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传奇小说选-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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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如此再三。章武心知有变,因命移烛背墙,置室东南隅。旋闻室北角悉
窣有声;如有人形,冉冉而至。五六步,即可辨其状。视衣服,乃主人子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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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与昔见不异,但举止浮急,音调轻清耳。章武下床,迎拥携手。款若平
生之欢。自云:“在冥录以来,都忘亲戚;但思君子之心,如平昔耳。”章
武倍与狎昵,亦无他异。但数请令人视明星,若出,当须还,不可久住。每
交欢之暇,即恳托在邻妇杨氏,云:“非此人,谁达幽恨?”至五更,有人
告可还。子妇泣下床,与章武连臂出门,仰望天汉,遂呜咽悲怨,却入室,
自于裙带上解锦囊,囊中取一物以赠之。其色绀碧,质又坚密,似玉而冷,
犹如小叶。章武不之识也。子妇曰:“此所谓‘靺鞨宝’,出昆仑玄圃中。
彼亦不可得。妾近于西岳与玉京夫人戏,见此物在众宝珰上,爱而访之。夫
人遂假以相授云:“洞天群仙,每得此一宝,皆为光荣。‘以郎奉玄道,有
精识,故以投献。常愿宝之,此非人间之有。”遂赠诗曰:
河汉已倾斜,神魂欲超越。
愿郎更回抱,终天从此诀!
章式取白玉宝簪一以酬之,并答诗曰:
分从幽显隔,岂谓有佳期。
宁辞重重别,所叹去何之。
因相持泣,良久。子妇又赠诗曰:
昔辞怀后会,今别便终天。
新悲与旧恨,千古闭穷泉。
章武答曰:
后期杳无约,前恨已相寻。
别路无行信,何因得寄心。
款曲叙别讫,遂却赴西北隅。行数步,犹回顾拭泪云:“李郎无舍,念
此泉下人。”复哽咽伫立,视天欲明,急趋至角,即不复见。但空室窅然,
寒灯半灭而已。
章武乃促装,却自下邽归长安武定堡,下邽郡官与张元宗携酒宴饮,既
酣,章武怀念,因即事赋诗曰:
水不西归月暂圆,令人惆怅古城边。
萧条明早分歧路,知更相逢何岁年。
吟毕,与郡官别。独行数里,又自讽诵。忽闻空中有叹赏,音调凄恻。
更审听之,乃王氏子妇也。自云:“冥中各有地分。今于此别,无日交会。
知郎思眷,故冒阴司之责,远来奉送。千万自爱!”章武愈惑之。及至长安,
与道友陇西李助话,亦感其诚而赋曰:
石沉辽海阔,剑别楚天长。
会合知无日,离心满夕阳。
章武既事东平丞相府,因闲,召玉工视所得靺鞨宝,工不知,不敢雕刻。
后奉使大梁,又召玉工,粗能辨,乃因其形,雕作槲叶象。奉使上京,每以
此物贮怀中。至市东街,偶见一胡僧,忽近马叩头云:“君有宝玉在怀,乞
一见尔。”乃引于静处开视。僧捧玩移时,云:“此天上至物,非人间有也。”
章武后往来华州,访遗杨六娘,至今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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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朝威
柳毅传
唐仪凤中,有儒生柳毅者,应举下第,将还湘滨。念乡人有客于泾阳者,
遂往告别。至六七里,鸟起马惊,疾逸道左,又六七里,乃止,见有妇人,
牧羊于道畔。毅怪视之,乃殊色也。然而蛾脸不舒,巾袖无光,凝听翔立,
若有所伺。毅诘之曰:“子何苦而自辱如是?”妇始楚而谢,终泣而对曰:
“贱妾不幸,今日见辱问于长者。然而恨贯肌骨,亦何能愧避,幸一闻焉。
妾,洞庭龙君小女也。父母配嫁泾川次子,而夫婿乐逸,为婢仆所惑,日以
厌薄。既而将诉于舅姑,舅姑爱其子,不能御。迨诉频切,又得罪舅姑。舅
姑毁黜以至此。”言讫,欷殻Я魈椋蛔允ぁS衷唬骸岸赐ビ谧蹋嘣恫弧
知其几多也?长天茫茫,信耗莫通。心目断尽,无所知哀。闻君将还吴,密
通洞庭。或以尺书,寄托侍者,未卜将以为可乎?”毅曰:“吾义夫也。闻
