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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部分

2005年第2期-第45部分

小说: 2005年第2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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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世间只有情难诉…… 
  疏剌剌林梢落叶风, 
  静悄悄门掩清秋夜…… 
   
  睡梦中他听到的是当年的桃花唱的类似这几句词,醒过来以后,却是另外的段子: 
   
  可怜我孤身只影无亲眷, 
  则落的吞声忍气空嗟怨, 
  ……再不要啼啼哭哭, 
  烦烦恼恼,怨气冲天…… 
   
  桃花已经拿不定主意唱什么给他听了。 
  他发现,车行走得还不错,他知道大雾你也是能够渐渐习惯一些的。又是一团一团的雾气,一团一团的浓烟,一股一股的硫磺气味。他学着北京胡同里的人的口吻,安慰司机说:“不怕慢,就怕站,蛄蛹(北方土话,指像虫子似的蠕动)就行。”他又没话找话地说起雾天空气污浊,不适合户外健身,感冒指数与取暖指数会提高。爱情指数呢?他悄悄地想。原来什么都有指数。生命指数和快乐指数呢? 
  他细细品味,与故乡故国北方戏曲的高亢激烈不同,桃花调的特点是温柔与软绵,是一种低声下气的问候,像是下人哄着老少爷儿们玩,曲艺在这一带被叫做玩艺儿,是哄着主子玩的。不论唱得多么凄凉苦情,唱的人要一会儿人戏一会儿出戏,出了戏就必须是一副眉开眼笑,低眉顺眼的听喝的丫环样儿。声调是婉转的而不是直截了当的,音质与音量是磁性的柔软的而不是响亮的,吐字是生怕听不清楚的而不是追求风格与表现自我的。旋律是无尽的重复,却又每一次与上一次略有不同:像是风筝,它停止在天上却又不住地变动位置。像是呼拉圈,它旋转在少女的腰肢上却没有固定的轨迹。难学,你永远会唱,你永远唱不对,你永远听着它像,你永远找不准。民间的东西,最简单也最没有准头。像在唱,更像在说,在絮絮叨叨,絮叨却是不敢放肆,小心却是不敢畏缩,不敢寂寞也不敢吵闹;不敢煽情也不敢无情,不敢娇媚也不敢死眉瞪眼,不敢热烈也不敢冷清。哭但是不能哭出来,笑但是不能笑大发了。文艺伺候就像戏词上县太爷喊的“大刑伺候”,是那么容易的么? 
   
  哎呀,娇莺欲语, 
  眼见春如许…… 
   
  这就是桃花调。他大概已经听到了第十几次了。一晚上听了十几次桃花调,他也算对得起桃花调了吧。这就是桃花镇的即将绝种的演唱,像娇莺之语,像春情春水春意的有节制的泛滥。地球上每一天都有物种消失:语种消失,民族历史消失,文物被破坏,民间文化样式消失,曲种消失。随着人的告别,他们会带走许多过往,许多珍贵,许多挂记。 
  ……也许能吹起一阵清风,也许至少明天早晨会出现一个鲜红的太阳,也许浓雾会完全散去,也许他重新考虑远行多伦多的决定,也许虽然八十了也仍然可以去去再来,也许他还会回来听桃花镇的桃花调和再考虑一下颅外科手术的刀剪用具的改进。 
  也许他还能再来一次黄昏恋。十年来,不是没有人要做他这个老家伙的媒。有一个女诗人,他很有些喜欢。后来他读了女诗人的作品,她的特立独行,她的狂叫激愤与蛮不讲理令他战栗惊服,他终于望而却步,临阵脱逃。有一个女经理,他思而生怵。有一个女领导,他自惭形秽。但是他在碧云死后没有少与一个个的并非没有吸引中国工程科学院院士的魅力的女子一起喝咖啡喝可乐。说一些人家与自己有时候有兴趣,有时候找不出词来的话。 
  他甚至偷偷想过:最好与一个农村来的保姆结婚,他喜欢这些质朴和勤劳的女人,她们当中有许多人读过高中,她们现在也都挺胸、健康、爱打扮,有一个邻居家的家庭服务员眼睛像影片中的“小花”,陈冲饰演,他想人非非了一两分钟。她们和医生都是天生的务实派而不是某某精神派。把文学说成人学好生奇怪,他觉得医生、体育运动员与保姆才是,至少同时也是人学家。爱情这个词,是“五四”以后,才传进来的。爱情像鲜花开放,像电光石火,像小提琴华彩乐段,像大雨后现出的彩虹,像解冻时分的桃花汛。没有经历过爱情的人很不幸。整天唱抒情曲小夜曲盼望花开电闪彩虹横天冰雪融化汹涌澎湃的人则是上了爱情两个字儿的当,也许是俄罗斯乌克兰文学的当……自找苦吃,还要旁人的命。 
  当然,娶一个三八服务公司介绍的家庭服务员——他羞于启齿。 
  就这样思忖着,一年过去了,又一年过去了,花儿开了又谢了。没有开的也谢了,枯了。还有什么可说? 
  是他而不是别人,落伍了。时代不同,人人都可以像诺贝尔奖得主科学家一样地挑战极限,为了爱情,为了青春,为了上天的恩典:还活着。 
  ……眩晕……晕……晕……这不好…… 
   
