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梦之一萼红-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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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箫沈思片刻,瞥向苏七道,“你看如何?”
“果然是个假乞丐。”苏七等的就是这一问,他眼力过人,方才不过须臾功夫,他却连不易察觉的细微处都注意到了。“他的双膝手肘处都没有老茧,显然并不常常跪乞钱物,倒是指腹指节处老茧深厚,是一双木匠的手。而且他骂人时实在太过文雅,连丝毫泼皮乞赖的感觉都没有,只怕这还是他第一次假扮乞丐。”
杨箫拊掌笑道,“与我所想一处,应该就是他了。”
老乞丐假托银子是假,实指琵琶是假,一番指桑骂槐,实则是向他们证实了他就是金林。如此看来,他们能如此顺利的找到人,想必是金林得了消息有意送上门来。
翌日,一行人再去,老乞丐果然仍在原处。
只是与昨日卧席乞讨不同,今日老乞丐架了土灶铁锅烧了沸水煮芋头,扑鼻的香气惹来野狗数条,这下就连沧海也躲得远远的,唯恐被野狗蹭了身。
秋素商被碧莲搀著,略略不安道,“这是在哪?怎麽有沸水翻滚的声音。”
其他人不语,也实在是有些摸不清状况,各自腹诽,这老乞丐葫芦里卖的什麽药,昨日还好端端的,怎麽今日就愈加疯癫起来。
老乞丐也不理人,兀自哼唱著一首不知从哪来的乡野民谣,古里古怪,只大约是与芋头的吃法有关。
“滚水,剥皮,抹酱,一口吞一个,香喷喷呀乐呵呵。。。。。。”
杨箫反复听了几遍,心念一动道,“把琵琶给他吧,解铃还需系铃人,这琵琶怕也是出自他的手。”
秋素商心里一紧,迟疑了下,还是把琵琶递了出去。
老乞丐抬起头盯著秋素商,混沌地视线立马就变得清明,晶亮如明月照清泉。他面部肌肉抽搐,喉间发出诡诘地一阵喋笑,猛地抓过琵琶就扔进了锅里,操著木棍鼓捣了一阵,硬是将那琵琶同芋头一起在沸水里煮了半刻锺,这才捞起来又扔进另一锅冷水里再泡了半刻锺。再重新捞出时,琵琶的全身已变得如落日余晖般晕红。
老乞丐摆弄了一阵,抽了中间的一根琴弦,以指尖捏住卍字形琴头的两端,轻轻左右一拔,琴身就被剖成两半,比用最锋利的刀切割的还要齐整。再拿毛刷沾了白醋在琴身内侧反复抹刷,待醋味风化开来,朱红地里板上就渐渐浮现出两排字来。
“定王台前月,湘云楚水流,翠藤缠青竹,红萼未宜簪。”
这正是他们要找的前半阙诗,暗指地,再合上已知的後半阙,暗指人,卷宗的所藏之处已是不言而喻。
只是可惜了这把花梨木琵琶,再不能复原,即便是复原了,也弹奏不出原来的妙美音色。
17。
当今圣上年轻时心狠手辣,登基後迅捷铲除异己,大兴党阀连坐,一时腥风血雨,人人自危。此举历时三年後风雨渐息,当时的翰林院学士陈章以一本君德论上奏,陈请皇帝大赦天下,废除连坐制,改以德仁治国。帝阅後三日不寐,待第四日上朝,亲笔朱批准字。从此国无暴政,势昌运,民安泰。
然而皇家宗室历经三年洗劫,子息凋敝,除静安王爷凤铭,得尚保住性命的多为旁支远宗。而长沙昌平侯刘颉则是少数几个异姓侯之一。
刘颉之母湘云公主凤鸢本是皇帝|乳母之女,後被皇帝收为义妹,赐国姓,入宗庙,从此平步青云,真正的飞做枝头成凤凰。但奈何天妒红颜,湘云公主诞下刘颉後不久病逝,剩下鳏夫独子移居长沙。
刘颉生性痞劣淫邪,骄奢成性,不思进取,素为皇帝不喜。但念在湘云公主的面上,待刘颉成年後,皇帝仍是封了他一个昌平侯,扈地长沙,一生衣食无忧,只是不许他在有生之年踏出长沙一步。也因此刘颉虽有侯爷之名,却不为世人所乐道,与皇族世子亲王也多交情浅薄。
但就是这样一个地头蛇似的人物,最懂得趋炎附势,攀富和贵。小侯爷此次到长沙,刘颉就亲自驾车到城门口迎接,将其一行人迎到府上,殷切招待。
这接风洗尘的筵席本也平常,除了主客两方,在席的多是长沙当地的乡绅富商,虽比不得京城里的大人物,但到底也是一方有头有脸的人,席间察言观色谨守本分。只是不知是惧於乐平小侯爷的威名,还是得了昌平侯的授意,酒过三巡正酣时,就纷纷寻了借口退席了。
两位侯爷坐的都是上座,刘颉就坐在凤绮罗的左手边,他接过侍女手中的酒壶,亲自给凤绮罗满上。“小弟好酒量,堪称千杯不醉,哥哥佩服。来,再敬你一杯。”
酒是上好的梅子酒,是采了新鲜的梅子腌过再酿酒,酒味不重,但後劲十足。
凤绮罗接过酒一饮而尽,接著却把空了的酒杯挪开,这手法偏又做的明显,叫刘颉有心再敬都不成。
