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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

七九河开-第38部分

小说: 七九河开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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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委托完这件有把握的事;我们心里轻松了许多。第二天;竺青休息;连月来这是她惟一有时间陪我的一天。因为是星期六;护士朋友也不用上班;她早早地就来给我输液。我坐在大案子旁边;扎上吊针之后;朋友就走了。竺青守着我;给我剥桔子。我平时是不吃水果的;这时候却很有耐心地吃着她一瓣瓣递过来的桔牙儿。我们都在体验着惜别;体验着曾经有过又将失去的恩爱。双方心里都有一些话;但谁也不愿触动主题;现在不是对话的时候。她看我呆坐着无聊;就找来一盘流行歌曲的光盘;打开VCD;让我解闷儿。“里边有两首歌让我哭了;你听听吧!”她说。“哪两首?”我问。“你自己感觉吧!”她按了启动键。 
  流行歌曲是年轻人的事;我平时不听。这是代沟使然。今天既蒙竺青的盛意;我输液又的确做不得别的事情;居然耐心地一首接一首地听了起来。有几首是失恋者的怨艾歌哭;那歌词若无真实感受是写不出来的;而且我听到了两句歌词:“我不是你的天使;我不懂你的天堂。”我怀疑竺青是不是要借助歌曲向我表达点儿什么!流行歌曲真有它的动人之处;它可以用浅白的口语表达真挚的情感与哲理;我受了触动;竟信手写了几句;一拼凑;竟也有点儿像歌词。我拿给竺青看;怕她误解;还特意强调了一句:“是文学;未必是对你而言;别介意。”歌词的题目叫《不爱也不需要理由》:   
  三月骊歌(3)   
  别找太多的理由; 
  你知道你一直刻在我心头。 
  正如爱不需要问为什么; 
  不爱;也不需要理由。 
  爱过之后;才发现我不是十全十美; 
  新爱来临;才知道有人比我优秀。 
  爱情是不可理喻的事情; 
  时尚说得对;跟着感觉走。 
  我的心;张着可怖的伤口; 
  我的手;在抖。 
  我同意了;行了吧? 
  带上你的唇膏走吧;别回头! 
  这明明是抱怨她的诗;她看了却没说什么。十数年间我们也闹过别扭;但从来不吵架。只要看出话不投机;总有一方先打住了。 
  “就让我带点儿唇膏走啊!”她把它玩笑化了。这就是她的性格。 
  “滑老师;我给你唱支歌吧。”她岔开了刚才的话题;想表达些什么。 
  “唱给我的?” 
  “嗯。你听过《心雨》吗?” 
  “没听过。你知道我对流行歌曲一窍不通。” 
  “我唱的不好;你注意听歌词吧。”她蹲到我面前;孩子似的伏在我的腿上;并且仰着头;目光却不对着我。 
  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 
  我的思念是不再绝堤的海。 
  为什么总在那些飘雨的日子; 
  深深的把你想起。 
  我的心是六月的晴; 
  沥沥下着心雨。 
  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最后一次想你。 
  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让我最后一次想你。 
  随着她的歌声;我眼前映出了那些歌词勾勒出的画面。一个将要穿上婚纱、挽着另一个男人胳膊走向庆典场面的新嫁娘;在头一天的夜里最后一次想念她曾经的恋人。是留恋;也是无奈。“生活不只需要感情;更需要理智。”“我不是无情的人;却将你伤得最深。”竺青;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吗?你的这最后的“想念”是唱给我的“安魂曲”吗?等她的歌声消音时;她无言地望着我;发现了木然坐着的我眼角上挂着的泪珠。 
  六天之后;我被佟所长的电话叫到街道派出所;竺青已事先等在那里。竺青一人一户的户口本摊在眼前;我意识到;我们的三口之家解体了。赶到婚办处;有一对年轻的很时尚的青年刚办完离婚手续。我们涂改过的结婚证没遇到任何刁难;通过了。办事人员正往两个绿皮证书上填写;该压钢印了;竺青的眼圈红了;开始拭泪。“女方;你同意离婚吗?”工作人员严肃地问。她哭着点了点头。嘣嘣两声钢印响;十五年的夫妻就此劳燕分飞。 
  所有的埋怨;所有的不满;所有的动情与销魂的记忆;所有的难于割舍的情丝;被判官的朱笔一抹;统统地云散烟消、化为乌有了。 
  我原想把这个日子拖到八月七日;凑满十六年;但是她等不及了;她怕错过幸福的机遇。我呢;我的竺青已在去年的八月七日回到少司命夫人身边;我还在乎跟这位小晨子多几个月少几个月吗?现在该是高咏“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时候了。 
  佛说人生七苦之一就有“爱别离”苦。与所爱的人生离;与亲人的死别;同样是撕心裂肺的痛苦;而前者尤为惨烈。是所有的人生都必需经受这种体验么?去问地还是问天?   
  我去也(1)   
  我本是个与世无争的人;一生就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从来没想过衣拖青紫、富敌万家的幸福;我甚至想把昌黎崖上的废宅修缮一下在那里安度余生;只要有这个憨憨的竺青为伴。人生却是如此的无奈;命不由人啊! 
