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无垠 上:白驹-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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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这一路上他们投宿的客栈旅店俱都在无梦山庄名下,甚至路边歇脚的茶棚中也都是无梦山庄的人,这准备,未免有些太周到。”蒙面人道。
“所以说我们若不出手,岂非太对不起他。”另一位少年伸了伸懒腰,就在这伸手的一刻,他腰中的剑倏忽起出,剑光流星般划过那茶棚伙计的咽喉!
伙计应声倒地。
他收回剑,三人缓缓走出了棚子。
落日的余晖罩住了他们。
远处来的两人停下了马。
“借过。”左边马上一位褐衣人沉声作揖道,他面貌端正,身形清瘦,说话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显出些不耐烦。
三人毫无反应。
右边马上的黑衣人则要魁梧些,右手持剑,背后背了一个黑色包裹,从形状看包的是个长方形盒子,他的手掌又宽又平,指尖发秃,手上功夫显然已很了得,他对着三人恭声作揖道:“三位兄台可否让条道。”
“不可以。”蒙面人道。
马上两人面面相觑,黑衣人道:“若是道上的朋友,能否通报一声名姓?”
“不能。”
黑衣人顿了顿,又道:“这里有张银票,可以去前面镇上的六福钱庄兑一千两现银,就给朋友们买酒喝吧。大家都是一家人,互相卖个面子,日后见面也甭忘奉茶倒酒,攀个交情。正所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呐。”
这番话面面俱到,应对得体,用的都是道上的行话,显见是个老江湖。
蒙面人却道:“你既已知道我们是什么来路,应该也知道一千两只能打发要饭的,你看我们,难道像是要饭的么?”
“何况六福钱庄中究竟是银子还是陷阱,实在很难说。”一位短衣少年淡淡笑道。
双方沉默。
一阵风过。
就在风吹草动的一瞬间,双方都已骤然出手!
褐衣人手中赫然出现了一条两丈来长的链状兵器,精钢打造的链身在空中霎时舞得呼呼作响,光如匹练,仔细看去链头却是一个套索——“多情索”皇甫昶!
那么黑衣人便是徐子通。
两个短衣少年前后夹击皇甫昶,另一边,蒙面人与徐子通刹时已过数十招。
徐子通接招出招间不由暗自心惊。他行走江湖十五年,大大小小的场面实已见过不少,却从未遇到过出手如此之快的对手!
不仅快而且狠,气势如疾风般顷刻而出,毫无保留,也丝毫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好似不但不把对方的性命放在眼里,连自己的性命也毫不在意!
一旦开打,心中便只有将对方打倒的念头,其他都已不重要——此人若非“武痴”,便是经过专门训练的战斗傀儡!
这样的打法,若非已将性命置之度外,世上又有几人能与之全力相拼?!
另一边,皇甫昶也不再感到轻松。“多情索”在江湖中虽非一等一的武器,却也颇有一翻声名,精钢制的链子可当鞭使,出招的同时寻觅机会将对方套住,索套处制有倒刺及机簧,一旦套住对方便即刻收紧,将对方牢牢困住,此时若想逃脱非得生生撕下一圈肉不可,故此得名“多情索”。这件武器他已使了至少十年,无论是技巧还是经验都已相当成熟,然而此刻在这两个身形迅急如闪电的少年面前,这索套竟似是麻绳做的,丝毫显不出威力。
这三人,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然而,不论他们是从何而来,这批货端不能有一丝闪失。
徐子通忽然收手,凌空一个急翻身,倏忽倒略两丈,稳了稳身形,对着那蒙面人作揖道:“这位朋友,我有些想法,不知你是否愿闻其详?”
蒙面人道:“说。”
徐子通道:“你既能知晓我等的行踪,便也该知道这趟镖的镖主是怎样的角色。恕我直言,你等若是动了这镖,立时会成为白道的通缉对象,不出三日,从中原至江南,蜀中,东南,西南,甚至漠北,所有黑市悬赏榜上也都会出现你们的大名和画像,届时,被黑白两道的一流高手追赶的滋味——想必不太好受。”
蒙面人冷冷道:“说出这种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认输了?”
徐子通没有作声。
蒙面人道:“多谢你的美意,只可惜——我们最喜欢的,便是猫捉老鼠的游戏。”
“五十万两!”徐子通道,“刚刚的价码提升——五十万两!足够你们三人分了!”
