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四)〔法〕大仲马-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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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山伯爵的脸变得苍白了;他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可以毁灭一切的火焰。 他跑到他卧室的一间更衣室里,不到一分钟,就脱下他的领结、上装、背心,穿上一件短褂和戴上一顶水手帽,在他的水手帽底下露出他那黑长的头发。 他就这样回来,把双手叉在胸前,带着仇深似海的表情气势汹汹地向将军走来。 将军最初不懂他为什么忽然不见,但当再度见到他的时候,他浑身颤抖,他的腿软了下去,他步步后退,直到找到一张桌子支持住身体才停住。“弗尔南多!”伯爵大声说,“我有千百个名字,但我只要让你知道一个就可以把你压倒!你现在已经猜到了,或说得更准确些,你还记得这个名字,不是吗?因为我虽然经历过种种忧虑和痛苦,但今天我让你看到了一个由于复仇的愉快又变得年轻了的面孔,这个面孔,自从你娶了我的未婚妻美塞苔丝后,一定是经常梦见的!”
将军张开双手,头向后仰,目光凝滞,一声不出地盯着这个可怕的显身;接着,他往后退,身体贴在墙上,紧紧地贴着墙壁溜到门口。他一面退向门口,一面发出一阵悲凉、哀伤、凄厉的叫喊:“爱德蒙。 唐太斯!”然后,带着根本不像人声的悲鸣,他踉踉跄跄地奔向门廊,踉跄着穿过庭院,跌入他贴身男仆的怀抱里,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回家!”
新鲜的空气以及在仆人面前显露自己软弱的羞耻感使他恢复了一部分知觉;但那段路程太短了,当他快要到家的时候,他的全部痛苦又重新回来了。他在离家一小段路的地方下车。那座房子的前门大开,前院中央停着一辆出租马车,在这样高贵的一座大厦里面,这是一种稀有的现象。 伯爵恐怖地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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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情景,但他不敢向别人询问,只是跑向他自己的房间。两个人正从楼梯上走下来;他急忙躲到一个小间里来躲开他们。下来的是美塞苔丝,正扶着她儿子的臂膀离开这座院子。 他们经过那个人的身边,将军躲在门帘后面,几乎感受到美塞苔丝的衣服擦过他的身体和他儿子讲话时的那股热气,这时阿尔贝正巧在说:“您要勇敢一点,妈!来,这已不是我们的家了!”语声渐渐沉寂,脚步声渐渐消失。 将军直挺起身子,紧紧地抓住门帘;从一个同时被妻子所抛弃的丈夫和儿子所抛弃的父亲的胸膛里,发出了人世间最可怕的啜泣。不久,他就听到马车铁门的关闭声,车夫的吆喝声,接着,那辆笨重车子的滚动震得窗户都动起来。 他跑进卧室里,想对他在这个世界上所爱的一切再看一眼;但马车继续向前走,美塞苔丝或阿尔贝的脸没有在车窗上出现,他们都没有向那座被抛弃的房子和被抛弃的丈夫和父亲送出最后一个告别和留恋的目光,——也许就是宽恕的目光。 正当那辆马车的车轮走过门口时,从屋子里传出一声枪响,从一扇被枪声震破的窗户里,冒出了一缕暗淡的轻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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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瓦朗蒂娜
我们很容易想到莫雷尔所说的事情以及他将要去见的人。 他离开基督山伯爵以后,慢慢地走向维尔福的家;我们说“慢慢地”
,因为他有半个多钟头的时间去走五百多步路,但他刚才之所以急于要离开基督山,是因为他想要让自己独自思索一会儿。 对于自己的时间他知道得很清楚,——现在正是瓦朗蒂娜伺候诺瓦蒂埃用早餐的时候,而这种孝顺的行为当然不希望被人打扰的。 诺瓦蒂埃和瓦朗蒂娜允许他每星期去两次,他现在正是使用那份权力。 他到了,瓦朗蒂娜看来还在等着他。 她不安地,几乎狂乱地抓住他的手,带他去见她的祖父。 这种几乎近于狂乱的不安是由马尔塞夫事件引起的;歌剧院里的那件事大家都已知道。 维尔福家里的无论哪位都相信那件事情将引起一场决斗。 瓦朗蒂娜凭着她女性的直觉,猜到莫雷尔将作基督山的陪证人;而因为那青年的勇敢和他对伯爵的友谊,她恐怕他不会当证人而袖手旁观。我们很容易想象得到,瓦朗蒂娜如何急切地打听决斗的详细情形以及莫雷尔怎样向她解释那一切,当瓦朗蒂娜知道这件事情得到如此一个意外可喜的结果时,莫雷尔从他爱人的眼睛里看到一种无法形容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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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瓦朗蒂娜示意请莫雷尔坐在她祖父的身旁,瓦朗蒂娜自己也在祖父面前的小矮凳上坐下来,说,“现在来谈谈我们之间的事。 你知道,马西米兰,爷爷有一阵了,打算离开这座房子,和维尔福先生分开住。”
“是的,”马西米兰说,“我记得那个计划,而且当时非常支持那个计划。”
“嗯,”瓦朗蒂娜说,“你现在又可以赞成了,因为可爱的爷爷又想啦。”
“好!”马西米兰说。“你可知道爷爷为什么要离开这座房子吗?”
