有形,在诗人俯仰间刹那的艺术直觉中,月光好似真的在“流”,在“飞”,在“徘徊”。那柔情的月光,如流霜,如薄雾,似飞霰,似寒水,滤尽尘嚣,浸彻广宇,将天上人间化作通体透明的光明宇宙、诗的宇宙。在妙合无痕的承转后,“江畔”数联转而为哲学式的沉思。此数联虽不似前几联那样对月光进行具象的描绘,却构成了全诗必不可少的有机组成部分,也是全诗艺术魅力的重要所在。当诗人面对月光下无限空濛的宇宙沉思和叩问的时候,当诗人追溯人之初、月之初、宇宙之初的时候,我们被深深地感动了,我们的心随诗人一起飞升、清飏!如果没有这几联对时光的追溯,那么前几联所描绘的月光世界便没有了渊源和维系,而没有上述空间,此数联便没有了根基而无所归依。“白云”一联使诗人的笔触由天上的月转向人间的情,在这里我们所听到的是相思曲和青春咏叹调。月光下的离别、愁思和嗟伤都是淡淡的,诗情画意的。最后二韵八句,与开头八句恰成极为完美的关合和对应,春、江、花、月、夜渐次归结与收束。尾联笔调摇曳,余韵悠悠,令人回味无穷。全诗十五个月字,从月华东升一直写到斜月西沉。全诗弥漫和流动着的,是银色的月光、淡淡的忧思和静静的春江水。
  《春江花月夜》这首长诗,本身就像天上的明月,拥有这样一轮明月和这样的诗篇,是我们生命里的幸运。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遂月华流照君。
第二辑读西 羞于承受的馈赠
                     ——读列夫·托尔斯泰的《人生论》
  王者觉仁发帖时间:2002061218∶17∶00
  关于人生的真相,列夫·托尔斯泰——这位19世纪俄罗斯的文学巨匠与思想泰斗,并没有在这本书中告诉我们什么“簇新的真理”。我们发现,与他在书中一再提到的释迦牟尼、孔子、老子、耶稣等人类精神导师曾经昭示给世人的一样,托翁的思考与言说,只是让我们再一次重温并分享了那些生命的大智慧。然而这并不令我们失望。因为所谓的“创新”永远属于“工具理性”层面,而不属于“价值理性”范畴。况且,关于真理的知识可以被传授,但通向真理的道路,却只能依靠每一个个体生命迈动双足真实地去行走。于是在58岁这一年,列夫·托尔斯泰给我们留下了他独自探索真理时生命跃动的轨迹。
  在我们各自启程之前,抑或在四顾茫然的中途,我们都需要不断地闻思。因为这世界从来不乏智慧的声音,而只是缺少耐心聆听的耳朵。
  “新的一代人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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