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2期-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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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害羞,对不对?女人呢,一般情况是害羞的,特殊情况就无耻了,对不对?
到底洗不洗澡呢,我说——你帮她——洗?阳里又跟到童大柱面前。童大柱看着阳里的眼睛,里面有一种比笑还友好的目光,他说,你这样说话,我老是觉得是我女儿小时候。
洗不洗呢?
你说呢?
童大柱说。阳里盯着童大柱一只大一只小的眼睛。童大柱五宫中,最年轻的是眼睛,没有一点眼袋。大的那只是双眼皮,小的那只是单眼皮。童大柱把眼睛转开了。他说,你的浮标在动,快去看看,说不定咬钩了。
阳里是在童大柱钓上十一条鱼的时候,从栈道上失足落水的。她就是想失足落水。阳里会游泳,还是尖叫了一声,童大柱受惊的同时,一转身就跳了下去救她。尚未进入夏天的湖水,比阳里想象中要冷得多。
从水里出来的阳里,丰胸小蛮腰的身材毫无折扣地尽显,灰蒙蒙的大眼睛,在湿漉漉的头发下迷潆地闪烁,青春无敌、性感逼人;而童大柱,衣服在身的时候,身材还比较正常,甚至有点矫健,但水中出来,湿衣贴身的时候,阳里看到他正在发福的、衰老的肚腩。
是童大柱把阳里抱出水。他们一起像落汤鸡一样,奔进小木屋。
童大柱把自己之前脱在小木屋的外套递给阳里,意思是包裹一下,他收拾丁钓具就回去。没想到,阳里眼睛都不眨就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了,一下子全身赤裸。童大柱像被电击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蹲到了栈道上收鱼具。阳里套着童大柱的米色的外套,晃晃着跟了出去,衣服刚刚遮住两条青春的长腿。
童大柱把鱼线收起,收下铅锤。阳里说,听说,要是碰到老虎,你愿意自己喂老虎,让太太逃生?
童大柱显然不习惯这样的对话。笑了笑说,你进去,小心着凉。
阳里干脆蹲了下来,高仰着湿漉漉的脑袋。那个样子,就像鸟窝里张着大嘴等候妈妈哺乳的饥鸟。最后问一个小问题,阳里说,你真的每天、每天为你太太按摩——?阳里突然站了起来,外套已经敞开,她指着自己的雪白丰满的胸部和腹部,按摩这里、这里、这里,对吗?多少圈都是有定量的,对吗?你把它叫做必修课——
童大柱的脸骤起青红色,他一巴掌啪地甩在了阳里的脸上。
这一掌太重了,阳里的左脸马上暴红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童大柱似乎为自己的举动吓住了,他咬住了嘴唇,对不起。他说得很轻,阳里几乎是看着他的嘴唇读懂的。阳里想笑,可是,因为疼痛和意外,泪水不由在她眼眶里闪亮起来。童大柱眼睛里交织着惊惶和内疚,他停了手,不知所措地又看自己的手,再看看阳里灰蒙蒙的闪闪泪眼。
阳里看着他,慢慢走回小木屋。童大柱盯着她的背影好一阵,开始飞快地收拾东西。被钓上来的鱼基本都死了,活的也一张一合着嘴巴。童大柱呆望着水桶里的鱼,好一阵子,然后,将收拾好的东西和一桶鱼,都提进了小木屋。
穿着男人外套的阳里,像个孩子站在那里,似乎是冷,似乎是无助。看到童大柱进屋,阳里把头低了下来。童大柱忽然心里嗵地一跳,他知道她里面仍然什么也没穿。但他终于伸手摸她的脑袋,摸他刚才重甩她耳光的左脸。阳里灰蒙蒙的眼睛再次泪光闪烁,泪水直淌。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心里怎么会涌起如此的委屈感。
阳里说,我是你打过的第一个女人,对吗?