  十数年前;电视连续剧《红楼梦》播出的时候;竺青对我讲过;曲作者为了这部剧的系列插曲制作;亲人死了都没赶回家去;那份悲伤情感就这样贯穿于他的作品之中。能让竺青感动的作品自然也引起我的留意;录音带播出的旋律无意地进入我的记忆;有意地刻录于我的心间。到今天;其中的一支曲子从心底浮了上来;隐隐地在耳边环绕: 
  一帆风雨路三千。 
  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 
  恐哭损残年; 
  告爹娘休把儿悬念。 
  自古穷通皆有定; 
  离合岂无缘? 
  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 
  我去也;莫牵连。 
  就歌词来看;似是女人在哭别;而那肠断魂销的旋律倒很适合我的此刻。 
  今天是我在这里住的最后一夜了。明晨太阳升起之后;我将告别这张床、这间屋、这座楼和这个城市。 
  我已经没路可走了。我有的是时间来思考各种方案;比如办完手续继续同居;比如让她搬出去;或租房、或住进她说的“怎么也得给我个地儿”的某套住宅;再比如……我试想了一下;每一种情景都不堪忍受。那么;我还在这里等什么呢?等铁树开花;等石人垂泪;等她的白婚纱的豪华婚礼?我再留下来已经毫无意义了;我才是多余的讨嫌的第三者! 
  惟一的出路就是离开这里;摆脱掉这张日夜折磨我的梦魇般可怖的网;来一次失败大逃亡。 
  这个主意确定以后;便心平气和地收拾行囊:这是一箱五十条够我抽一年的山海关劣质烟草;这一箱塞满了日记本、大信封和本书已写出的清样以及我有可能还看还用的书籍;这个旅行兜里是颜料、毛笔、画册、字帖;还有两卷画轴与宣纸。我要回B市我外甥的空屋里把已经开始的自传写完;把所有的债还清;我便可以了断这以刻骨铭心的爱开始又以刻骨铭心的恨终了的半世情。 
  夜里醒来;再也睡不着了。这在黑色的二月里是常有的事;我一点也不奇怪。而当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失眠时;从容里还带些流连;对失眠况味的流连。我穿衣起来开灯;呆坐着注视着地上一字儿排开的箱子与提包;一阵凄凉袭来;心头不免泛起些酸楚。这个家;是我们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在这里诞生了我们的女儿;这里处处留着我们共同建设的痕迹;每一处装修;每一件摆设;都能勾起当时情景的回忆:这个顶天立地满面墙的书架;虽然不大如意;毕竟让我的书籍们归了位;阳面卧室的席梦思是结婚时朋友送的;在当时完成了一种喜庆;墙上挂着的巨幅的带框梅花;是我在爱情的煎熬中滴着心血画成的;是我偿债的纪念。大画框左侧的油画是八十年代的画家朋友给姑娘时代的竺青所画的肖像;而今那个淳朴的女孩已经变成了追求时尚的妇人。门边的一个椭圆形的石膏框里;镶着南戴河时期的竺青泳装照;那浑圆润泽的腿臂与天真烂漫的笑声曾让人迷狂;而今又让人心碎。裱画室的大案子上无声地坐落着冷冰冰的裱画机;竺青亲自到石家庄厂家买来;尔后就给这个生涯划了个句号她找到了比这更兴奋更时尚更具诱惑力的雅好:开小轿车。我知道走廊上重叠堆靠的画框已经与这个家无关了;迅速地把它们处理殆尽;免得给她的新生活造成不便。我在大屋、小屋和走廊上踱来踱去;沉默着向它们诸一作别;感激它们丰富过我们的生活;也埋怨它们在我想挽留爱情时却无能为力、一筹莫展。 
  这样的巡礼与诀别往复了挺长时间。我盼着天亮;天亮后的解脱。可惜离天亮还早;我只好重新脱衣躺下;辗转床褥;煎熬着时间。 
  将近凌晨六点的时候;门响了一下;穿着紫红绸睡衣的竺青走进我屋;钻进我的被窝;与我做最后的团聚。在这个刻骨铭心的黑色二月里;她比往常任何时日都注意对我的亲昵;她知道她要离开我了;或换言之;知道我这个败北的项将军有可能要去自刎乌江;她用她所能有的温柔想多给我一些抚慰;以完成对我的怜悯。   
  我去也(2)   
  “昨晚我已经跟保姆交待好了;去了B市;生活要有规律;至少每周换洗一次衣服;监督你少抽烟少喝酒;多活动;早晚多散步;每天一袋牛奶。别把自己封闭在空屋里;串串门;见见朋友;书可以慢慢写;着急什么呢;后边也许还有好多要写的呢。你的衣服我都给你装在提箱里;没给你带夏天的衣服;五一长假我带伶伶看你的时候给你送过去。” 
  “你真能去看我?先别把话说死;到时候再说吧;谁知道那时候又是什么情况呢?万一那时候你正忙着穿婚纱;或者人家……” 
  “你别说气话;不可能那么快。还不知是福是祸呢!” 