子之说,气血俱动,恨无毛羽,不能奋飞。是何可否之谓乎!然而洞庭,深
水也。吾行尘间,宁可致意耶?唯恐道途显晦,不相通达,致负诚托,又乖
恳愿。子有何术,可道我邪?”女悲泣且谢,曰:“负载珍重,不复言矣。
脱获回耗,虽死必谢。君不许,何敢言;既许而问,则洞庭之与京邑,不足
为异也。”毅请闻之。女曰:“洞庭之阴,有大橘树焉,乡人谓之‘社橘’。
君当解去兹带,束以他物,然后叩树三发,当有应者。因而随之,无有碍矣。
幸君子书叙之外,悉以心诚之话倚托,千万无渝!”毅曰:“敬闻命矣。”
女遂于襦间解书,再拜以进,东望愁泣,若不自胜。毅深为之戚。乃置书囊
中,因复问曰:“吾不知子之牧羊,何所用哉?神祗岂宰杀乎?”女曰:“非
羊也,雨工也。”“何为雨工?”曰:“雷霆之类也。”毅顾视之,则皆矫
顾怒步,饮龁甚异;而大小毛角,则无别羊焉。毅又曰:“吾为使者,他日
归洞庭,幸勿相避。”女曰:“宁止不避,当如亲戚耳。”语竟,引别东去。
不数十步,回望女与羊,俱亡所见矣。
其夕,至邑而别其友。月余,到乡。还家,乃访于洞庭。洞庭之阴,果
有社橘。遂易带,向树三击而止。俄有武夫出于波间,再拜请曰:“贵客将
自何所至也?”毅不告其实,曰:“走谒大王耳。”武夫揭水指路,引毅以
进。谓毅曰:“当闭目,数息可达矣。”毅如其言,遂至其宫,始见台阁相
向,门户千万,奇草珍木,无所不有。夫乃止毅,停于大室之隅,曰:“客
当居此以伺焉。”毅曰:“此何所也?”夫曰:“此灵虚殿也。”谛视之,
则人间珍宝,毕尽于此;柱以白璧,砌以青玉。床以珊瑚,帘以水精,雕琉
璃于翠楣,饰琥珀于虹栋。奇秀深杳,不可殚言。然而王久不至。毅谓夫曰:
“洞庭君安在哉?”曰:“吾君方幸玄珠阁。与太阳道士讲《火经》,少选
当毕。”毅曰:“何谓《火经》?”夫曰:“吾君,龙也。龙以水为神,举
一滴可包陵谷。道士,乃人也。人以火为神圣,发一灯可燎阿房。然而灵用
不同,玄化各异。太阳道士精于人理,吾君邀以听焉。”
言语毕而宫门辟。景从云合,而见一人,披紫衣,执青玉。夫跃曰:“此
吾君也!”乃至前以告之。君望毅而问曰:“岂非人间之人乎?”毅对曰:
“然。”毅遂设拜,君亦拜,命坐于灵虚之下。谓毅曰:“水府幽深,寡人
暗昧,夫子不远千里,将有为乎?”毅曰:“毅,大王之乡人也。长于楚,
游学于秦。昨下第,闲驱泾水之涘,见大王爱女牧羊于野,风鬟雨鬓,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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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视。毅因诘之。谓毅曰: ‘为夫婿所薄,舅姑不念,以至于此。’悲泗淋
漓,诚怛人心。遂托书于毅。毅许之,今以至此。”因取书进之。洞庭君览
毕,以袖掩面而泣曰:“老父之罪,不能鉴听,坐贻聋瞽,使闺窗孺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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咤良久。左右皆流涕。时有宦人密侍君者,君以书授之,令达宫中。须臾,
宫中皆恸哭。君惊,谓左右曰:“疾告宫中,无使有声,恐钱塘所知。”毅
曰:“钱塘,何人也?”曰:“寡人之爱弟,昔为钱塘长,今则致政矣。”
毅曰:“何故不使知?”曰:“以其勇过人耳。昔尧遭洪水九年者,乃此子
一怒也。近与天将失意,塞其五山。上帝以寡人有薄德于古今,遂宽其同气
之罪。然犹縻系于此,故钱塘之人,日日候焉。”
语未毕,而大声忽发,天拆地裂,宫殿摆簸,云烟沸涌。俄有赤龙长千
余尺,电目血舌。朱鳞火鬣,项掣金锁,锁牵玉柱,千雷万霆,激绕其身,
霰雪雨雹,一时皆下。乃擘青天而飞去。毅恐蹶仆地。君亲起持之曰:“无
惧。固无害。”毅良久稍安,乃获自定。因告辞曰:“愿得生归,以避复来。”
君曰:“必不如此。其去则然,其来则不然,幸为少尽缱绻。”因命酌互举,
以款人事。
俄而祥风庆云,融融怡怡,幢节玲珑,箫韶以随。红妆千万,笑语熙熙,
中有一人,自然蛾眉,明珰满身,绡縠参差。迫而视之,乃前寄辞者。然若
喜若悲,零泪如丝。须臾,红烟蔽其左,紫气舒其右,香气环旋,入于宫中。
君笑谓毅曰:“泾水之囚人至矣。”君乃辞归宫中。须臾,又闻怨苦,久而
不已。有顷,君复出,与毅饮食。又有一人,披紫裳,执青玉,貌耸神溢,
