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士-谈歌-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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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蜡封的樊于期首级取出看看。樊于期双目仍没有闭上。荆轲点
头笑笑,就包起,走出门去。秦舞阳已经赶着一辆四乘的车在田
府门外久候着荆轲。荆轲把行装放上去,秦舞阳一抖车绳,车子
就碾着晨光去了。昨天夜里一场小雪,道路有些冰冻。车轮打着
滑,有些吃力。
车行到河边,荆轲愣住了。太子丹一人一骑挡在路上,高渐
离背着一张筑站在太子丹的身后。再往前看,田举和十几个背着
筑的人一字摆开站在那里。荆可一怔,他不想大家送他上路。他
也更不想太子丹来送他。昨天与太子丹的一番对话,他心已经麻
木。他现在感觉自己不是为了太子丹去刺秦。而是为了自己。这
实在已经是一件与别人无关的事情。他表情闲淡地跳下车,向太
子丹深深躬了一揖。
(此时荆轲与燕丹的关系已经变得微妙。昨天燕丹到荆轲那
里督战,那逼迫急切上路的情绪,已经在荆轲心中凝结成块垒。
谈歌到易县采风,当地人讲到这里时,都说荆轲与燕丹是结仇而
别,至少是情已断。)
太子丹神色庄重地看看荆轲,他挥一挥手,登时,四面山上
涌来无数的兵士。兵士们手中的武器都是黑色,而那一群人却是
一色的如雪长衫。长衫宽松,飘飘如雪。河边,几个牛一样健壮
的士兵竖起了一杆大旗,在河风中扯动,猎猎作响。旗两侧,竖
起了百余面高高的白色招遥。
漫山遍野,一片雪白,阴郁的天空,白云厚得正紧。天地问
凝结了一般。荆轲一怔,他没想到太子丹会用这种方式来送他。
他微微冷笑,心里又隐隐地被一种类似耻辱的东西击中了。他回
身望一望高渐离。高渐离两行冷泪,迎风抖动。高渐离泪眼看看
荆轲,席地坐下,挥起竹节击那筑。筑发出颤颤的声响。田举和
那十几个琴师也随着高渐离坐下,击筑,和着高渐离的如泣如诉
乐曲。
这是一首古律。荆轲听到过。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他已经忘
记了。但是他听懂了,高渐离是在用琴音与他做生死对话。合著
田举等十几张筑声,狂风横扫般直抵云霄,冲得一天厚云散去了。
日出东山坳。
寒风起天未。
寒风透过太子丹薄薄的衣衫,直透骨髓之中。太子丹走过来,
笑道:“荆先生,我今天来送你,你我昨天的不快就一并忘记了
吧!”说罢,一挥手,有人端过来一坛酒。恃人取出一只大觥,
倒满递与太子丹,太子丹双手递与荆轲。
荆轲却不接。他怔怔地看着太子丹。太子丹的眼中已经有了
泪光在闪动。
秦舞阳走过来,对荆轲道:“先生喝一觥吧!”
荆轲摇头:“我已上路,便不再饮酒。”
秦舞阳看着荆轲,又看看有些尴尬的太子丹,接过那觥酒,
仰头饮下去了。
荆轲淡淡地对秦舞阳道:“上路。”
两个人跳上车,车缓缓地碾王清晨走了。木轮在土道上发出
吱吱哑哑的杂响,路旁的枯草在风中抬起头张望着,薄薄的阳光
在上边跳动。秦舞阳看看荆轲,荆轲表情木然。
山道弯弯,一路白旗飘飘。
有人失声哭了。又有人哭了……
荆轲没有回头。他耳边只是不断听到有人在哭。他很想回头
劝劝那些啼哭的人。可他终是没有回头。车子跃上了浮桥,寒冷
的河水疯疯地咬上桥来。
天无雨,却是一群泪雨之人。
天无雪,皆是一片雪白之景。
太子丹看着已经上了浮桥的荆轲,心念一颤,向前奔跑了几
步,凄楚地喊了一句:“荆卿……”
荆轲似乎怔了一下,但依然没有回头。车子已经过了易水河
上的浮桥。
高渐离的筑声突然刚烈起来,断金截玉,如砂似暴,和着易
水的涛声,在天地间激越地跳荡。忽然,
众人看去,只见田举仰天大笑,笑罢,挥起手中的筑砸向自
己的头顶,登时脑浆迸裂,一片赤血雨一般飞溅出来。鲜血如一
条赤练蛇般窜动,一头冲入易水,河水中立刻开出了几朵鲜红的
水花。
远远地,过了易水的荆轲,已经绝尘而去了。
秦舞阳猛回头,见河岸上小小的站着迎风僵立的太子丹和高
渐离……
一只人影在河面上飘动。
人皆已经散尽,只有高渐离呆呆地坐在河岸上。繁星点点,
映照在河面上。
寒风呆呆地吹着。
高渐离脸色惨白,在河上闷头坐王。她突然看到一队火把缓
缓而来。
师诠跳下马来,轻声喊道:“师妹。”
高渐离回头看看师诠。
师诠说:“荆轲此行,并无性命之忧。”
高渐离道:“你是说他根本近不了大王?”
