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夜话 -邓拓1095-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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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山夜话(二集) 多学少评
多学少评,这是值得提倡的正确的求知态度。我们对于任何事物,如果不了解它们 的情况,缺乏具体知识,首先要抱虚心的态度,认真学习,切不可冒冒失失,评长论短, 以致发生错误,闹出笑话,或者造成损失。这也是我国历代学者留给我们的一条重要的 治学和办事的经验。谁要是无视这条宝贵的经验,就一定会吃大亏。
一般说来,实际动手写一部书、做一件事等等,是相当不易的;而袖手旁观,评长 论短,总是不大费劲的。比如,古人写一部书吧,往往尽一生的精力,还不能完全满意。 却有一班喜欢挑剔的人,动辄加以讥评,使作者十分寒心。明代刘元卿的《贤奕编》中 曾经举过一个例子,最足以说明这个问题了。
据说:“刘壮舆常摘欧阳公五代史之讹误,为纠缪,以示东坡。东坡曰:往岁欧阳 公著此书初成,王荆公谓余曰:欧阳公修五代史,而不修三国志,非也;子盍为之!余 固辞不敢当。夫为史者,网罗数十百年之事,以成一书,其间岂能无小得失?余所以不 敢当荆公之托者,正畏如公之徒掇拾其耳后。这个故事在明代陈继儒的《读书镜》中, 有同样的记载。陈继儒并且感慨很深地说:”余闻之师云:未读尽天下书,不敢轻议古 人。然余谓:真能读尽天下书,益知古人不可轻议。“
事实上,欧阳修的《新五代史》比薛居正的《旧五代史》,篇幅少了一半还不止, 而内容却有许多独到之处。这是不可抹杀的。然而,历来挑剔是非的人多得很,而且有 许多不能使被挑剔者心服,这是为什么呢?这难道不是因为有许多人学问不深而性好挑 剔,评长论短而不中肯要的缘故吗?
尽管有的人自以为知己知彼,很有把握,对于自己的学问觉得满不错,对于被批评 的人从来看不在眼里。但是,他可能还没有想以,自己毕竟不是无所不知的,而对方也 不会是老不进步的。因此,他在批评中稍一冒失就发生了错误。比如,宋代陆游的《老 学庵笔记》中,提到王安石对人的批评,常常因为轻视对方,出语冒失,就是明显的例 子。
陆游写道:“荆公素轻沈文通,以为寡学,故赠之诗曰:翛然一榻枕书卧,直到日 斜骑马归。及作文通墓志,遂云:公虽不尝读书。或规之曰:渠乃状元,此语得无过乎? 乃改读书作视书。又尝见郑毅夫梦仙诗曰:授我碧简书,奇篆蟠丹砂;读之不可识,翻 身凌紫霞。大笑曰:此人不识字,不勘自承。毅夫曰:不然!吾乃用太白诗语也。”可 见王安石自己并不熟识李太白的诗句,轻率地批评别人,就不免闹笑话。他看不起别人, 竟至随便给别人乱作盖棺定论,真真岂有此理!
王安石是宋代革新派的大政治家。他有许多革新的思想,但是缺少实际知识和办事 的经验。宋代张耒的《明道杂志》说:“王荆公为相,大讲天下水利。时至有愿干太湖, 云可得良田数万顷。人皆笑之。荆公因与客话及之,时刘贡父学士在坐,遽对曰:此易 为也。荆公曰:何也?贡父曰:但旁别开一太湖纳水则成矣。公大笑。”在王安石当政 时期,类似这样的笑话还有不少。这些无非证明,王安石有许多想法是不切实际的。特 别是他很不虚心,这一点可以说是他的大毛病。
我们从古人的经验中,必须懂得一个道理,这就是:对一切事物,要多学习,少批 评,保持虚心的态度。当然,这里所谓多和少,只是从相对意义上说,不应该把它绝对 化起来。但是,对于我们说来,任何时候都应该更多地学习马列主义理论,并且虚心地 向群众学习,在实践中学习。至于对错误的以反动的东西必须进行坚决的斗争,那已经 超出我们所说的问题的范围,又当别论了。
但是,我们如果遇到不懂的事情,总要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无知;发现自己有错误, 就不要怕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误。明代陈继儒的《见闻录》说过一个故事:“徐文贞督学 浙中,有秀才结题内用颜苦孔之卓语,徐公批云:杜撰。后散卷时,秀才前对曰:此句 出扬子云法言上。公即于堂上应声云:本道不幸科第早,未曾读得书。遂揖秀才云:承 教了。众情大服。”果然,打开《扬子法言》的第一篇,即《学行篇》,读到末了,就 有“颜苦孔之卓也”的一句。这位督学当场认错,并没有丢了自己的面子,反而使众情 大服,这不是后人很好的榜样吗?
