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谈歌 孙喻-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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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歌 孙喻
世界充满虚构
世界充满意外
——博尔赫斯
1
各种事物都有兴旺和衰败时期,既有开始,又有结束,只有顺其自然方是明智
的,而顺其自然和安于现状又是人的惰性所在。多少年来,我一直沿着这条人生的
轨迹向前行进,从没有额外的非分之想。我一直以为我的生活道路是平稳顺利的,
就像父亲在母亲的肚子里撒下一粒种子,经过母亲的十月怀胎,到一朝分娩出了我;
就像我一直顺顺溜溜地长大成人;就像高考,大家包括我的老师在内,谁都以为我
不会中榜那所名牌学校,可我楞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就像同学们临近毕业前夕,
东奔西跑地找接收单位,而我却从容镇定地等待分配,居然到了一家很看好的大公
司。由此我很宿命: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你绝对不能勉强。谁能和命相抗
衡呢?大约从今年开始,我突然对自己的世界发生了怀疑,对周围的一切事物开始
有了独眼相观的习惯,这种习惯初起来自于单位的领导。那天,我看见一辆标志着
检察院的小车急速驶进了院子,接着从车上下来了四个头戴大盖帽的男人,他们目
不斜视威风凛凛地上了二楼。一会儿,我便看见我的经理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随
着那几个人走了出来。经理大人此时已没了往日趾高气扬的神采,上车的时候,我
看他笨拙的胖腿迈了几迈才钻进车里。车,撒下一道烟飞快地跑了。留下的是诸多
惊愕的注目礼。
后来我知道经理私自贷款一千五百万,贪污受贿总额达三百万。三百万让经理
带着他的情妇不仅在国内游山玩水,且游到美国日本加拿大吃喝玩乐挥霍一空。赃
款追交不回,单位骤然垮了下来。在我开始明白了什么的同时,我被二百元生活费
发送回了家。孔令晓苦瓜一样的脸色深深地刺激着我,她常常对女儿指桑骂槐地说:
“吃!没钱你吃屁呀!玩!那一百多元的高级玩具是你这样的孩子消费的吗?有本
事挣,你才有本事花,没本事你就当小瘪三吧!”
妻是我大学同学,江南人,恋爱时软软的吴依俚语着实地迷惑了我。我生在北
方,长在北方,多是见的外形粗壮高大、说起话来高声大嗓的女人。由此孔令晓对
于我的魅力不只在那张极精致的脸上,且还在她温文尔雅极女性的气质上。她之所
以在众多的追求者里点中了我,那是因为我当时的的确确属于出类拔萃的标准男人。
“出类拔萃”一词是随着社会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而时下在孔令晓眼里这些东西
在我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变得像市井小妇人一样开始鸡毛起
来,我在她眼里变得一无是处。她常以南方人自居,不时讥笑在冀中平原上长大的
我,不顺心常用“瘪三”来骂人。她说得最多的是:我们南方人如何如何。我曾恶
毒地回敬过她,说你们南方的男人是世界上最最没有出息的小男人,整天一副精打
细算“铁公鸡”的模样。我还说,孔令晓,你太会伪装自己了,不然我怎么会掉进
“温柔的陷阱”呢?我们俩的舌战,每每十有八九是以孔令晓的胜利而告终,她极
端的南方方言说起来像一阵阵爆炒黄豆,只见鲜润的红唇上下有节奏地开启着,噼
哩叭啦炸得我直发蒙,我只有瞪着一双惊叹的眼睛看着她极富性感薄薄的两片肉片
发傻。实事求是地说,如果她不发脾气,如果她再温柔一些,那张脸依然还极有魅
力。楠楠快三岁了,是个很精灵的小姑娘,已经读得懂大人脸上的喜怒哀乐了。每
逢此时,她就很乖地抱着那个业已掉了一只胳膊的洋娃娃一声不吭地躲进里屋,直
到我用笑脸去扎她,她才肯出来吃饭。女儿的乖巧更令我内心一阵隐隐作痛,可我
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无奈自己眼下的处境,更无所适从目前的生活。我把一切归咎
于社会这个大环境,因为我早已习惯过去那种顺其自然的生活。
下岗的日子是痛苦的,于一个男人来说简直是一种灾难性的打击。早晨6点钟起
床后,我忙碌着熬上稀饭然后去给楠楠打奶。冬天的早晨真冷啊!空旷的马路被一
层浓浓的冷雾包围着,使人仿佛置身在有哈气的玻璃罩里,有悬浮的感觉。我一路
小跑着,一来是为赶时间,二来是为驱寒。不知什么时起,我极怕看孔令晓那张挺
生动的脸;也不知什么时起,我学会了妥协。过过沉重的生活哟!我在浮动着的晨
雾中奔波着。我用极其温柔的声音叫了喃喃叫孔令晓。孔令晓伸了很惬意的一个懒
腰,看着我手忙脚乱地给楠楠穿衣服,间或去看一下奶锅。和紧急集合一样,我在
屋子里窜来窜去。白花花的牛奶还是溢了出来,顺着锃亮的不锈钢锅沿流进了窜着
蓝色火苗的煤气灶里,发出“嘶嘶啦啦”不满的声音。空气中顿时洋溢着一股淡淡
的香味。孔令晓围在热呼呼的被窝里尖锐地喊着:周亦然,你怎么这么笨呀!长脑
袋是出气吗?
