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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部分

射凋英雄传 作者;金庸-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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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葫芦,另一个是白须白发的老头儿。”他说的正是郭靖、洪七公、周伯通三人。到此地步,黄药师哪里还有丝毫疑心,斜眼瞧着欧阳锋,心道:“你识得我女儿,何不早说?”欧阳锋见他神色,眼见是伤心到了极处,一出手就要杀人,自己虽然不致吃亏,可是这股来势也不易抵挡,便道:“兄弟今日方上这船,与这几位都是初会。这位大师所见到的浮尸,也未必就是令爱罢。”接着叹了口气道:“令爱这样一个好姑娘,倘若当真少年夭折,可教人遗憾之极了。我侄儿得知,定然伤心欲绝。”这几句话把自己的担子推卸掉了,双方均不得罪。黄药师听来,却似更敲实了一层,刹那间万念俱灰。他性子本爱迁怒旁人,否则当年黑风双煞偷他经书,何以陆乘风等人毫无过失,却都被打断双腿、逐出师门?这时候他胸中一阵冰凉,一阵沸热,就如当日爱妻逝世时一般。但见他双手发抖,脸上忽而雪白,忽而绯红。人人默不作声的望着他,心中都是充满畏惧之意,即令是欧阳锋,也感到惴惴不安,气凝丹田,全神戒备,甲板上一时寂静异常。突然听他哈哈长笑,声若龙吟,悠然不绝。

    这一来出其不意,众人都是一惊,只见他仰天狂笑,越笑越响。笑声之中却隐隐然有一阵寒意,众人越听越感凄凉,不知不觉之间,笑声竟已变成了哭声,但听他放声大哭,悲切异常。众人情不自禁,似乎都要随着他伤心落泪。这些人中只有欧阳锋知他素来放诞,歌哭无常,倒并不觉得怎么奇怪,但听他哭得天愁地惨,心想:“黄老邪如此哭法,必然伤身。昔时阮籍丧母,一哭呕血斗余,这黄老邪正有晋人遗风。只可惜我那铁筝在覆舟时失去,不然弹将起来,助他哀哭之兴,此人纵情率性,多半会一发不可收拾,身受剧烈内伤,他日华山二次论剑,倒又少了一个大敌。唉,良机坐失,可惜啊可惜!”黄药师哭了一阵,举起玉箫击打船舷,唱了起来,只听他唱道:“伊上帝之降命,何修短之难哉?或华发以终年,或怀妊而逢灾。感前哀之未阕,复新殃之重来。方朝华而晚敷,比晨露而先□。感逝者之不追,情忽忽而失度,天盖高而无阶,怀此恨其谁诉?”拍的一声,玉箫折为两截。黄药师头也不回,走向船头。灵智上人抢上前去,双手一拦,冷笑道:“你又哭又笑、疯疯癫癫的闹些甚么?”完颜洪烈叫道:“上人,且莫……”一言未毕,只见黄药师右手伸出,又已抓住了灵智上人颈后的那块肥肉,转了半个圈子,将他头下脚上的倒转了过来,向下掷去,扑的一声,他一个肥肥的光脑袋已插入船板之中,直没至肩。原来灵智上人所练武功,颈后是破绽所在,他身形一动,欧阳锋、周伯通、黄药师等大高手立时瞧出,是以三人一出手便都攻击他这弱点,都是一抓即中。黄药师唱道:“天长地久,人生几时?先后无觉,从尔有期。”青影一晃,已自跃入来船,转舵扬帆去了。众人正要相救灵智上人,看他生死如何,忽听得格的一声,船板掀开,舱底出来一个少年。只见他唇红齿白,面如冠玉,正是完颜洪烈的世子、原名完颜康的杨康。他与穆念慈翻脸之后,只是念着完颜洪烈“富贵不可限量”那句话,在准北和金国官府通上消息,不久就找到了父王,随同南下。郭靖、黄蓉上船时,他一眼瞥见,立即躲在舱底不敢出来,却在船板缝中偷看,把甲板上的动静都瞧了个清清楚楚。众人饮酒谈笑之时,他怕欧阳锋与郭靖一路同来,难保没有异心,是以并不赴席,只是在舱底窃听众人说话,直至黄药师走了,才知无碍,于是掀开船板出来。灵智上人这一下摔得着实不轻,总算硬功了得,脑袋又生得坚实,船板被他光头钻了个窟窿,头上却无损伤,只感到