燕山夜话(二集) “颜苦孔之卓”
前次的《夜话》曾经提到《扬子法言》中的一句话— “颜苦孔之卓也”。当时因 为篇幅的关系,没有对这句话做什么解释。后来有几位同志提出建议,要求把这句话的 意思,做一番必要的说明。我接受这个建议,今晚就来谈谈这个问题。
在《扬子法言》开宗明义的《学行篇》中,有一段文字写道:“或曰:使我纡朱杯金,其乐不可量已。曰:纡朱怀金者之乐,不如颜氏子之乐。 颜氏子之乐也,内;纡朱怀金者之乐也,外。或曰:请问屡空之内。曰:颜不孔,虽得 天下不足以为乐;然亦有苦乎?曰:颜苦孔之卓之至也。或人瞿然曰:兹苦也,只其所 以为乐也与?!”
这一段文字,在不同的版本中也略有出入。比如,原先引用的这一句,在晋代学者 李轨的本子上是“颜苦孔之卓之至也”;在宋代学者吴秘的本子上则是“颜苦孔之卓也”。 差别只在于有没有“之至”两个字,其实关系并不大。而在“颜苦孔之卓也”这一句的 下面,我们看到宋代学者宋咸的注解是:“颜之所苦无它焉,惟苦孔子之道卓远耳。故 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同时,吴秘的注解是:“颜子曰:如有所立,卓尔,虽欲 从之,末由也已。”我们读罢上下文,又看了这些注解,问题就非常清楚了。
很明显,看通篇文章的主旨,不外乎强调要好学不倦,去追求真理。这是做学问的 根本态度。这个《学行篇》所以被列为《法言》的第一篇,是很有意义的。因为这部书 的作者扬雄是我国汉代的著名学者之一。这位生长于四川成都的作家,不但擅长词赋文 章,可以同司马相如媲美;而且博学深思,写成了《法言》、《太玄》等阐明哲理的著 作。他写《太玄》是为了比拟《易经》的;写《法言》则是为了比拟《论语》的。扬雄 在《法言》的卷首写道:“譔以为十三卷,象论语,号曰法言。”我们现在看作者的语 气,也不难知道,作者是多么努力以儒家的所谓圣人— 孔子,和他的语录— 《论语》 为榜样的了。
扬雄自命生平的学问和主张,都是以儒家的孔子学说为根据的,尽管他实际上还掺 杂了老子和庄子等的思想成分在内。我们按照上面引述的文字来分析,可以很清楚地看 出:扬雄是以颜回学习孔子的态度,作为一切学者的模范。虽然,他也说到孔子学习周 公等其他例子,但是,最突出的还是说颜回学习孔子的这个例子。他的意思也就是说, 学者要以理想的圣人,如周公、孔子这样的人,作为自己努力学习的榜样。
他在文章中反复说明,颜回以他自己能够学习孔子为最大的快乐。他认为,颜回的 这种快乐,是内在精神世界的真正快乐,是任何外在豪华的物质享受的快乐所不能比的。 颜回如果不能学得象孔子那样,即便得了天下,也不会感到什么快乐;而使颜回最感到 苦恼的,就是孔子太卓越、太高尚了,简直学不来。因此说,颜苦孔之卓也。如果把语 气更加强调一下,那末,他的意思也可以说,孔子是高尚至极了,卓越至极了,无论如 何学不到,所以说,颜苦孔之卓之至也。然而,又应该看到,这种惟恐学不到的苦恼心 情,实际上也正是学习的人的乐趣之所在。
大家知道,孔子曾经称赞颜回,说:“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人不堪其忧,回 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这个颜回出身于贫穷的人家,但是他天资聪颖,贫而好学, 是孔子最好的门生。扬雄在他的著作中多次提到颜回,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历来的儒者 都以颜回和孔子的故事,作为教育后人的材料,作为考试论文的题目。特别是明代洪武 三年开始实行科举,此后的八股文章的题目,就离不开所谓圣人之言了。然而,明代的 八股文题目比清代出题的范围还要宽阔得多,所以前次《夜话》中提到的那位督学徐文 贞,居然把应试的秀才引用《扬子法言》的文句,批评为杜撰,这就成为笑话了。
我们现在对于扬雄的《法言》等著作,当然可以也应该加以研究。对于他所推崇的 颜回学习孔子的经验,如果能够有批判地拿来运用,变成正确的对于真理的追求和学习, 那就很有益处了。
燕山夜话(二集) 不求甚解
一般人常常以为,对任何问题不求甚解都是不好的。其实也不尽然。我们虽然不必 提倡不求甚解的态度,但是,盲目地反对不求甚解的态度同样没有充分的理由。
不求甚解这句话最早是陶渊明说的。他在《五柳先生传》这篇短文中写道:“好读 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人们往往只抓住他说的前一句话,而丢了他 说的后一句话,因此,就对陶渊明的读书态度很不满意,这是何苦来呢?他说的前后两 句话紧紧相连,交互阐明,意思非常清楚。这是古人读书的正确态度,我们应该虚心学 习,完全不应该对他滥加粗暴的不讲道理的非议。