我熄了火,看着锅里所剩无几的奶液发呆。
周亦然,你还想不想我上班?你还想不想楠楠上幼儿园?我迟到一分钟要扣掉
十块钱还要扣掉全勤奖哩!你拎不拎得清这道理?我找了你个瘪三是吃了大亏的。
孔令晓口齿伶俐地以极快的速度讲完这些,以至我搞不大懂她说的是什么。
我木木然然的把早饭摆好,她们娘儿俩已洗漱完毕。孔令晓草草地喝了碗稀饭
风一样刮走了。临走甩下一句话,说她大姐和大姐夫傍晚时分到,让我准备一些小
菜迎接他们的到来。
我本想说那还不去饭店订一桌呀,但一想眼下我在家里的地位就把这句话卡在
喉咙里咽了回去。我知道如果这句话一出口,接续而来的一定是“瘪三”的臭骂。
没钱还装什么绅士呢!钱哪!这东西真的能提高人的地位。
晚上我接楠楠直接去了火车站,6点40分接回了孔令晓的大姐和姐夫,出乎意料
的是还接来了我的丈母娘。她大姐说,临上车了,老太太说想令晓,一定要来,就
来了。孔令晓搂着她妈的脖子说,妈也真是的,大冷天上这个鬼地方来干什么,要
来也要等春暖花开时节好去北京玩玩呀。孔令晓命令我赶紧去做饭。大姐夫说,还
烧什么小菜呀,你们这里有没有最好的饭店,我们去那里吃好了。
我看了一眼孔令晓,她的脸红了。她对大姐夫说:本来是要去饭店吃的,可亦
然公司垮了,他没了……
我冲孔令晓使眼色,她闭住了嘴巴。因为我不想让丈母娘一家人看到我的窘况。
大姐夫连声说走吧走吧不要你们掏腰包的。就去了全市最高级的饭店——燕赵
大酒店。
楠楠兴奋得不得了,她是第一次进这样富丽堂皇有档次的地方,东瞧瞧西看看
的不知如何是好。吃东西时小家伙更是不给我留一丝脸面,吃得狼吞虎咽,一塌糊
涂。丈母娘看着看着便沉下脸,满脸阶级斗争地说令晓啊,怎么把小毛毛搞得这样
惨兮兮的,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吃相。
孔令晓眄视了我一眼,对她妈说,妈妈,还不是女儿没出息,连带孩子都一样。
听话听声,锣鼓听音,孔令晓的旁敲侧击令我十分难堪。我装做一副无辜的样
子给丈母娘敬酒,她老人家却把筷子一撂,对大姐和大姐夫说,没想到令晓孤身一
人在北方受这样的苦,遭这样的罪,你们还是想想办法把她调回去好啦。说到动情
之处,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好像她的女儿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一样。还是大
姐夫会哄她,说这点小事不用她老人家操心,凭令晓她姐夫的本事还没有办不成的
事呢。接着我又听见他从鼻腔里发出一种轻蔑的声音,他说,男人无本事老婆是要
跟着倒霉的!这种恶毒的语言没想到居然能使得老太太破涕为笑。一家人就对大姐
夫谄媚奉承。老太太说,看你大姐夫,人家路路通呢,提起孔家大女婿,里弄的人
谁不知晓?孔令晓也赶紧巴结着说,那当然,我大姐夫是谁呢,反正小妹我可全靠
你了。
我心里那个气哟,老太太怎么这样说呢?我又没虐待你女儿她怎么会又吃苦又
受罪的?再说了,她是有丈夫有孩子的女人,怎么就是孤身一人了?还有这个叫什
么大姐夫的臭男人,你不就是个个体户么?有俩钱烧的都不知道姓什么了。面对几
个不可理喻的男人女人,我只好缄言不语。我知道,从我和孔令晓认识的那天起,
她母亲就不待见我。这是结婚时我和孔令晓去她家第一次见她的感觉。
丈母娘厉声警告我,一定要让她女儿过上幸福的日子,否则就……
你随便!我在心里气壮山河地说。
丈母娘和大姐夫们龙卷风一样,旋转了一圈便跑了,留下的只是更苦闷的生活。
我实在受不住孔令晓升了级的脸孔,便东挪西借弄回一辆夏利去开出租。
在距离我国的传统节日“春节”还有几天的时候,街市上人流如涌,人们忙碌
着采买过大年的物品。生意一直不大好。还是在经理没被捉走前,有一天,我和办
公室的小牛闲得无聊,靠在窗前计数。在短短的两分钟里,就有三十二辆“的士”
从我们办公室的窗下的马路上驶过。我记得那天小牛说了这句话:这座城市并不大
呀,怎么出租车比人都多了。由此可见这碗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傍晚将至,我感
觉有些困乏,准备收车早点回家。昨晚因收车晚,早上误了起床。孔令晓没吃上早