瓦朗蒂娜说。诺瓦蒂埃望着瓦朗蒂娜,意思是叫她不要讲,但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她的表情,还有她的眼光,她的微笑,一切都为了莫雷尔。“噢!
不论诺瓦蒂埃先生是为什么搬出去,“莫雷尔答道,”我相信一定是很有道理的。“
“很有道理!”瓦朗蒂娜说,“他的理由是圣。 奥诺路的空气确实对我很适宜。”
“说实话!”莫雷尔说,“那一点,诺瓦蒂埃先生也许是对的,我发现两个星期以来你的身体变差了。”
“对,有点不好,这是真的,”瓦朗蒂娜说,“爷爷目前已成了我瓦朗蒂娜的私人医生了,我非常信任他,因为他知道一切。”
“那末你真的病了?”莫雷尔关切地问。“哦,那不能说是病,我只是觉得浑身不舒服。 我没有食欲,你们瞧我的胃像是在翻腾,像要消化什么食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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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瓦蒂埃对瓦朗蒂娜所说的话一句都没有漏过。“可以用什么方法来治疗呢?”
“很简单,”瓦朗蒂娜说,“我每天早晨吃一匙羹给我祖父吃的那种药。 我说一匙羹,是开始的时候吃一匙羹,现在我吃四匙羹了。爷爷说那可真是一种万灵药。”瓦朗蒂娜微笑了一下,但她显得很忧郁和痛苦。沉醉在爱情中的马西米兰默默地注视着她,看上去她非常漂亮,但她往常苍白的脸色现在更苍白了;她的眼睛比以前更亮,而她的双手,本来象珍珠那样白的,现在则象陈年的白蜡那样有点泛黄了。 马西米兰把目光从瓦朗蒂娜移到诺瓦蒂埃身上。他正带着一种很关切的神色望着他的青年女郎,马西米兰也象诺瓦蒂埃一样看出了这种病态的症状,这种病症虽然很轻微,但却逃不过祖父和爱人的眼睛。“但是,”莫雷尔说,“这种药,就是你现在吃的那种药,本来是开给诺瓦蒂埃服用的吧?”
“我知道它非常苦,”瓦朗蒂娜说,“这种药苦得我以后不论喝什么东西好像都带有这种苦涩。”
诺瓦蒂埃怀疑地望着他的孙女儿。“是的,爷爷,”瓦朗蒂娜说,“的确是这样。刚才,你可知道在我到你这来以前,我喝了一杯糖水,我只喝了一半,因为它太苦了。”
诺瓦蒂埃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表示他想说话。 瓦朗蒂娜站起来去拿字典。诺瓦蒂埃带着显而易见的神色注视着她。的确,血冲到她的头部来了;她的两颊开始发红。“噢!”她喊道,显得很高兴,“真可怪!一道亮光!是太阳照到我的眼睛了吗?”她靠在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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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太阳。”莫雷尔说,诺瓦蒂埃的表情要比瓦朗蒂娜的身体不舒服使他更惊慌。 他向她奔过去。瓦朗蒂娜对青年男子微笑了一下。“放心吧!”她说,“别惊慌,马西米兰,没有什么,已经过去了。 听!我听到前院有马车的声音。”
她打开诺瓦蒂埃的房门,来到走廊的窗口前,又急忙转回来。“是的,”她说,“是腾格拉尔夫人和她的女儿,她们来拜访我们了。 再见了!我必须赶快去,因为她们会派人到这儿来找我的,再见。 陪着爷爷,马西米兰,噢,我答应你,不留她们。”
莫雷尔目送她离开房间,他听她走上那座通到维尔福夫人和她的房间去的小楼梯。 她一走,莫雷尔见诺瓦蒂埃作了一个要那本字典的表示。 莫雷尔遵命,他在瓦朗蒂娜的指导之下,已很快地学会如何弄懂那老人的意思。 他虽然已经熟练,但因为要背诵字母,把每一个字从字典里找来,所以他花了十分钟才把老人的思想译成这几个字:“把瓦朗蒂娜房间里的那杯水和玻璃瓶拿来给我。”
莫雷尔立刻按铃招呼那个接替巴罗斯的仆人,按照诺瓦蒂埃的意思作了吩咐。 仆人不久就回来了。 这时玻璃瓶和玻璃杯都已空了。诺瓦蒂埃表示他想说话。“玻璃杯和玻璃瓶怎么会空?”他问,“瓦朗蒂娜说她只喝了一半。”这个问题的翻译又花了五分钟。“我不知道,”
仆人说,“但仆女在瓦朗蒂娜小姐的房间里。或许这些瓶子是她倒空的。”