其实小侯爷的酒量一点也不能称之为佳,只不过席上遭敬的酒都被同坐的杨箫挡下了,加上方才那一杯,他统共不过才喝了三五杯。而刘颉在一旁都看得明明白白,却睁著眼睛说瞎话,脸皮不可谓不厚,只可惜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使错了地方。
刘颉见敬酒不成,讪笑两声,又厚著脸皮挨过来。“小弟难得来哥哥这一回,如今既然来了,不妨多住些时日,也让哥哥好生招待下,才不枉你我兄弟一场啊。”
昌平侯这番话说得好生亲热,在场的人听了却多少有些忍俊不禁,凤绮罗也直皱眉,不肯应声。
湘云公主仅仅只是皇帝的义妹,与凤氏并无血缘关系,刘颉此番已兄弟相称,实在是有些讨巧。再则即便是京城里的那些皇子,只要是母系身份稍显低微些的,也不敢叫小侯爷称其一声兄长,刘颉的做法无疑是有些僭越了。
但刘颉只做不知,一味攀好道,“小弟此来有何事,只管跟哥哥说,哥哥能做到的定然全替做了,做不到的也自当尽力而为,必定不会叫小弟你失望而归。”
两人的坐席本就挨的近,再加之刘颉有意的一再靠近,碰巧压了小侯爷委地的衣袖,凤绮罗便是一直不肯拿正眼瞧这位昌平侯,眼下也不得不抬眼看人了。
这一瞧,小侯爷倒有些愣了。他知京城中有些桃面公子喜好在面上施以饼粉,且以春豔居之,但到底是有损男儿硬气,叫人鄙之。素来只有倌儿戏子才会堂而皇之的擦脂抹粉,与女子争豔,反叫人捧赏。只是不想这风流成性的昌平侯,竟也这端嗜好。
刘颉猴瘦,他此刻整个前半身前倾,几乎是伸到凤绮罗面前。凤绮罗把他瞧了个仔细,他也把凤绮罗瞧了个细致,这会儿竟有些情不自禁,伸手就要去摸凤绮罗。
“唉唉唉。。。。。。痛痛痛。。。。。。”刘颉的手腕被杨箫牢牢地锁在手里,进退不得。“这是做什麽?!放手啊,放手,要断了。。。。。。”
杨箫冷冷地扫了刘颉一眼,松了手,神情自若地揽过凤绮罗,顺带把他的袖子从刘颉的另一只手下抽出。
凤绮罗这会儿回过神,很快就通晓究竟,他心中一甜,就顺势偎进杨箫怀里,把玩著杨箫腰间纯墨的玉带。这玉带是他送给杨箫的,也是他亲手给杨箫系上的。
刘颉遭此一遭,揉著青肿的手腕叫苦不堪,又心有不甘。他见凤绮罗这边显然是不打算再理会他了,便转移了目标。“这位想必就是秋家公子吧,我见秋公子手上抱的好似琵琶,想来定是精通乐理的高人,恰好我这府上的琴师也是个琴痴,二人不妨切磋下,以琴会友,也好叫大家开开眼界。”
秋素商还不待作答,刘颉所指的那位琴师已过来行了礼,闻这架式,他也知是拒绝不了,好在这琵琶虽换了新的,也应当是音色如旧。
老乞丐走时送了秋素商一把新的琵琶,与旧的如出一辙,连卍字形的琴头和多出一根的琴弦也一摸一样,只是内里再无机巧。但较之他们先前另找人仿制的,又多了几分内敛无华的神韵,再拿来细细相较,便能发现二者实在是相差甚远。
国手匠人的名号,到底是不同凡响。
当时秋素商感激要拜,老乞丐却不受,他只说了句“欠债要还,天经地义”,便逍遥而去。一袭破衣裹身,竟也似仙人般且行且歌,好不自在。
刘颉静候了一阵,见秋素商迟迟不见动静,催促道,“秋公子还待什麽,莫非是心有不愿?”
沧海瞧不过眼,嘀咕道,“猴急什麽,有够败兴的。”
她话音不大,但刚好周围的人都能听得清。刘颉自然也是听得清清楚楚,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双手气得发颤,只是碍於小侯爷在,给忍下了。
凤绮罗侧头失笑道,“沧海不该接话的,这丫头是越来越不懂得忍让为何物了。”
杨箫也笑道,“这不都是你惯出来的麽,若不是你有意为之,他们也做不来。”
“倒也是,就如你惯著我般。不过我很乖的,从不惹你生气,倒是你喜欢和我过不去,叫我平白受了那多委屈。”这种倒打一耙的话也能理直气壮的说出来,小侯爷的面皮想来也薄不到哪去。
不过情人之间,向来就是愿打愿挨,尤其是对小侯爷而言,这种将己之过反赖他人的做法,实在是算不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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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关於那首诗~
定王台:在长沙城东,汉长沙定王所筑。
湘云楚水:指湘江。
野老:村野老人,指隐者。
侵寻:(时光)渐渐消失。
PS:此诗是我从姜夔的词里乱改的,特此注明!