饭就闹气,将我骂得一钱不值,因疲劳我就失去了往日的耐性和她吵了起来。我说
我每日如何劳累,她不懂体贴我,她说去做这种没档次又挣不了多少钱的工作是我
自作自受。我大骂一句你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贞节牌坊就甩头而去。我真不明白孔
令晓怎么变得如此让人不可理喻如此让人悲哀。夫妻间怎么会变得如此私利呢?我
迷惘。一天里我都被孔令晓那可憎可恶的面孔所侵扰,我小心翼翼地放车行驶,我
怎么也没想到倒霉的一刻就在前面等着我。以前我只知道西方人很忌讳“13”这个
数字,从没想过它会在我身上验证什么不幸。可就在这一天,1996年2月13日下午5
点13分,我的不幸发生了。我将车拐到回家的路线上,挺远的我就发现迎面过来的
摩托车有些东摇西晃。我全神贯注地盯着那辆冲着右面而来的摩托车往右面打方向
盘,想闪过它去,谁知这个时候在右侧凭空从天上掉下个老太太。突如其来的事态,
令我方寸大乱,一切都是猝不及防的。当时潜意识里我觉得要避过老太太,不知怎
么刹车突然好像失了灵,向着人行便道上的一棵大树就撞了过去。瞬间我听到用然
一响,夏利车戛然停住。等我清醒过来,交警已到。车的前身被撞瘪了,油缸里的
油悠然自得地哗哗淌着,所幸只是我的脑门被惯力撞破了一块,鲜血正汩汩流淌。
我被交警送去了医院,缝了九针回了家。
事情倒霉在我的夏利车还未来得及上保险,赔个底儿掉是必然的。更令我想不
到的是孔令晓会如此绝情。面对我惨惨兮兮的模样,她不询不问,只是一听车坏得
不轻便骂了起来。她用极端恶毒的语言诅咒我,骂我没出息,骂我不能给她挣来幸
福的日子,骂我怎么不让车撞死,骂我……宣泄够了,拽起楠楠走了。可悲啊!悲
哀忧伤顺着我的脊背蛇一样的往上爬行。我感到孔令晓生活的越来越物化,越来越
现实。孔令晓置我不顾,住到了朋友家闲置的房子里。在我整修夏利阶段,她提出
了分手。
离吧。离吧!这种没有人情味的日子我早已厌倦。
多少年后我曾回忆过,打乱我生活秩序的只是一种东西——钱!我想,什么真
情呀,实意呀的,通通是美丽的谎言,与其说是这种美好的词汇将一对互不相识的
男女捆绑在一起的话,莫不如说那是人性的需要。“米面夫妻”我就是在那时才有
了真切的感受。生活中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呼唤与被呼唤的彼此不相和应,我和孔令
晓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啊!
春天过早的来了,使这座城市到处洋溢着绿色的暖风。绿色使人心态平静,绿
色使父亲想起了一个人。父亲说,你眼下想做什么呢?什么也不好做。欠下的一屁
股饥荒还是慢慢还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先出去闯闯吧。父亲劝我,如果能过,
还是不要急于离婚,为了孩子。他说他有一个工友在云山养蜂,是个很实在的老头。
我记起了,老人叫槐山,退休好些年了,在我上大学前每年冬天他都来我家。小的
时候我可真没少吃过槐叔送的蜜。那蜜甘甜爽口,香气扑鼻,至今令我回味无穷。
我要走了。我去看楠楠。我和孔令晓说,也好,我们先分开一阵,都冷静地思
考一下,孩子你要照看好。
孔令晓用不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只是轻蔑地哼了一声。还是那种令我难以接
受的目光,我想本性这个东西呀,真的是难以教化。我毅然决然地走了。
2
槐叔所在的小村叫木鱼村。
木鱼村被翠绿的群山环抱,村口有条川流不息的小河。清澈的河水一汪见底,
看得见鱼儿在水里自由自在欢快地摇摆着尾巴。这是个山清水秀的美丽地方,重要
的是这里有着许多天然的植物。春天的时候,村子里到处弥漫着花的香气,一缕轻
风拂过,刮得很远。
槐叔很高兴我的到来。槐叔说世道真是变了,过去是乡下人往城里挤,现如今
是城里的大学生往乡下跑,不可思议不可思议!槐叔笑着连连摇晃脑袋。槐叔还说
现在国际上讲究绿色食品,城里哪有什么真正的绿色哟,城里的天空都是一片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