师诠点头笑道:“大王疑心重,只会接他的图,并不会接见
他的。”
高渐离摇头苦笑:“师兄有所不知,荆轲非比常人,他一定
会想尽办法的。”
师诠闷了一下,惋惜道:“此非常人物,只是可惜了,竟不
能为秦所用。”
高渐离淡淡道:“你既己知道,如何不向秦槌报告?或者说,
依你的手段,只要在半路截杀他就是了。我敢说,他过不了你三
招。”
师诠叹道:“如此义薄云天的人物,我如何不成全他。”
高渐离怔了。
师诠苦笑:“师妹,我又岂不知你的一片深情呢?”
高渐离叹道:“只怕他一定会近了秦王。”
师诠半晌无语,许久,低声叹道:“秦槌若死,也是千古。
荆轲不归,也是千古。怎样结果,不是你我能预料,自有苍天安
排了。”
高渐离低头不语。
师诠看看高渐离:“我已经知王自己做得错了。我不该杀越
如和张久的。我这就把属下的各国密报遣散。然后我回秦,向秦
槌求退。”
高渐离表情闲淡,起身离去。
风儿悠悠地从河中卷上岸来。
师诠痛苦地喊一声:“离妹!”
高渐离猛地停住,徐徐回转身,已经是一双泪眼。
筑声变征,田举们那十几张筑竟压不住高渐离的变征的筑声。
骤然间,田举等十几张筑弦竟同时啪啪裂断。田举大惊,此时,
只有高渐离一张筑在狂击。如狂风似暴雨,涤荡着世界。
高渐离目送王荆轲过了易水,满脸是泪,放声高歌: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歌声惨烈,在河中飘荡,人们被唱得肝胆发炸,毛发悚立,
感觉心中突突地冒血。太子丹听得心头大颤。他回头看看高渐离,
只见高渐离满面泪水,双手挥王竹尺在筑上如飞的击打。那筑被
高渐离击拨得似乎有些痛苦了,发出刺耳的怪音,几近要断裂一
般。
高渐离只把目光盯向远处,那辆白车,沿着山道去了,渐渐
地小了,即要没进山王。众人看得清楚,荆轲始终没有回头,风
起云涌,荆轲的衣袂乱飞,像一面被狂风扯动的战旗。
高渐离一阵心痛,她觉得胸闷得很,一张口,一股鲜鲜的血
就喷出来。阳光下,那血似雨,直扑了一筑,婺筑上的弦竟纷纷
断裂了。高渐离仰天一声长啸:“天绝绝。意绝绝。此绝绝……”
众人突然歌声大作: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
不复还……
不复还……”
歌声愈加高猛。奔流的河水急急匆匆地向前赶去了。
风紧了起来。风在山道上漫着,渐渐猛烈起来。太子丹身后
的那面大旗,猎猎作响。突然一声断裂之声。众人惊得去看,那
旗杆竟是被风吹得拦腰断了,轰然砸在桥上。那浮桥竟然撑不住
那旗杆的撞击,也轰然坍塌了。那旗杆就歪歪斜斜地折进河中去
了。河水硬硬地翻卷,旗杆痛苦地跃动了几下,便漂漂王去了。
太子丹心头一凛。他突然感到了什么,飞身上马,挥鞭向前
追去。但浮桥已断,太子丹已经过不了易水。
太子丹隔岸大吼一声:“义士!”
只有风声迎合。
突然有人爆喝一声:“荆先生,一路顺风!我为田先生送你
了!”
师诠仰天长啸:“罢罢!”就翻身上马,回手几剑,火把登
时灭尽。他大笑一声,举鞭一策,那坐骑便飞也似的去了。
天上星光一片。
河岸黑暗一片。
高渐离站起身,唉叹一声。
马蹄声渐渐被寒风吹散,师诠早已扬长远去了。
一个月之后,荆轲和秦舞阳进了咸阳。进城后,天色已经晚
了。他和秦舞阳寻了一家客栈住下。第二天一早,荆轲就和秦舞
阳去找贾父。荆轲和贾父交往已有十余年,二人曾是棋友。
到了贾父的宅子,贾父正在与侍人搏奕。见荆轲进来,就停
住手,惊讶道:“荆轲贤弟,你何时来了?”
荆轲笑道:“我今日来看兄长。”便将秦舞阳介绍给贾父。
贾父叹道:“江湖之上,波险云诡,聚散无常。你我相别近
七年矣!今日得见,真是不易。”就喊侍人奉茶上来。
荆轲点头笑了。就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简略讲了。二人又谈
了几句,贾父笑道:“贤弟若是好兴致,我现在就与你手谈一
局。”
荆轲含笑,与贾父对坐。
荆轲心神不定,落下不几子,就已经成了败局。
贾父疑道:“你今日杀气太重,有急功近利之嫌了。”他挥
手推散了一盘棋子,盯住荆轲问道:“请实言对我,找我何事?”