  我听出了这句话的沉重;她的心里不像我想象的那么轻松。已被抛弃的痛苦袭击着我;怕被抛弃的痛苦煎熬着她。 
  “把睡衣脱了,”她就脱了。“扭过身去。”她就扭过身去了。她知道我的习惯。我把一只胳膊从她的颈下伸过去;与另一只环抱在她胸前。两个侧卧的S天衣无缝地吻合在一起。她的圆屁股卧在我的小腹与弓着的大腿所形成的凹陷里;她的脚丫放在我的脚面上;被我的另一只脚盖住;她的另一只脚又搭上来。 
  “真舒服!”她偎在我的怀里;像只温柔的羔羊;“你的身子总是这么热;我总是凉的。”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焐屁股、焐脚心了。” 
  “不是最后。五一我还要去看你呢!” 
  “你去看我;还能……” 
  她点了点头;即使从背后;我也能感到她在点头。她为什么不用语言回答呢? 
  我体内的某种感觉醒来了。我很惊讶;我原来不是个废人。那感觉好像知道主人在向曾经的妻子告别;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我松开了紧捂在她乳房上的双手;她也知道要做什么了;仰正了身子。 
  嘟嘟嘟;伶伶醒来发现没了妈妈;知道她又“逃跑”到这间屋里;来敲门;“我拿点儿东西。”她说。 
  竺青对我笑了一下;无奈地穿起睡衣下地去开门。 
  “爸爸要走了;妈妈和爸爸谈点事情;今天你让邻居姐姐送你上学吧。” 
  “那你先给我梳头。”伶伶拿来了梳子。一轱辘;不管是床是被是腿地砸了上来;这性格这风格我们见多了。妈妈在床上给她梳完了头。“好了;再见!” 
  再次把门插上;这回可以从容些了。 
  天已经亮了;我把窗帘拉开;审视着这个完整的裸体。她闭着眼睛;眉毛的下弦月与睫毛的上弦月巧妙地应答着。鼻如悬胆;唇若樱颗;我又看见了少司命夫人身边的竺青。我有些惊讶;竺青居然生得这么端正;红嘟嘟的嘴唇圆乎乎紧绷绷的;有点陌生;仿佛是另外一个什么人。平时我很少看她;已经是自己的了;什么时候想看都行;也就不用专门盯着看了。夜里看不见;并且也不用看。只是在今天;在即将分手的这一刻;我才重新发现她的美丽。这么丰满浑圆的乳房;这么莹洁白皙的肌肤;这么丰腴而匀称的裸体;本来是我的;是我一生的爱的所居;上帝竟残忍地把她从我的怀抱里拿走;去交给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我把仇恨压进愤怒的枪膛;把留恋化成最后的爱抚;我在极度痛苦和极度欢乐的撕扯中恨不得跟她同归于尽;梁祝般地化成双蝶。 
  “我真是舍不得你;我又真心地希望你得到我无法给你的幸福。要是你受骗了;要是你想哭;就回到我的怀抱里来哭吧;让我不变的爱抹去你所有的伤痛!只要我没死;我一定等你。”我说。 
  “不许你先结婚!” 
  “你是说;我先别结婚?我结婚?我还能再结婚?你是怎么想的呢?你以为结婚像到商店里买一双鞋子吗?我知道哪儿卖鞋子;可我不知道在哪儿能买到爱情!我一辈子真正爱的用整个生命爱着的只有一个竺青;这你是知道的;竺青走了;我还能再跟别人结婚?傻丫头;你愚蠢到这般地步吗?你执着地走向幸福;而我孤独地走向死亡;你怎么想到我再婚呢?一个把竺青从二十一岁抱到三十七岁的男人;还能再跟别的女人结婚?我原以为能与你牵着手一同涉过这物欲横流、肉欲横流的浊水河;完成一世的真纯;可我不小心把你弄丢了;是你松手了。当然;我依稀在等待什么;是的;我的确在无望地渺茫地等待什么;等少司命夫人身边的丫头来找我;你觉得她还能回来么?”我神光涣散地看着她;其实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去也(3)   
  “我没结婚之前;不许你结婚!”泪水从她的睫毛里滴落在枕上;“我要是结婚了;你就把我忘了吧;忘得越干净越好!我的心永远为你留一块空间;但我不可能再离一次了。他现在对我挺好;谁知道两年以后是什么样子;我这个人其实挺能宽容的;是好是赖;总能过下去。再说;能不能结成;还两说着呢!” 
  “别打电话直接告诉我;”我指的是关于她的结婚;“在伶伶的录音带上录上你唱的那首《心雨》寄给我;我就知道了。我受不了太明白的刺激。”我抽泣着说。她流着泪连连地点着头;她知道这话的含义。 
  “我有抑郁症。我不知道自己能支持多久。如果有一天你听说我去世了;千万别去送我” 
  “不;我一定去!”我的话被她打断了;她着急地说。 
  “你去了没有意义;那时我已经不能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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