立于君左。君谓毅曰:“此钱塘也。”毅起,趋拜之。钱塘亦尽礼相接,谓
毅曰:“女侄不幸,为顽童所辱。赖明君子信义昭彰,致达远冤;不然者,
是为泾陵之土矣。飨德怀恩,词不悉心。”毅■退辞谢,俯仰唯唯。然后回
告兄曰:“向者辰发灵虚,巳至泾阳,午战于彼,未还于此。中间驰至九天,
以告上帝。帝知其冤,而宥其失,前所谴责,因而获免。然而刚肠激发,不
遑辞候,惊扰宫中,复忤宾客。愧惕惭惧,不知所失。”因退而再拜。君曰:
“所杀几何?”曰:“六十万。”“伤稼乎?”曰:“八百里。”“无情郎
安在?”曰:“食之矣。”君怃然曰:“顽童之为是心也,诚不可忍。然汝
亦太草草。赖上帝显圣,谅其至冤。不然者,吾何辞焉。从此已去,勿复如
是。”钱塘复再拜。
是夕,遂宿毅于凝光殿。明日,又宴毅于凝碧宫。会友戚,张广乐,具
以醪醴,罗以甘洁。初,笳角鼙鼓,旌旗剑戟,舞万夫于其右。中有一夫前
曰:“此《钱塘破阵乐》,旌■杰气,顾骤悍粟,坐客视之,毛发皆竖。复
有金石丝竹,罗绮珠翠,舞千女于其左。中有一女前进曰:“此《贵主还宫
乐》。”清音宛转,如诉如慕,坐客听之,不觉泪下。二舞既毕,龙君大悦,
锡以纨绮,颁于舞人。然后密席贯坐,纵酒极娱。酒酣,洞庭君乃击席而歌
曰:
大天苍苍兮,大地茫茫。
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
狐神鼠圣兮,薄社依墙。
雷霆一发兮,其孰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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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贞人兮信义长,令骨肉兮还故乡。
齐言惭愧兮何时忘!
洞庭君歌罢,钱塘君再拜而歌曰:
上天配合兮,生死有途。
此不当妇兮彼不当夫。
腹心辛苦兮,泾水之隅。
风霜满鬓兮,雨雪罗襦。
赖明公兮引素书,令骨肉兮家如初。
永言珍重兮无时无。
钱塘君歌阕,洞庭君俱起,奉觞于毅。毅踧踖而受爵,饮讫,复以二觞
奉二君。乃歌曰:
碧云悠悠兮,泾水东流。
伤美人兮,雨泣花愁。
尺书远达兮,以解君忧。
哀冤果雪兮,还外其休。
荷和雅兮感甘羞。山家寂寞兮难久留。
欲将辞去兮悲绸缪。
歌罢,皆呼万岁。洞庭君因出碧玉箱,贮以开水犀;钱塘君复出红珀盘,
贮以照夜玑:皆起进毅。毅辞谢而受。然后宫中之人,咸以绡彩珠璧,投于
毅侧,重叠焕赫,须臾埋没前后。毅笑语四顾,愧揖不暇。洎酒阑欢极,毅
辞起,复宿于凝光殿。翌日,又宴毅于清光阁。钱塘因酒作色,踞谓毅曰:
“不闻猛石可裂不可卷,义士可杀不可羞耶?愚有衷曲,欲一陈于公。如可,
则俱在云霄;如不可,则皆夷粪壤。足下以为何如哉?”毅曰:“请闻之。”
钱塘曰:“泾阳之妻,则洞庭君之爱女也。淑性茂质,为九姻所重。不幸见
辱于匪人。今则绝矣。将欲求托高义,世为亲戚。使受恩者知其所归,怀爱
者知其所付,岂不为君子始终之道者?”毅肃然而作,歘然而笑曰:“城不
知钱塘君孱困如是!毅始闻跨九州,怀五岳,泄其愤怒;复见断金锁,掣玉
柱,赴其急难:毅以为刚决明直,无如君者。盖犯之者不避其死,感之者不
爱其生,此真丈夫之志。奈何萧管方洽,亲宾正和,不顾其道,以威加人?
岂仆之素望哉!若遇公于洪波之中,玄山之间,鼓以鳞须,被以云雨,将迫
毅以死,毅则以禽兽视之,亦何恨哉!今体被衣冠,坐谈礼义,尽五常之志
性,负百行之微旨,虽人世贤杰,有不如者,况江河灵类乎?而欲以蠢然之
躯,焊然之性,乘酒假气,将迫于人,岂近直哉!且毅之质,不足以藏王一
甲之间,然而敢以不伏之心,胜王不道之气。惟王筹之!”钱塘乃逡巡致射
曰:“寡人生长宫房,不闻正论。向者词述狂妄,唐突高明。退自循顾,戾
不容责。幸君子不为此乖间可也。”其夕,复欢宴,其乐如旧。毅与钱塘,
遂为知心友。
明日,毅辞归。洞庭君夫人别宴毅于潜景殿。男女仆妾等,悉出预会。
夫人泣谓毅曰:“骨肉受君子深恩,恨不得展愧戴,遂至睽别。”使前泾阳
女当席拜毅以致谢。夫人又曰:“此别岂有复相遇之日乎?”毅其始虽不诺
钱塘之请,然当此席,殊有叹恨之色。宴罢,辞别,满宫凄然。赠遗珍宝,
怪不可述。毅于是复循途出江岸,见从者十余人,担囊以随,至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