蒙面人停住了,没有说话。
暮色四合。
整个落日都已沉入大地。
两匹马立在道旁。两个短衣少年抚了抚它们发亮的鬃毛。
“好马。”其中一个道。
旁边一位蒙面人,望了他们一眼,“可以了,叫仁贤院的人来收尸吧。”
风中有些微血腥味。
夜色渐浓,风已凉。
第十一章
七夜正式开始在城中做杂役,他的差事的确可算是杂役,何况在这城中,除了易辰霜,人人都是仆役。
他也有机会进易辰霜的书房。
这书房却出乎意料的大。东侧墙是六幅占满整面墙的画,是前朝画圣卢有林的的真迹《钟山雪霁图》六局部,靠墙一方长案,案两边各一盏大雁纹镶青金铜灯,案下是紫檀雕花描金长柜,足有一丈长,再往前便是黑漆书案和椅子,擦拭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案上有些纸墨,七夜看了一下,纸是京西老字号“长白轩”的上等生宣,莲叶形砚台是端州“同福瑞”的名品,笔是湖州“四季笔坊”定制的,另有一件黑釉洒金碎梅笔洗,一幅半尺来高的象牙小屏风,象牙雕的部分与木框间用木轴定住,可以旋转。木笔架是与屏风成套的木料和花纹,一方小小的笔搁竟也是与笔洗成套的黑釉洒金碎梅纹。靠北墙是一个供累时歇息的紫檀矮榻,旁边是香几和花架,种的不知是什么,只长叶子不开花。房内居中是个乌木多宝柜,七七八八陈列了些古玩玉石,七夜并不太懂。多宝柜往西便是书架,共有七八排,收纳的是平日里比较常用的书籍,最西侧是一扇偏门,通往书房隔壁的藏书馆,那地方却有专人打理。
书房很干净,若此地一直是易辰霜自己在打扫的话,七夜大约可以理解为什么他总是空闲不多——每日需处理的事务本已够多,居然还要留时间做杂务。
在这一刻,他已决心做一个好杂役。
他的差事便是每日打扫一次书房以及打理院间的花圃。
他当然干得很不错。他心思本就细,手脚也利落,也不是大字不识的粗人,他将书的排列次序一一记下,易辰霜有时候随手把书放在书案上,榻上,他便将它们放回原位,其他的东西日日擦得一尘不染,花圃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一切的一切显示,他不是个生手。
易辰霜坐在案边,手中拿着书,眼睛看的却是一直在一边默默忙碌的七夜,他甚至知道主人在书房中最忌被打扰,一举一动几乎毫无声响。
易辰霜看了一阵,开口道:“你不是第一次做这些事。”
七夜笑了笑,“那是自然,过去我可是什么都干,洗衣煮饭,砍柴打水,洒扫,栽种,缝缝补补,甚至倒马桶。”
他语气轻松,并没有任何落寞沮丧,似乎是在说些有趣的事,可见他早已习以为常。一个普通走江湖的人需要做这些事么?他看起来是个单身汉,可以理解为因此而事必躬亲。然而他说他已无家可归想留在踏雪城是在他醒来后,显然在被追杀的那晚之前他还是有栖身之地。那么他的家人呢?难道不怕家人为他的失踪担心?还是说他根本没有家人?可是他却有弟弟,从他对弟弟的爱护程度来看没有理由不去找他,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还是说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不能?如果是后者那么原因呢?那位弟弟现在又在哪里?
当然也不能排除过去他就在什么地方当杂役的可能,但是显然杂役并不需要会武功。那么,也有可能他的主人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因此身边的人即便是杂役也并非外行。
那么他也可能是因为惹恼了主人而被铲除。
然而若只是区区一个杂役,需要派那样的高手出马么?动静岂非太大?
何况这位高手的举动实在有诸多疑点。
易辰霜看了他一眼,道:“过去?在哪里?”
七夜没有看他,只是笑了笑,没作声。
为什么不回答?见不得人的地方?还是不能告诉外人的地方?
易辰霜看着他。
七夜忽然回头道:“你的衣裳开了个口子。”
“口子?”易辰霜莫名其妙,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
他想岔开话题?
“是口子,我看了很久了,在右肩上。”七夜走过来。
易辰霜回头看,果然肩线处断了,裂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连他自己也没发现,那个人却注意到了,还说已经看了很久,他为什么会注意这个?
易辰霜还在发愣,七夜已经径直走过来,从身上掏出一个针线包,按住易辰霜,径自给他缝起来。
他做这些显得如此自然而然,针线活也十分不赖,针脚细密整齐,像是女人做出来的活计,甚至他方才的态度简直像是妻子对待丈夫,母亲对待儿女,易辰霜不禁有些傻眼,道:“你随身带着针线包?!”