    一阵晕眩,定了定神,双手使劲,在船板上一按,身子已自跃起。众人见甲板上平白的多了

    一个圆圆的窟窿,不禁相顾骇然,随即又感好笑,却又不便发笑,人人强行忍住,神色甚是尴尬。完颜洪烈刚说得一句:“孩子,来见过欧阳先生。”杨康已向欧阳锋拜了下去,恭恭敬敬的磕了四个头。他忽然行此大礼,众人无不诧异。原来杨康在赵王府时,即已十分钦佩灵智上人之能,今日却见欧阳锋、周伯通、黄药师三人接连将他抓拿投掷,宛若戏弄婴儿,才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他想起在太湖归云庄被擒受辱,在宝应刘氏宗祠中给郭、黄二人吓得心惊胆战,皆因自己艺不如人之故,眼前有这样一位高人,正可拜他为师,跟欧阳锋行了大礼后,对完颜洪烈道:“爹爹,孩儿想拜这位先生为师。”完颜洪烈大喜,站起身来,向欧阳锋作了一揖,说道:“小儿生性爱武,只是未遇明师,若蒙先生不弃,肯赐敬诲,小王父子同感大德。”别人心想,能做小王爷的师父,实是求之不得的事,岂知欧阳锋还了一揖,说道:“老朽门中向来有个规矩,本门武功只是一脉单传,决无旁枝。老朽已传了舍侄,不能破例再收弟子,请王爷见谅。”完颜洪烈见他不允,只索罢了,命人重整杯盘。杨康好生失望。

    欧阳锋笑道:“小王爷拜师是不敢当,但要老朽指点几样功夫,却是不难。咱们慢慢儿的切磋罢。”杨康见过欧阳克的许多姬妾,知道她们都曾得欧阳克指点功夫,但因并非真正弟子,本事均极平常,听欧阳锋如此说,心中毫不起劲,口头只得称谢。殊不知欧阳锋的武功岂是他侄儿能比,能得他指点一二,亦大足以在武林中称雄逞威了。欧阳锋鉴貌辨色,知他并无向自己请教之意,也就不提。

    酒席之间,说起黄药师的傲慢无礼,众人都赞灵智上人骗他得好。侯通海道:“这人的武功当真是高的,那臭小子原来是他的女儿,怪不得很有些鬼门道。”说着凝目瞧着灵智上人的光头,看了一会,侧过头来瞪视他后头的那块肥肉,弯过右手,抓住自己后颈,嘿嘿一笑,问道:“师哥,他们三人都是这么一抓,那是甚么功夫?”沙通天斥道:“别胡说。”灵通上人再也忍耐不住,突伸左手,抓住了侯通海额头的三个肉瘤。侯通海急忙缩身,溜到了桌下。众人哈哈大笑,同声出言相劝。侯通海钻上来坐入椅中,向欧阳锋道:“欧阳老爷子,你武功高得很哪!你教了我抓人后颈肥肉这手本事,成不成?”欧阳锋微笑不答。灵智上人怒目而视。侯通海转头又问:“师哥,那黄药师又哭又叫的唱些甚么?”沙通天瞪目不知所对,说道:“谁理会得他疯疯癫癫的胡叫。”

