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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七九河开-第14部分

小说: 七九河开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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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搬着行李来到这个学院时;已过了花季;根本找不到“致新学友函”中所描绘的丁香桃杏;所有树木一律顶着沉甸甸的墨绿;在飒飒金风中肃立着庄重与虔诚。正对校门的是灰白色的三层文史楼;这里有我们汉本一的教室和阶梯式共同课教室。穿过一片桃林;是第一座学生宿舍楼女生宿舍;门前晾衣的铁丝上挂着男生不宜瞩目的各色衣衫;即使都很朴实并无当今的奇异与绚艳;但一眼便知为异类。再过去;是第二学生宿舍;仍是一座二层旧楼。楼下是女生宿舍;走廊上可以看见披着湿漉漉头发端着脸盆从水房里走回寝室的女生。在校的五年中;我从来没有去女生宿舍。美丽的女高中生十之有九落榜了;能考上大学的女生十之有九是为衣食计别无选择的精神贵族;这一点从逻辑推理上就可以判断。再说;一个女人独处时;她的女人味可以构成某种心理和生理的诱惑;而八个女人挤在一间小屋里;就无魅力可言了。谁知道她们床下的脸盆里或者门后放着挂着些什么;万一她们在宿舍里洗什么地方;就更加有碍观瞻了。所以我总是匆匆而过;从不稍留;更不造访。我的宿舍就在这座楼的二层西走廊上;四个上下铺;住八个人。下铺已被早到的同学占领了。我把行李扔到了靠窗口的上铺;用心地安置了一番;一个小天地便出现了。我试着躺下体会了一会儿;心里很踏实。无论如何;我有了一个靠劳心为业的铁饭碗了。 
  我将在这里度过四年的大学生活;该给我这个居所取个斋号了。二楼的上下铺的上铺;就叫“楼上楼”吧。是的;挺好!我觉得我这个到处取名的好习惯实在风雅之至。可惜学生宿舍不让私人挂匾。 
  天津三姨家的表妹听说我上大学了;来信说:“大学一定挺大吧!听说北京大学里全是楼房;卖什么的都有;还有湖、有马路;是个小城市呢!”我不知该怎么回信了;只好“当然;然而”地支吾了一番。 
  我们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学生;我们得规规矩矩的夹着饭盆从破败的宿舍走向学生二食堂。免费吃饭的食堂摆着若干长条桌子;用餐证打上饭端到条桌上站着吃。免费伙食多是玉米面窝头加烩菜。班里有名的大肚皮二肚皮;女生们吃不了的窝头就送给他们;他们可以麻木地不带任何表情地把它们吞下去;令人瞠目结舌。每周有两次午餐是肉包子;挺大;每个人两个。一到这时候;我的美术才能就用上了;把早餐证的“早”字用刀片稍作处理;用墨汁描成“午”字;于是;早餐的稀粥咸菜变成了午餐的两个大肉包子。这技术是秘而不宣的;张扬出去没有好处;这道理我懂。明珠投暗;天才被埋没的滋味真不好受。 
  一开始;大家都像是来好好学习的;“大学生”这几个字时时提示着人们:你们是学者。多数人心无旁骛;都去上晚自习;都去自修室占座位;在阅览室的日光灯下暗暗地较劲儿;看谁的夜车开得晚。大家崇尚学识;亲眼看见了什么是教授。 
  建院时;校方从内地发达城市挖来一些学者;也有因历史问题而刺配边关以求重新做人的;校方把他们摆古董似的摆到各个系里;于是就有了教授。 
  中文系曹鳌教授;湖南人;早年在长沙第一师范读书;是毛泽东的校友。他的老师是著名的古音韵家黄侃;而黄又是辛亥革命元老、大学者章太炎的弟子;因此;曹鳌先生得意地对我们说:你们是大学问家章太炎的再传弟子了。曹鳌先生是搞古文字的;也是因人设事;给他开了一门古音韵课;每次都帮旁并芒地读上一气;如同幼教学习拼音。古音韵并不复杂;只是怪异;一堂课读会一两个字就算有成效;如同幼儿园的英语课;知道苹果叫“艾剖”;这堂课就不算白上。最后;让每个同学抄一遍说文部首;该课即宣布修业圆满。谁也知道这门课一点儿用处都没有;甚至连个卖弄机会都找不到;远不如回字有四种写法、人字可以加上三撇那样能够炫耀学问。但课就开了;就学了;尔后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忘得比俄语还彻底;也许当时根本就没记住。我是用毛边纸大八行抄写的说文部首;用线装订的像一本古书。曹先生仿佛发现了一粒金沙;把我叫到他没有老伴的卧室里;称赞之后;送我一套有封函的《草字汇》;我也由此知道了翁同和、何绍基的名字。这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授课。不久他引退回京;临行;我画了一幅《岱宗旭日》;裱成装轴;送给了曹先生。先生回京后;在首都地震的疲于奔命中谢世。   
  吃饭学院(2)   
  中学教员出身的马国凡是中文系现代汉语的顶梁柱。当时他能把枯燥乏味的汉语讲得津津有味;的确获益于东北人的好口才。“羡慕的羡;下边不是个次字。次羊有什么可羡慕的呢?是三点水一个欠字;这个字念涎;并且就是个涎字。涎就是口水。见了羊流口水;这才是羡慕。羊肉好吃;值得羡慕;如果是大羊那就更美了;所以羊大为美……”讲台上鹄立着马国凡老师高挑的身影;笑容在脸上轻松地绽开;同学们也在哄笑声中倦意全消。后来他出版了《成语》、《歇后语》、《成语概论》;“文革”后当上了正教授。 
  魏泽民是蒙古族;我们入学就给我们当班主任;经常这样教导我们:“你们来就是为学习而来;别把心思用到别处。好好学;将来考研究生;认认真真做学问;别像我似的弄个小助教;跑跑颠颠的;有啥意思!” 