“去问她。”莫雷尔说,这一次,他从诺瓦蒂埃的目光读懂了他的思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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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出去,但几乎马上就回来。“瓦朗蒂娜小姐到维尔福夫人那儿去时经过卧房,”他说,“经过的时候,因为口渴,她喝干了那杯水。 至于玻璃瓶,爱德华先生把它倒给他的鸭子做池塘了。”诺瓦蒂埃抬头看天,如同是一个赌徒在孤注一掷时的表情一样。从那时起,老人用他的眼睛便始终盯着门口,不再移动。瓦朗蒂娜所接见的的确是腾格拉尔夫人和她的女儿;她们被领进维尔福夫人的房间里,因为维尔福夫人想在那儿接见她们。 那就是瓦朗蒂娜为什么会经过她房间的原因。 她的房间和她继母的房间同在一排上,中间正好隔着爱德华的房间。 腾格拉尔夫人母女进入客厅的时候,脸上带着要报告一个正式消息的那种神气。 在上流社会,察颜观色是每一个人的本领,维尔福夫人便用庄严的神色来接待着每个人。 这个时候,瓦朗蒂娜进来了,那种庄严的仪式又扮演了一遍。“我亲爱的朋友,”当那两位青年姑娘握手的时候,男爵夫人说,“我带欧热妮来向你宣布一个消息:我的女儿与卡瓦尔康蒂王子庄重的婚期快到了。”
腾格拉尔保持着“王子”的衔头。 那位平民化的银行家认为这个衔头比“子爵”更顺口。“允许我先衷心地祝贺你,”维尔福夫人说道。“卡瓦尔康蒂王子阁下看来是一个性情高雅的人。”
“听着,”男爵夫人微笑着说,“从朋友的立场来讲,我正好想要说,这位王子在外表上似乎还看不出他的未来。 他带有一点外国人的风度,法国人一看就认得出他是意大利或德国贵族。 但是,他的本性非常仁厚,资质十分聪慧,腾格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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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先生曾向我说过,他的财产真是‘可观’——那可是他的话。“
“那么,”欧热妮一面翻看维尔福夫人的纪念册,一面微笑着说,“再加一句吧,妈,说你对那个青年人存有很大的希望。”
“不用我问,”维尔福夫人说,“你难道不是也抱着同样的希望吗?”
“我!”欧热妮仍以她往常那果断的口气答道。“噢,这可丝毫没有,夫人!我的天性不愿意把自己拴在家庭琐事或应付任何一个男子,而希望成为一个艺术家,求得心灵、身体与思想的自由。”
欧热妮说这些话的口气是那样的果决,以致瓦朗蒂娜的脸红了起来。 那个胆怯的姑娘不能了解这种似乎不属于女性的强硬的个性。“但是,”欧热妮继续说,“不论是否我愿意都得结婚,我应该感谢上帝解除了我与阿尔贝先生的婚约,如果不是他的干涉,我今天或许是一个声名狼藉的人的妻子了。”
“不错,”男爵夫人直率地说,象夫人这种坦率的口气在平民的谈话中是常见的,在贵妇人之间的谈话中有时也是可以听到的。“一点不错,要不是马尔塞夫犹豫不决,我的女儿就嫁给阿尔贝先生啦。 将军自以为很有把握,将军甚至胁迫腾格拉尔先生。 我们幸好免了一劫。”
“但是,”瓦朗蒂娜怯生生地说,“难不成父亲的一切耻辱都要转移到儿子身上吗?在我看来,将军的叛逆罪与阿尔贝先生是完全无关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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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我,”欧热妮深恶痛绝地说,“阿尔贝先生可的确逃脱不了那种羞耻。 听说昨天在歌剧院里向基督山先生挑战以后,今天他在决斗场道歉了。”
“不可能!”维尔福夫人说。“啊,我亲爱的朋友,”腾格拉尔夫人用象刚才同样的口气说,“这是事实!
我是听德布雷先生说的,今天道歉的时候他也在。“
瓦朗蒂娜也知道事实的全部真相,可是她并不回答。 瓦朗蒂娜只记得莫雷尔还在诺瓦蒂埃先生的房间里等她。 由于内心在这样踌躇思索,瓦朗蒂娜暂时没有参加他们谈话。 刚才她们所说的话,她实在没听清楚;突然地,腾格拉尔夫人的手抓住她的臂膀,把她从恍惚状态中摇醒过来。“怎么了?”他说,腾格拉尔夫人的手让她实实在在地吓了一跳,象是触了电一样。“我亲爱的瓦朗蒂娜,”男爵夫人说,“你肯定病了。”
“我?”瓦朗蒂娜姑娘说,一面用手摸摸她那滚烫的额头。“是的,到对面镜子里去看看吧。 你的脸色忽而白忽而红,一分钟要变三四次。”
“是的,”欧热妮喊道,“你的脸色非常白!”
“噢,不用慌!我这样已经好几天了。”
她虽然不善外交辞令,却也知道这是一个正好让自己离开的机会;而且,维尔福夫人也来帮她忙了。“休息去吧,瓦朗蒂娜,”她说,“你真的病了,她们会理解你的。 去喝一杯清水,它会恢复你的精神。”
瓦朗蒂娜吻了一下欧热妮,对腾格拉尔夫人深深地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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