    杨康道:“他唱的是三国时候曹子建所做的诗,那曹子建死了女儿,做了两首哀辞。诗中说,有的人活到头发白,有的孩子却幼小就夭折了,上帝为甚么这样不公平?只恨天高没有梯阶,满心悲恨却不能上去向上帝哭诉。他最后说,我十分伤心,跟着你来的日子也不远了。”众武师都赞:“小王爷是读书人,学问真好,咱们粗人哪里知晓?”黄药师满腔悲愤,指天骂地,咒鬼斥神,痛责命数对他不公,命舟子将船驶往大陆,上岸后怒火愈炽,仰天大叫:“谁害死了我的蓉儿?谁害死了我的蓉儿?”忽想:“是姓郭的那小子,不错,正是这小子,若不是他,蓉儿怎会到那船上?只是这小子已陪着蓉儿已死了,我这口恶气却出在谁的身上?”心念一动,立时想到了郭靖的师父江南六怪,叫道:“这六怪正是害我蓉儿的罪魁祸首!他们若不教那姓郭的小子武艺,他又怎能识得蓉儿?不把六怪一一的斩手断足,难消我心头之恨。”恼怒之心激增,悲痛之情稍减,他到了市镇,用过饭食,思索如何找寻江南六怪:“六怪武艺不高,名头却倒不小,想来也必有甚么过人之处,多半是诡计多端。我若登门造访,必定见他们不着,须得黑夜之中,闯上门去,将他们六家满门老幼良贱,杀个一干二净。”当下迈开大步,向北往嘉兴而去。

    第二十三回大闹禁宫

    洪七公、周伯通、郭靖、黄蓉四人乘了小船,向西驶往陆地。郭靖坐在船尾扳桨,黄蓉不住向周伯通详问骑鲨游海之事,周伯通兴起,当场就要设法捕捉鲨鱼,与黄蓉大玩一场。郭靖见师父脸色不对,问道:“你老人家觉得怎样?”洪七公不答,气喘连连,声息粗重。他被欧阳锋以“透骨打穴法”点中之后,穴道虽已解开,内伤却又加深了一层。黄蓉喂他服了几颗九花玉露丸,痛楚稍减,气喘仍是甚急。老顽童不顾别人死活,仍是嚷着要下海捉鱼,黄蓉却已知不妥,向他连使眼色,要他安安静静的,别吵得洪七公心烦。周伯通并不理会,只闹个不休。黄蓉皱眉道:“你要捉鲨鱼,又没饵引得鱼来,吵些甚么?”

    老顽童为老不尊,小辈对他喝骂,他也毫不在意,想了一会,忽道:“有了。郭兄弟,我拉着你手,你把下半身浸在水中。”郭靖尊敬义兄,虽不知他的用意,却就要依言而行。黄蓉叫道:“靖哥哥,别理他,他要你当鱼饵来引鲨鱼。”周伯通拍掌叫道:“是啊,鲨鱼

    一到,我就打晕了提上来,决计伤你不了。要不然,你拉住我手,我去浸在海里引鲨鱼。”黄蓉道:“这样一艘小船,你两个如此胡闹,不掀翻了才怪。”周伯通道:“小船翻了正好,咱们就下海玩。”黄蓉道:“那我们师父呢?你要他活不成么?”

    周伯通扒耳抓腮,无话可答,过了一会,却怪洪七公不该被欧阳锋打伤。黄蓉喝道:“你再胡说八道,咱们三个就三天三夜不跟你说话。”周伯通伸伸舌头,不敢再开口,接过郭靖手中双桨用力划了起来。

    陆地望着不远,但直划到天色昏黑,才得上岸。四人在沙滩上睡了一晚,次日清晨,洪

    七公病势愈重,郭靖急得流下泪来。洪七公笑道:“就算再活一百年,到头来还是得死。好孩子,我只剩下一个心愿,趁着老叫化还有一口气在,你们去给我办了罢。”黄蓉含泪道:“师父请说。”周伯通插口道:“那老毒物我向来就瞧着不顺眼,我师哥临死之时,为了老毒物还得先装一次假死。一个人死两次,你道好开心吗?老叫化,你死只管死你的,放心好啦,我给你报仇,去杀了他。”洪七公笑道:“报仇雪恨么,也算不得是甚么心愿,我是想吃一碗大内御厨做的鸳鸯五珍脍。”三人只道他有甚么大事,哪知只是吃一碗菜肴。黄蓉道:“师父,那容易,这儿离临安不远,我到皇宫去偷他几大锅出来,让你吃个痛快。”周伯通又插口道:“我也要吃。”黄蓉白了他一眼道:“你又懂得甚么好不好吃了?”洪七公道:“这鸳鸯五珍脍,御厨是不轻易做的。当年我在皇宫内躲了三个月,也只吃到两回,这味儿可真教人想起来馋涎欲滴。”周伯通道:“我倒有个主意,咱们去把皇帝老儿的厨子揪出来,要他好好的做就是。”黄蓉道:“老顽童这主意儿不坏。”周伯通听黄蓉赞他,甚是得意。