  教我们文学概论的某老师;他讲课的方法是念教案;从上课铃响就开念;我们记;一直念到下课还没有记完。我们奇怪;他为什么不把教案印出来人手一份;那岂不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皆大欢喜吗!科代表为了表示对师长的敬重;一口一个先生;大家听了挺好笑;因为先生那时至多是个讲师。 
  做过《三月雪》的小说家宋肖平;当时正给高年级讲写作课;等我们上三年级时;老师们都成了“牛鬼”;所以我们一直没有资格在个人简介上写“曾师事于作家肖平门下”。 
  教古汉语的程维城老师是个老饱学;讲到古代作家作品时;能用地道的山西口音整篇地背着《阿房宫赋》、《过秦论》;背得大家张口结舌;当然也由此顿悟了中国的古文之道。 
  那时候最让我们佩服的是可永雪;他研究《封神演义》的学术论文发表在《光明日报》上;挺长;了不得。 
  天津卫温广义老师温和敦厚;有长者之风;听说他潜心研究周易;必是玄之又玄了;而我们后来买到的他的著作竟是《唐宋词常用语释例》。了解他的人说;这是位活得最轻松最潇洒的人;一辈子与世无争;很有点庄子的意味。可又有人说他是做学问累死的;我一直不信。旷达如温公者是不该那么敬业的。   
  “四清”中的学生娃(1)   
  一九六四年冬;国家主席刘少奇的夫人王光美在河北桃园取得经验之后;“四清”运动即将在中华大地上展开。省师院的学生被派遣到基层某地参加为期一年的锻炼。 
  “四清”是建国以来的又一次政治运动;又名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主要是整四不清干部;后来又说四不清的概念太含糊;改为主要是整农村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我们的理解是;农村干部太黑了;贪污盗窃;鱼肉乡民;山不转水转;该换换人了。并不知道中央内部有两条路线的斗争;我们是无知识的学生。无知的学生需要放到三大革命运动的第一线去经受锻炼;一则免得在温室里变修;一则增长阶级斗争的才干。我们所到的基层是省里“四清”的试点;工作队以北京来的军委工程兵总部的军人为主;又从地方机关事业单位抽了些干部;再就是我们这批参加锻炼的学生。工作团团长由时任中央华北局书记处书记和省党委副书记担任。县“四清”工作团黄羊木头分团团长是工程兵政治部主任李少将;副团长是我们系的老师马国凡。潘志成他们分到了狼山公社。我和几位分到了黄羊木头公社脑高大队。我们在后套平原上整整呆了一年;连春节都没让回家。此间;学院的院长还来看过我们。 
  一九六四年的冬天;后套平原坦荡千里;盐碱化了的土地露出骇人的惨白;如同经久不化的积雪。偶尔有两排横竖交错的小树;站立在纵横如网的地沿渠畔;举着瘦弱的枝条在西风中瑟瑟发抖。一只黑色的不知是喜鹊还是乌鸦的大鸟;忽地从枝上窜下;呀呀还是嘎嘎地叫了两声;飞走了。大坟树的边上有一个戴毡帽的老汉在拾粪;从外形上看不出是贫下中农还是地主。 
  阶级斗争的恐怖笼罩着县里的十多个公社。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为了把阶级斗争的弦绷紧;工作队经常传达河北桃园以及其他试点的情报;有四不清干部狗急跳墙把工作队八九个人杀掉而后自杀的说法。工程兵的军人在各个工作组当了组长;他们摘下了领章帽徽;但依旧穿着军装;我估计军衣里肯定是藏着一把袖珍型的小手枪;并且还有子弹。这里是阶级斗争的前沿阵地;是战场。在战场上枪毙一个叛徒应该是指挥官的权力;因而我十分小心;不能让自己犯阶级立场的错误。“四清”工作队纪律严明;“三不准”中有一项是不准吃肉。确实有人吃了肉被通报处分的。不准乱搞男女关系;我们班就有两个同学出了事。 
  李君出差时在三道桥站上火车;他在候车室的长椅上闷闷地吸烟;清癯的脸从任何角度都看不出光泽;小眼睛在近视镜的下边疲倦地下垂着;偶尔眨动一下表示他没有睡着。而他身边的一个农村姑娘却真的睡着了;不由自主地把头歪在他的肩上。他可能觉得这不大合适;却又不忍心把她推开。也许是为了让姑娘睡得踏实些;他往开挪了挪;把她的头扶在他的腿上;姑娘显然睡得更实在了。这个画面是怎么形成的;他也不知道;既无前因;也注定没有后果。二年级的大男生;又不是调干生;对性没有一点经验;但他觉得这感觉挺好;他的倦意全消。一个黄花闺女这么近地挨着他的身体;这对他来说还是头一次。看她熟睡的样子;他忍不住用手去爱抚她的脸蛋。问题就这么发生了。一个穿大衣的人已经站到他的面前。 
  “这是你什么人?” 