其实,呃,你还是个孩——
阳里没有让他说话,她猛地抱住了他,把嘴贴了上去。她能感觉到他的身子先是僵直的,然后,她感到了他的胳膊圈住了她,他在用劲。但是,很意外的,童大柱还是推开了她。
九
争创安全文明片区的努力,不到一个月就泡了汤。小区铁路口平房竟然发生了凶杀案,凶手杀人后自杀。分管社区综治工作的杨鲁芽,从群众一发现血水流出那平房门外报警后,就和责任区警察赶到了现场。她懊丧得不得了,警察一找到遗书,看清楚了现场,反而有点愉快,所以很有心情安慰杨主任。
阳里站在不断吐口水的房东身边。女房东说,你哪里想得到?哪里会想得到?’换了是你、是他,是随便哪个人,谁都想不到。呸呸。我才不是随便什么人都爱租房子给他住的。他们来租房子的时候,就是说兄妹嘛,我看见也干干净净。我要知道是婊子,再多钱我还嫌脏呐!呸。
阳里听到了杨鲁芽责怪房东签了治安责任状都不好好把关,威胁要给她挂“不安全户的黄牌”。阳里更好奇的是凶杀案本身,她想方设法地了解里面血流满地的情况。责任区警察就点点滴滴被她问出了他所了解的全部案情,害得一名办案刑警瞪了他们两眼。
被勒死的女人非常年轻,从门外这个角度,阳里能看见她的肚脐,而且觉得那个肚脐像活人睡着的肚脐,一点也不像死人的肚皮。听说生过一个孩子,但那个肚子看上去像阳里自己一样又紧又有弹性。可是,警察说,她的脸紫而肿,舌尖都挤出嘴外,挺狰狞的,看不出生前有多漂亮。
杀人者是个瘦削的小个子男人,脸上倒很白净,脖子以下据警察说就都是血了,阳里很想看到他,可是,她这个位置,一点都看不到。据说,他杀完女人后,先是躺在女人身边切腕(女人身边的床单上,都是血),但是技术不太好,两只手腕都切了好多个伤口,有的伤口都能看见断掉的筋腱什么的,血也流了不少。也许还是担心杀不死自己,或者是性子太急,他转而用菜刀砍自己脖子,厨房也是血,还把脖子也弄得血肉模糊,似乎没有如期奏效;他最终用的是一把西瓜刀,整把刀身都捅进腹部,还横拉了一下。警察说,鬼子剖腹,大概就是这样了。可见他求死的决心有多大。
死者和凶手竟然是夫妻!
那个小个子男人留下的遗书有九页,不过最后一页是重复四次的一句话:拜托,请将我们合葬!之前的八页,字写得非常工整,他诉说了他们从初中就相爱,女方家里如何嫌弃他穷,如何努力争取到结婚,又如何共同离开老家,把刚一岁的孩子交给种田的爷爷奶奶,然后在特区打工创业的艰辛生活。其中有一大段是控诉一个工头拖欠工资的事,他在信里一直叫他绰号,咬牙切齿的,好像是非常辛苦地白干了一年,工头还找人揍了他一顿,结果,看伤又花了很多钱。也许是这个工头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
他说,妻子走到卖淫这一步,是他们共同商量的结果。当初说好,不多做,够钱寄回家给父母孩子就行。开始,他还帮着妻子到铁道对面闹市区拉客。客人来了,说好了,他就回避或者睡外间,假装他是她三表舅。钱确实来了,快而且比较多,每个月去邮局寄钱的时候,都是两人一起去,比较开心。但是,夫妻两人都在悄悄变化。首先是妻子心浮了起来了,再也不是委曲求全的牺牲晶的样子,而且完全喜欢上这种生活;他也变得不再恪守约定,不仅不愿意上街拉客,而且妻子当着嫖客的面,叫他三表舅的时候,他心中充满怒火。他开始越来越无法忍受妻子在别人面前,把他当作三表舅来来去去地差遣使唤,有一次,妻子甚至支使他紧急去买安全套和嫖客要的烟;妻子当他的面,搂着亲着嫖客,他也已经越来越分不出是假意还是真情。
两人关系急剧恶化,他甚至怀疑,妻子把钱私藏起来了。两人开始打架,最终,妻子扬言要搬出去,离开他。他绝望了。
谁能告诉我,我的妻子还爱不爱我?如果爱,我杀了她就是救她,应该的;如果不爱,我杀了她,更是应该的,她本来就是属于我的!
最后有句话是对警察说的: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每个警察都在学说这句话,警察几乎都会加一句,我操!再后面就是最后一页、也就是写满第九页的请求句了:拜托!请将我们合葬!
阿拜知道了这件事,专门给阳里打了电话。阳里因为在兴奋中,就和阿拜多聊了几句,重温了现场很多感受。阿拜十分高兴,见机立刻推荐说环岛路新延伸的路段已经开始通车,风景非常非常好看。阳里答应一起去兜风,可是,阿拜后来说了一句话,阳里马上翻脸,这事又算黄了。那句话是阿拜对卖淫凶杀自杀夫妇的总评,阿拜说,这个世界,没有钱,谈什么爱情!有句话叫什么——贫贱夫妻那个百事哀——
阳里尖刻地顶了一句:知道你有钱,所以你就很有爱情!我向你求婚好啦!嫁给你嫁给你——我呸!男人都是什么东西!呸!呸!
阳里啪地扔了电话。阿拜莫名其妙。好半天,阿拜回过神,对着嘟嘟嘟的电话说,我总算明白了,神经病真他妈会遗传!