18。
一曲很快转终,那琴师琴技不俗,而秋素商的一曲《落花赋》也同样技惊四座。二人琴瑟和鸣,倒也相应成章,只是座下用心听者有几人,尚且不知。
“妙,果然是妙。”刘颉抵掌笑赞。“只是这曲虽好,但未免曲高和寡,不如秋公子再奏上一曲,配上我送的大礼,才好祝兴。”
他击了两下掌,随即有两队舞伎从旁侧鱼贯而入,一行十二人,有男有女,都是约莫十七八岁的韶华年纪。
小侯爷瞧著冷笑,这想来就是刘颉所谓的大礼了,而且是专程给他们备下的。
这些少男少女显然都是经过精心调教过的,绝不仅仅是舞伎这麽简单,单看那柔韧的腰肢,娴熟的舞姿,只怕都是在五六岁时就被选进府中,为奴为侍,从此再无以得见天日。
凤绮罗以袖掩面,嫌恶道,“可怜这些玉人,入了这淫窟,一生怕是都要毁在这了。”
其实小侯爷的恻隐之心从来就不多,他即便是嘴上说可怜,也不会人人都救之,各人有各命,谁也救不了天下苍生。但他有意把昌平侯的侯府说成是淫窟,就是大大地心里不喜了。
杨箫听出凤绮罗的弦外之音,笑道,“昌平侯原本就声名狼藉,你我现下所见所闻,无非是作实了传言罢了。再则这一路行来,有官家养些歌伎舞伎的,也不差他一个。”
皇族之中尚且有人大兴此风,上行下效,也的确不足为怪。
“别人我懒得管,可他,我就是看不顺眼。”凤绮罗眉一挑,嘴一噘,摆明了是不肯姑息养奸。他做了一路的监察御史,除了奉命查清秋家的案子,下打昏官这点权利也还是拥有的。
当然小侯爷也不是眼里揉不得沙的人,他生在皇族,出身就比人高贵,自然也见多识广。除开那些大奸大恶之徒,像刘颉这样骄奢淫邪之人在哪都能一抓一把,也还不照样作威作福。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不过如此。
不过刘颉之错,就错在他太过自以为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招进那些舞伎後,还说要将他们全都送给小侯爷,更不该在小侯爷拒绝後,又说要转送给杨箫。这下是实实在在的拂了小侯爷的逆鳞,被当场掀翻桌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你要把这些人送给我是不是,好,我收下了。”若非还有一线理智尚存,凤绮罗真恨不得当场就抽花刘颉的脸。好在尽管鞭子是出了手,不过仍是攥在手里,而另一端则被杨箫牢牢地握住了。
刘颉瘫坐在地上发抖,还有些不明所以。他眼见著凤绮罗突然发怒,一鞭就将面前的桌子劈成两半,还以为自己将小命不保,慌忙护住头往桌下钻,失声大喊救命。可等了半晌又不见动静,他这才壮著胆子爬出来,却又听凤绮罗说要将人收下,著实是怪异。
看来小侯爷喜怒无常的传闻,也是绝无虚言。
“既然小弟喜欢这份大礼,愿意收下,那是最好,哥哥就怕小弟不能满意呢。”刘颉抹了把冷汗,狼狈地从地上爬起。
刚才一时慌乱,实在是难以顾及体面,昌平侯好端端的一张粉脸被蹭了左一道右一道的黑痕,成了张大花脸,惨不忍睹。
凤绮罗目光如炬,眼似飞刀,便是不能在对方身上剜两块肉下来,也要割他个遍体鳞伤。
“满意,岂止是满意,该说是大好呢。” 他微微一笑,仅是嘴角上挑划了一道弧,下一瞬却又抿成一条线。“只是这些人虽美,但都不及一人风韵十足,只是不知哥哥是否肯抬爱,割让於我。”
这是凤绮罗头回认可了刘颉与他以兄弟相称,只是这一声“哥哥”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好似有磨刀霍霍之感。
刘颉不知是计,顿时喜上颜开。“小弟是看上谁了,尽管说,哥哥都让给你,绝不藏私。”
凤绮罗轻不可闻地哼了一身,不屑道,“这人就是哥哥你啊。芙蓉面,清竹骨,玲珑心,好一绝代佳人呢。”
小侯爷这话说得极为刻薄,三分讽刺,也能被他说出七分来,饶是刘颉脸皮再厚,此时也黑成了锅底。
苏七一口酒没含住,全喷了出来。“小绮罗,你胡说什麽呢,他这等模样也能叫绝代佳人,那岂不是要全天下的美人都死绝了才能轮到他。”
沧海双眼一翻,指桑骂槐道,“你懂什麽,你只知那些莺莺燕燕小家碧玉是美,就不知道这等男非男女非女雌雄莫辨也是美。你没瞧见昌平侯一脸盛妆,端豔妩丽似天仙麽,真是瞎了眼了,不懂得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