七夜这才回过神来,赧然道:“……习……惯了……”
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为什么会有这种习惯?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即便过去就是杂役,他从来不知道哪个杂役能做那么多事。易辰霜不禁抬头看他。
恰逢七夜低头用牙齿咬断线头。
此刻两人的脸相距不到半寸。
半寸几乎已经是脸贴脸。
易辰霜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倏的加快。
他转过头,理了理衣服,道:“其实不用补,换一件就是。”他从小到大自然从没穿过补过的衣服,即便要补也是净衣房的人的事。
“抱歉,我竟忘了你是堂堂踏雪城主。”七夜有些尴尬,他似乎也感到自己有些多管闲事,然而这话听起来却莫名的有些酸。
他明明没有这个意思。
“我……”他不知道该不该解释。
“怎么?”
七夜望了望易辰霜总显得毫无情绪的脸。
“没什么。”
这种小事易辰霜根本不会在意,若是说些什么反倒显得他自己过于较真。
他似乎已经有些掌握到这位城主的脾性。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没等应门,门外的人便直接进来了,竟是那日劈柴的小姑娘!
“月牙儿……”七夜不禁轻呼出声。大概也只有她敢这样不等易辰霜说进门便大摇大摆的进来。
她今日一身月白上衣,绿罗裙,浅青外衫,绿腰带,衬得她的肤色更加青白,这样的装束也使她看起来比那日要成熟些,似乎有些十七岁姑娘的模样了,然而一双大眼睛依旧毫无神采。听到七夜唤她,她将视线移到七夜身上,道:“你是谁?”
才过几日,她竟已完全不记得他了。
她自然同易辰霜一样,世上大多人都不在她眼里。
“你敢直呼我的名字?”她皱了皱眉,皱眉的样子竟有些像易辰霜。
“好了,有什么事。”易辰霜冷声打断她。若是这位小姑奶奶计较起来,真能烦死人。
月牙儿看他。
她虽傲慢,也知道易辰霜绝不会对她怎样,对这位表哥却向来比较忌惮,也懂得见好就收。她不再理睬七夜,对着易辰霜道:“我要出去五日。”她的声音也毫无情绪。
“什么事?”易辰霜淡淡看她一眼。
“生意。”她也淡淡答。
语气神情也有遗传的么?一边的七夜简直哭笑不得。
“可以。不过只有五日,一刻也不能多。”易辰霜应允道。
“好的。”月牙儿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没有多说任何话。
直到感觉她走远,七夜才好奇道:“她刚刚说生意?是什么?”
易辰霜翻了一页书,道:“月牙儿的生意,无非就是杀人。”
“杀人?”七夜一惊。
“她在现今中原武林的杀手榜上已小有名气。踏雪城这地方对她而言不过是个避开仇家的好去处,她算不得城中人。京城和江南都有她母亲给她留下的几处宅子,她不定期也会去住上一段。”
这么说来她其实算得已在江湖中行走。然而这一切放在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身上,不知为何总显得有些滑稽,七夜不禁笑出声来。
易辰霜看了他一眼。他在笑什么?
他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嘴角也弯弯的——他实在是一个标致好看的年轻人。不知为何,易辰霜忽然觉得心里有些胀胀的。
第十二章
作为一城之主,有些问题不能不解决。
比如婚姻大事。
易辰霜的胞姐易辰雪早在八年前就已远嫁大理,他却至今仍未成婚。他父母早逝,叔伯亲戚也不在城中,少了人耳提面命,更是乐得逍遥自在。然而虽然他兴趣不大,该进行的事却从未停止,自他十八岁起,作媒的人便络绎不绝,尤其去年满二十五岁后,他几乎每个月都要进行一些直接或间接的相亲。
此刻他的书案上堆了十来幅画像,七夜恰巧也在。
易恩在一边候着,恭声道:“此次除了京城司马家的六小姐,汴州黎府的四小姐,金陵南宫世家的五小姐,姑苏落婺山庄的二小姐,还有大小姐特意派人从大理送来的的大理王室三位贵族少女的画像,请城主过目。”
易辰霜指了指旁边几幅,“那这些又是什么?”
“这几幅是家族声名地位略逊一筹,但各方面都相当出色的闺秀。比如杭州富商刘乙的四千金,画像下方都有标示。”易恩道。
“原来家族显赫些还能优先,不会是收了人家好处吧,易恩。”易辰霜挑挑眉。
“易恩怎敢。”易恩躬身作揖。
易辰霜拿起一幅,看了一眼,道:“京城司马家的六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