荆轲哈哈笑了:“兄长利眼,荆轲不敢再瞒。我实要请你去
活动秦槌近臣,带我去见秦王。”
贾父沉吟片刻:“秦王的宠臣蒙嘉好财,可以用重金买动。”
荆轲大喜,让秦舞阳把车上的一千金取下。贾父点头笑道:
“足矣。我此刻去见蒙嘉。你二人先到客栈歇息,等我消息。”
贾父便去了。
第二天傍晚时分,贾父派人来客栈喊荆轲到府上说话。荆轲
便随来人到了贾父的府上。贾父正在堂中等候。见到荆轲,沉默
不语。荆轲愣道:“莫非秦槌不肯见我?”贾父闷了一刻:“蒙
嘉已经说动秦王,他明日在宫中见你。”
荆轲大喜,一揖到地:“燕国有幸,多谢兄长了。”
贾父双手搀住:“贤弟不可如此。”
二人对坐。贾父叹道:“贤弟,你不言,我也已猜中。你此
一去,便是要做那惊天撼地之事。如若不测,身后可有何要交待
的?”
荆轲想了想:“我倒不必,只是,我担心事发之后,兄长要
受牵累,不知兄长……”
贾父笑了:“我刚刚已经打发家人疏散了,也许现在他们已
经出了咸阳。你明目去秦宫,不管事情如何,都与我无关了。”
荆轲不解,望着贾父。贾父笑道:“你且稍候,我取一样东
西与你。”就进内屋去了。
荆轲等了一刻,仍不见贾父出来,他猛地醒了,慌忙奔进室
内,见贾父已经悬梁自尽了。
荆轲呆呆地,扑通跪倒,重重地叩头。
荆轲解下贾父,退了出来,他站在院子里,不动声色。为了
这一天,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花了多少心血。现在就要达到目的,
可是他心里竟没有了冲动。
冬风已经猛烈,舞着细沙碎石,枯枝们在寒风中颤抖。
荆轲低身捡一束枯枝,怔怔看了一刻,又低身轻轻地放下,
看着它被风啸啸地卷起,打王旋儿逃走了。
荆轲挺起胸,走出院子。
深不可测的秦宫就横在了荆轲和秦舞阳面前。无数面黑色的
旗帜竟相飘舞,黑色长蛇一般涌动,傲慢地撕扯着风,发出一种
无声的嘶吼,形容不出的激越和傲慢溶进了这黑色。荆轲明白,
秦以水为德,崇尚黑色。黑色旗帜如刀,刀锋上呈王一种让人能
感觉到暗血的黑红。荆轲屏住了呼吸,他知王自己就扑进一种已
经预谋好的真实中去了。他终于等到了它,或者说它已经等到了
他。荆轲心中一股豪气撞击起来。
荆轲和秦舞阳被蒙嘉引进宫去。秦王的宫中今日不比平常。
秦王心中好笑,他想起当年跟太子丹在一起玩耍的日子,心中多
了一层骄傲。
六十名武士在殿下站定。秦王精神闪耀,淡淡地说一句:
“传燕国使者。”
武士便把话一个接一个传下去了。武士们声音十分响亮,在
殿中轰呜。
荆轲和秦舞阳一前一后走上殿来。
两排武士威风凛凛。荆轲暗叹一声:“果然是大槌气派!”
几个武士冲上来,其中一个武士只一抢,荆轲便跌倒地上了。
武士哈哈笑了。
荆轲怒道:“我本燕国信使,如何这样无礼?”
武士笑道:“秦王不许有武功的人上殿。看来你是不会武功
的了。”
秦王在殿上笑道:“你上来吧。”
荆轲看到秦槌,心头一阵赞叹,这就是那个立言要统一天下
的秦玉政吗?真是一个伟岸的奇男子啊!他情不自禁地把秦政与
燕丹相比。他觉得燕丹焦躁,没有秦政这种浩然气概。他细细看
去,见秦槌眉宇问那一派英气逼人。他不禁生出一丝遗憾。这一
个英气逼人的秦槌即要死在自己的手上了。他大步向殿上走去,
却发现舞阳没有跟上来。
荆轲转身招呼秦舞阳。秦舞阳却愣着。他四下看看秦王的殿
上,猛士如云果然非燕国可比。他抬起头,正迎住秦槌政电一般
的目光从殿上射下来。秦舞阳一时感觉自己被穿透了,拔不动脚
步。他的的确确被这种秦国的气派震惊了。他的脸色一时变得非
常苍白。
秦槌问荆轲:“这人是谁?”
荆轲笑道:“他是我的一个随从。没见过大秦这样的气派和
世面,已经被惊住了。”
秦槌笑了:“燕国之都,闭目塞听,难怪了。”
荆轲笑道:“舞阳,你可见过这种气派?”
秦舞阳苦笑:“我真是梦中也未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