  第二天早晨五时半,他们到达居住的城市,进了城,雾稍微淡了一点,能看出个十来米。平时两个小时的路途,他们走了十个半小时,谢天谢地,没有出任何事故,司机师傅等于是盲驶而归。师傅说:“叶老师,到家了。” 
  师傅叫了几次,没有应声,再一回头,不好,叶院士已经出溜到座底下去了。 
  司机师傅吓得脸色骤变,他掏出手机,颤抖的手指拨了半天才拨对急救呼叫,两分钟后,叶院士躺在了红十字急救车上。 
  ……没有人解得开叶院士的最后遗言,启明回国被医生与司机告知,叶院士最后说的是两个字:“真——好——”还说是,叶院士的遗容上有美好的表情。 
   
  2004年10月30日,中国工程科 
  学院院士、著名医学家、颅外科手术学 
  一代宗师叶夏莽同志,含笑逝世。 
   
  学报上,也是这样发布了讣告。 
  启明的飞机遭遇了大雾,在多伦多,飞机因大雾晚点六个小时起飞。在目的地,大雾延续到了第五天,幸亏是大城市的机场,有三套极先进的进口价格天文数字的盲降导航装置,这里的飞机降落得平稳安全,落地以后,有的人在划十字,有的人在合掌,更多的人鼓掌称贺。 
  叶院土的助手在机场迎接了启明,向她诉说他劝告院士不要去桃花镇,院士不听的经过。同时偏偏院士不要他陪同一起去桃花镇。他喟叹良久,忽然抬眼看了一下启明,启明也在看他。他们谁也没有说出来,但是那相互一看的含义彼此心照不宣:与其在美图西北航空公司的波音机上犯心脏病,还不如在自己的地面,自己的汽车上。 
  启明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对父亲的哀思,除了有条不紊地举丧火化装入景泰蓝骨灰盒,并且与母亲合葬,向新立的墓碑三鞠躬的布署以外,她反复询问了那一夜大雾中行车的细节。她要来司机录制的桃花调盒带,只听了一句就惊异得要命:太难听了。但是为了纪念父亲,她耐心听完了所有唱段,听完以后,对桃花调的感受稍稍好了一点。父亲听着它走完最后的路程,她流出了眼泪。 
  她为父亲设立了灵堂,遗像前摆有鲜花和她能找出来的她的小、中、大学生时代的作业。灵堂里的鲜花放不下就放到了楼道里。她又想起来那次不让父亲看作业伤了父亲的心了么?她伤心落泪然后痛哭号啕了老半天,最后下跪磕了头。哭泣起爹来,她当然是真正的中国传统文化。她在灵堂里反复播放嘶哑的桃花调,亲戚朋友尤其是长辈们在灵堂里听到“哎呀哎呀,娇莺欲语,眼见春如许……”与看到堆放如废品收购站的作业颇感莫名其妙。尤其是启明在回答一位长辈的抗议性质问时说,爸爸喜欢这个曲调。她看到:播放这些曲的时候,爸爸的遗像眼里,涌动着泪水。人们悄悄议论,在灵堂里这样出幺蛾子,说疯话,是由于她定居国外,并且据说是与一位来自科索沃的塞尔维亚或阿尔巴尼亚裔的加拿大公民同居,坐下了病。她把盒带还给了司机,之前把录音数码化存贮到 U盘。她也许以为她还会在地球那边听一听古老的桃花小曲,如果真的听出点味儿来呢?赶上了阴历十月初一,她烧掉了自己小、中、大学时代的作业,为父亲“送寒衣”,算是代替烧纸衣。她给司机留了一些加拿大元,感谢他对于老爹的最后十几个小时的关照。她顺便搭这个司机开的车去公证处办一些证明文书,是加拿大移民当局指定需要的。 
有一种树春天叶儿红
须一瓜 
  大约是下午五点二十七分,煤气爆炸的巨大而沉闷的声响,穿透了嘉元小区每一只耳朵。人们调转脑袋在寻找声源的过程中,都看到了那个红云万里的夕阳天。 
  准确的爆炸地是嘉元小区52号208室。警察带着联防队员冲进去的时候还没炸,只是闻到了浓重呛人的煤气味道。警察第一反应就是冲进厨房关闭煤气开关。这个时候,警察的手机响了,就是这个极其细微的电子活动,空气中高密度的煤气炸了。警察从厨房门一直被炸到客厅,被墙挡了一下倒下了。等联防队员翻过警察,警察的头发到了非洲,整个脸都没了,不知去了哪里。一个新队员看到警察没有脸面的红红黑黑白白的五官,一出溜就毫无声息地瘫了下去。 
  在卧室里自杀的姑娘,双手合放在胸前,躺在满床的白色的百合花图案的床单上。女孩光着脚丫,无论手指还是脚趾,都涂着纯白色的、但指尖上点着仁丹大小的丹珠图案的指甲油。她的脸颊艳若桃花,是标准的煤气中毒色。 
  她死了。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那女孩为什么自杀。现场也好,赶来的女孩哥哥嫂嫂也好,女孩所在的居委会同事也好,谁也弄不清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自杀。 
  这个女孩叫阳里。叫陈阳里。 
  嘉元小区还有很多人,人们很久都在探究阳里的自杀原因,因此,有了很多版本,不过,没有一个版本是令大多数人信服的。但是;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阳里是个不大好捉摸的女孩。 
   