  “……” 
  “你是什么人?” 
  “……” 
  其实;这不是圈套;没有特别的政治目的与经济目的;那时的人还不会设圈套。 
  李君几个月抬不起头来;长久地忧郁着;连话都没了。 
  曹君是调干生;而且是结了婚的过来人。他留在了公社分团。分团对我们来说就是上层了。上层人住在公社所在的镇子上;有机会跟公社卫生院打交道;卫生院有个全公社第一大美人。诗人见了夜莺;是想听它的歌唱;猎人见了夜莺;想的是红烧还是清炖。结了婚的人跟没结婚的人不一样。保持着童贞的男生虽然也时时感到某种浮躁;但仍能安静如处子;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来。调干生见着女人;想的是占有。这方面;他不缺少方法;他有过来人的经验。于是;就如此这般地云雨高唐了。刀口下的爱情真是惊心动魄;如何处理曹君的报告递到了县分团党委。出现了两种意见;军队和地方干部都主张严惩不贷。这时;学生带队的副团长、语言学家马国凡用他的语言优势力战群雄;说道:“错误是没有争议的;关键是错误的性质。我们都带过孩子;我们教育孩子不许撒谎;不许偷东西;要听大人的话。但是顶用了吗?不可能说了就见效。你威胁说再偷就打断你的腿;他又偷了你真的打断他的腿吗?这是一批不懂事的学生娃;来就是受教育受锻炼的。二十出头的毛小子;已经懂性了;到了找对象的年龄;喜欢异性是正常的;我们都从这个年龄段过过。他们能干出点儿什么呢?并且这是些中文系的学生;他们受了文学的影响;爱穷酸;爱浪漫;爱自做多情;是些务虚不务实的秀才;借给他个胆;也不可能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事来。传说归传说;推断归推断;我们拿不出两个人发生男女关系的证据。我们来是搞‘四清’的;大目标不应该放在学生身上。孩子的错连上帝都会原谅;我看还是教育为主吧!”   
  “四清”中的学生娃(2)   
  曹君就这么幸免于难了。 
  政治面目是第二生命;有了第二生命;作为第一生命的肉体才能得以保障。“四清”工作队“三不准”之外还要实行“三同”: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我被安置在一个五保户老光棍的屋子里;是一间比凉房还小的黑屋子。解放前;后套是国民党傅作义的地盘;为了打仗;男丁多数被抓去当兵了;富余出来的女人没着没落;串门子搭伙计的事就屡见不鲜了。而当兵回来的人“穷求打得炕板子响”;过了结婚年龄;又没钱讨媳妇;也只好走串门子的路。有女儿的人家可以换亲;即嫁一个女儿;娶一房媳妇;双方免去彩礼。也有弟兄俩娶一个的;明娶的是哥哥;弟弟可以伙用。实在没辙的就打一辈子光棍。光棍也是人;他有他的办法。女人们不知工作队是来干啥的;但她们知道这是党派来的“贴心人”;有事找工作队肯定没错。“我向工作队反映个情况;”大娘有点不好意思;“张队长狗日的可灰(方言:坏的意思)了;乘我男人在饲养院下夜;跑来了。天明走的时候说是给枕头底下塞了五毛钱。我让娃娃拿去买盐;娃说不是五毛是一毛。”我们就在四不清干部张队长的材料上加了一条。我们吃派饭;也就是在贫下中农家里一家一天地轮流吃;这是访贫问苦扎根串连的一项工作;边吃边聊;一则取得广大革命群众的信任;二则发动他们投入揭批四不清干部的斗争中去。“某年月日队长叫我去杀羊;叫我老伴儿去给烙饼;吃的人有十二三个。”“某年月日张队长从场面背走一袋子糜米。”“某年月日队长拿个白条子让我下账;说是拖拉机的修理费。”…… 
  “昨天在谁家吃饭来的?”这一天工作组老赵到分团开会;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贫下中农家吃派饭;女当家的问我;“是二喜家?他老婆跟队长……你知道么?” 
  “知道了。”我不会撒谎。 
  “还有谁?”女主人好奇地问。 
  我又列了些名字。 
  “哎呀;工作队甚也知道了。”女人感叹地说;并且不再追问了。 
  其实我们掌握的人名中就有这个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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