    洪七公却摇头道:“不成,做这味鸳鸯五珍脍,厨房里的家生、炭火、碗盏都是成套特制的,只要一件不合,味道就不免差了点儿。咱们还是到皇宫里去吃的好。”那三人对皇宫还有甚么忌惮,齐道:“那当真妙,咱们这就去,大家见识见识。”当下郭靖背了洪七公,向北进发。来到市镇后,黄蓉兑了首饰,买了一辆骡车,让洪七公在车中安卧养伤。不一日过了钱塘江,来到临安郊外,但见暮霭苍茫,归鸦阵阵,天黑之前是赶不进城的了,要待寻个小镇宿歇,放眼但见江边远处一弯流水,绕着十七八家人家。黄蓉叫道:“这村子好,咱们就在这里歇了。”周伯通瞪眼道:“好甚么?”黄蓉道:“你瞧,这风景不像图画一般?”周伯通道:“似图画一般便怎地?”黄蓉一怔,倒是难以回答。周伯通道:“图画有好有丑,有甚么风景若是似了老顽童所画的图画,只怕也好不到哪里。”黄蓉笑道:“要老天爷造出一片景致来,有如老顽童乱涂的图画,老天爷也没这副本事。”周伯通甚是得意,道:“可不是吗?你若不信,我便画一幅图,你倒叫老天爷造造看。”黄蓉道:“我自然信。你既说这里不好,便别在这里歇,我们三个可不走啦。”周伯通道:“你们三个不走,我干么要走?”说话之间,到了村里。村中尽是断垣残壁,甚为破败,只见村东头挑出一个破酒帘,似是酒店模样。三人来到店前,见檐下摆着两张板桌,桌上罩着厚厚一层灰尘。周伯通大声“喂”了几下,内堂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来,蓬头乱服,发上插着一枝荆钗,睁着一对大眼呆望三人。黄蓉要酒要饭,那姑娘不住摇头。周伯通气道:“你这里酒也没有,饭也没有,开甚么店子?”那姑娘摇头道:“我不知道。”周伯通道:“唉,你真是个傻姑娘。”那姑娘咧嘴欢笑,说道:“是啊,我叫傻姑。”三人一听可都乐了。黄蓉走到内堂与厨房瞧时,但见到处是尘土蛛网,镬中有些冷饭,床上一张破席,不禁心生凄凉之感,回出来问道:“你家里就只你一人?”傻姑微笑点头。黄蓉又问:“你妈呢?”傻姑道:“死啦!”伸手抹抹眼睛,装做哭泣模样。黄蓉再问:“你爹呢?”傻姑摇头不知。只见她脸上手上都是污垢,长长的指甲中塞满了黑泥,也不知有几个月没洗脸洗手了,黄蓉心道:“就算她做了饭,也不能吃。”问道:“有米没有?”傻姑微笑点头,捧出一只米缸来,倒有半缸糙米。当下黄蓉淘米做饭,郭靖到村西人家去买了两尾鱼,一只鸡。待得整治停当,天已全黑,黄蓉将饭菜搬到桌上,要讨个油灯点火,傻姑又是摇头。

    黄蓉拿了一枝松柴,在灶膛点燃了,到橱里找寻碗筷。打开橱门,只觉尘气冲鼻,举松柴照时,见橱板上搁着七八只破烂青花碗,碗中碗旁死了十多只灶鸡虫儿。郭靖帮着取碗。黄蓉道:“你去洗洗,再折几根树枝作筷。”郭靖应了,拿了几只碗走开。黄蓉伸手去拿最后一只碗,忽觉异样,那碗凉冰冰的似与寻常瓷碗不同,朝上一提,这只碗竟似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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