  一 
   
  嘉禾居委会就在禾田社区老人活动中心的楼下。本来,嘉元里、禾田里都有自己的居委会,后来,社区整合,两个小区居委会就并成了嘉禾社区,嘉禾居委会办公地就设在禾田老人活动中心,还新扩了四间办公室,因为社区的人变多了两倍。陈阳里是文化生活委员,合并后,杨鲁芽过来任新居委会主任。 
  陈阳里自杀后,大家老说,阳里是个蛮耐看的女孩。高高的个子,纤细的脖子、纤细的腰肢,脑袋、胸脯、臀部则圆滚滚的,有点美人溜肩。杨鲁芽说,阳里虽然不是衣服架子,可是,穿起睡衣来谁也比不上她要命。杨鲁芽和阳里在省里的社区教育培训班同过学,同居一室,所以杨鲁芽说的,大家都相信。 
  说阳里耐看,社区里的人都会记得阳里的眼睛。阳里的眼睛灰棕色的,天生很重的眼影,灰蒙蒙的,目光时明时暗,话也时多时少,性情阴晴不定,身边的人都说她的个性不好捉摸。习惯的人说她灰蒙蒙的目光非常好看,尤其衬着她淡棕色紧致而透明的皮肤;不习惯的人自然更多,有人说她就是像她妈妈,她妈妈的眼睛就像云里的星星一样,忽明忽暗。那是个疯子,经常在抽水马桶里洗头,半夜哈哈大笑,笑得邻居纷纷打110求助。丈夫跟一个四川三陪女跑了。也有人补充说,那丈夫是“水性杨花”,三陪女之前,就和单位里某某某某有染,阳里的母亲不疯才怪。言下之意,就是阳里看人的眼神实际是病态的。这些话都是大家在阳里生前背着阳里说的,不过,阳里出现在大家视线里时,每个人都会觉得阳里什么都明白,她完全明白你们谁谁谁都背地里说了她什么。这当然是错觉,可是,大家就那样想且彼此不自在。所以说,阳里的眼神的确是有问题的。 
  阳里原来居委会的旧同事,都知道阳里实际上是结过婚。杨鲁芽也知道。杨鲁芽比一般人知道得都多,因为一年前,她和阳里在一个培训班的一间屋里住过一周。阳里跟一个人领了结婚证,也住在一起过,后来,那男的说,担心阳里母亲精神病会遗传,就分手了。因为还没操办过仪式,这样的合分,倒也不太引人注意。 
  杨鲁芽说,这种男人!那你为什么要同意呢? 
  阳里说:算了嘛。 
  那是借口吧!你们又不是刚刚认识。你为什么要同意呢。 
  阳里说,知道是借口,所以没意思。 
  那还不拖住他。不能便宜那种人!阳里就不说话了。杨鲁芽以为阳里要睡了,阳里说,懒得。 
   
  二 
   
  杨鲁芽肯定是中年妇女了,胖胖的。阳里第一次认识她,就看到她在省城宾馆大厅的不锈钢大柱子前面,不断地转身侧脸打量柱子里的自己。看到阳里看她,她就笑笑,后来发现阳里还在看她,就招手。阳里知道也是来学习班报到的,就走了过去。她把阳里推到柱子前面,说,我非常喜欢在这里看自己。所有的人,在这里都非常好看。阳里看见自己像漫画一样,长脸长眼,还有极长的胳膊和腿。仔细看,确实挺好玩。杨鲁芽说,只要路过这样的柱子,我一定要照个痛快。 
  阳里笑起来。杨鲁芽说,要是我们大家、要是所有的人,都长这样就好了。太好了! 
  阳里大笑起来。她马上就对这个中年妇女亲近起来。阳里觉得她很天真,后来报到时拿到学员通讯录,发现她是一个居委会的副主任时,阳里简直觉得惊奇。更惊奇的是晚上。阳里和杨鲁芽住一间。电视看到十点多,杨鲁芽去洗澡。结果电话就响了,是个声音非常好听的男人找杨鲁芽。 
  杨鲁芽出来,听阳里说声音非常好听,马上就吃吃笑起来,一边伸手去接电话。杨鲁芽的声音完全换了一个人,嗲得让比她小十多岁的——后来才知道,是小二十岁——阳里浑身不自在。 
  杨鲁芽嗲声嗲气,身子在微风吹柳地摇晃着。她说,我把枕头放在我的睡衣里啦,睡衣就放在我睡的位置了,对了,晚上你就抱着它吧,那就等于抱着我睡嘛。你抱着。 
  阳里竖着耳朵听。她感到好奇而别扭。 
  杨鲁芽对着电话说,人家不是也不习惯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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