十
陈阳里哥哥和嫂嫂爆发了剧烈的争吵,嫂嫂用高压锅盖,把哥哥敲得头破血流,哥哥把嫂嫂的胳膊拧到后背,到底不敢下手打,加上心虚,所以,只是拧着说,要不要好好讲,要不要好好讲。吵架的起因是,那个像野猫一样的女孩,因为哥哥变心有了新欢,给嫂嫂打了电话,揭了哥哥的丑行,索要堕胎费。所以,哥哥一进门,嫂嫂就像野兽一样爆发了。哥哥原来还想抵赖,没想到野猫一样的女孩,早就提交了一张两人亲热的照片。嫂嫂一手扔照片,一手就把高压锅盖挥起来了。
刚放学的小侄子,正好进门,一看父母在厮打,立刻厉声哭叫。
阳里的母亲,就是这个时候趁虚溜出门,身上藏了糖和水果刀。小区里到处是放学的孩子,胆大的孩子,冲着她拍手:疯子婆!疯子婆!她高兴地向孩子们塞糖,小孩见她扑近前来,立刻逃散,阳里母亲不知怎的,手上的糖就变成了水果刀,披头散发嘴里“锵!锵!锵!锵!锵!”地狂追小孩。其实那把水果刀一点都不快,但样子贼亮亮的,十分吓人。小区草地上,立刻鸡飞狗跳,妇女儿童尖叫连连,几个退休接孙子回来的男人,也有些怕她。很多人报警,保安和警察相继赶到后,把阳里母亲制服捆绑后,直接推进警车。
阳里接到电话赶到后,警察正在对头破血流的哥哥、披头散发的嫂嫂大发脾气,吼斥说精神病患者放任自流,不加管束,分明就是故意放任这种危害社会安全的行为!责任人必须受到法律惩罚!警察一开始以为阳里哥哥嫂嫂狼狈不堪也是母亲所致,阳里也以为是那样,小侄儿看到她,扑过来抽泣,阳里才明白原来是两夫妻先开了战。
受到警察严厉训斥的嫂嫂,忽然就哭天抢地起来。说不活了不活了,说她嫁到陈家从来过的就不是人的日子,说陈家人不是疯子,就是风流下贱种,没有一个好东西。嫂嫂哭着喊着,冲到走廊做出要爬栏杆跳楼的姿势。哥哥一个箭步就扑了过去,一把死死按住她,侄儿再度厉声尖叫,警察愣了愣,骂骂咧咧地跟到阳台。被老公死死按住的嫂嫂,拚命地拱起身子,用头猛烈地撞击老公,陈阳辉几乎人仰马翻,情急之下,他猛然甩了老婆一耳光。老婆像野兽一样,吼的一声扭向陈阳辉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陈阳辉失声怪叫。两人绞杀成一团。
警察看着连连拍窗,欲行又止。
谁也没注意到,小侄儿像猴一样,忽然爬蹿上阳台,转身就要跳;阳里动作更快,嚎叫着扑了过去,连孩子的小肩头带前胸,死死揪住,红领巾勒得孩子脸都胀起来。
披头散发的阳里厉声哭喊,一边把侄儿在胸前剧烈摇晃着,疯了一样地哭喊,放手啦!陈阳辉!要死大家就都死吧,不管小孩又不管妈,你们统统死干净拉倒!都死吧!都死吧,大家都不要活好了,有本事,你们把老爸老妈统统杀了去死去死去死!
嫂嫂立刻猛烈挣扎,似乎要跳起来。不知是寻死还是要搏斗。陈阳辉狠狠按紧她,对警察说,你先把我妈送医院好了,我们会去结账的。
十一
东灵湖钓鱼回来,阳里又去了杨鲁芽家三次。阳里感到杨鲁芽对她和原来一样,毫无变化,嘲笑她落水也非常自然开心,还是那副有点三八没心没肺的样子。所以,阳里就认定童大柱没有把那天的情况告诉妻子。不告诉说明什么,阳里对这个疑问非常有钻研精神。她老在思考,也老在观察。童大柱单独面对她的时候,似乎有点不自在,比如在厨房,阳里跟他说话,他眼睛就转向别处。阳里觉得这种不自在,就是隐含了微妙的东西。分析到这里,她感到轻微的兴奋,甚至杨鲁芽傻呵呵的简单幸福样子,都开始给她信心,这说明什么,说明童大柱并不是和杨鲁芽一致对外。相反,阳里和他拥有一个共同的秘密,一个他们两个正在共同把守的秘密。就是说,一个绝对美满的婚姻有了一个暗门。
这个密道,通往哪里呢?
那一天下午,阳里知道杨鲁芽在区里开综治会议。不可遏制地她溜回了家,拨通了杨鲁芽家的电话,是童大柱接的电话。
童大柱说,谁啊?
阳里说,我。陈阳里。
童大柱沉默了。过了一会他说,鲁芽不在家。手机不通吗?
我不找她。知道她不在,我才找你的。
童大柱又沉默了。
童大柱只有声音是最为动人心弦的。阳里想。
你这是为什么?童大柱终于说。
我不知道。阳里说。
童大柱不说话。
阳里说,你为什么不挂掉电话?
童大柱还是沉默。大约一分钟,不到,电话被挂掉了。
阳里看了看手上的电话,马上又开始按键,的,的,的,的,的,的,的,电话铃响了两声,童大柱接了,喂了一声。阳里说,我不好吗?
童大柱沉默。
你还想挂机吗?
童大柱沉默。
如果你真的非常讨厌我,你就挂吧。你这次挂了,我可能再打,也可能永远都不打了。
童大柱叹了一口气。你还是个孩子。你这是为什么?
我爱你。
不可能。我老了。
我爱你。
童大柱沉默。
你这是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