应该承认,好读书这个习惯的养成是很重要的。如果根本不读书或者不喜欢读书, 那末,无论说什么求甚解或不求甚解就都毫无意义了。因为不读书就不了解什么知识, 不喜欢读也就不能用心去了解书中的道理。一定要好读书,这才有起码的发言权。真正 把书读进去了,越读越有兴趣,自然就会慢慢了解书中的道理。一下子想完全读懂所有 的书,特别是完全读懂重要的经典著作,那除了狂妄自大的人以外,谁也不敢这样自信。 而读书的要诀,全在于会意。对于这一点,陶渊明尤其有独到的见解。所以,他每每遇 到真正会意的时候,就高兴得连饭都忘记吃了。
这样说来,陶渊明主张读书要会意,而真正的会意又很不容易,所以只好说不求甚 解了。可见这不求甚解四字的含义,有两层:一是表示虚心,目的在于劝戒学者不要骄 傲自负,以为什么书一读就懂,实际上不一定真正体会得了书中的真意,还是老老实实 承认自己只是不求甚解为好。二是说明读书的方法,不要固执一点,咬文嚼字,而要前 后贯通,了解大意。这两层意思都很重要,值得我们好好体会。
列宁就曾经多次批评普列汉诺夫,说他自以为熟读马克思的著作,而实际上对马克 思的著作却做了许多曲解。我们今天对于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经典著作,也应该抱虚心的 态度,切不可以为都读得懂,其实不懂的地方还多得很哩!要想把经典著作读透,懂得 其中的真理,并且正确地用来指导我们的工作,还必须不断努力学习。要学习得好,就 不能死读,而必须活读,就是说,不能只记住经典著作的一些字句,而必须理解经典著 作的精神实质。
在这一方面,古人的确有许多成功的经验。诸葛亮就是这样读书的。据王粲的《英 雄记钞》说,诸葛亮与徐庶、石广元、孟公威等人一道游学读书,“三人务于精熟,而 亮独观其大略”。看来诸葛亮比徐庶等人确实要高明得多,因为观其大略的人,往往知 识更广泛,了解问题更全面。
当然,这也不是说,读书可以马马虎虎,很不认真。绝对不应该这样。观其大略同 样需要认真读书,只是不死抠一字一句,不因小失大,不为某一局部而放弃了整体。
宋代理学家陆象山的语录中说:“读书且平平读,未晓处且放过,不必太滞。”这 也是不因小失大的意思。所谓未晓处且放过,与不求甚解的提法很相似。放过是暂时的, 最后仍然会了解它的意思。
经验证明,有许多书看一遍两遍还不懂得,读三遍四遍就懂得了;或者一本书读了 前面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读到后面才豁然贯通;有的书昨天看不懂,过些日子再看才懂 得;也有的似乎已经看懂了,其实不大懂,后来有了一些实际知识,才真正懂得它的意 思。因此,重要的书必须常常反复阅读,每读一次都会觉得开卷有益。
燕山夜话(二集) 不吃羊肉吃菜羹
为什么不愿吃羊肉而宁愿吃菜羹呢?说这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估计到大家 看见这个题目会感觉诧异。其实,这本来是很普通的典故,我觉得它很有启发性,所以 又想把它拿来重新做一番解释。
问题是由于写文章引起的。有一些学校的语文教师,总以为教学生熟读几篇“范文”, 记住一套做文章的公式,背诵几大段到处都可以搬用的八股文字,似乎就能够帮助学生 在考试中过关,甚至于可以骗取较高的分数。这种想法和做法,如果任其自流而不加以 制止,就将给我们的语文教学带来很坏的影响。我曾经为了这个问题同几位教师进行了 讨论,在讨论中我引述了宋代大作家陆放翁的笔记,来证明我的论点。
陆放翁在《老学庵笔记》中说:“国初尚文选,当时文人专意此书。故草必称王孙, 梅必称驿使,月必称望舒,山水必称清晖。至庆历后,恶其陈腐,诸作者始一洗之。方 其盛时,士子至为之语曰:文选烂,秀才半。建炎以来,尚苏氏文章,学者翕然从之, 而蜀士尤盛。亦有语曰: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
这种情况,事实上决不只是宋代才有,而是历代都有。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流行的 文章风格,即便并非都象北宋推崇《昭明文选》、南宋推崇苏老泉父子的文章那样的受 人重视,但也有各个时代自己的特殊文风,这是不容否认的。因此,历代几乎都有一些 人擅长于“时文”,这种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