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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射凋英雄传 作者;金庸-第6部分

小说: 射凋英雄传 作者;金庸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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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得吃完,店伴送来应该包裹。这时颜烈已走出房去,包惜弱问道:“这是甚么?”店伴道:“相公今日一早出去买来的,是娘子的替换衣服,相公说,请娘子换了上道。”说罢放下包裹,走出房去。包惜弱打开包裹一看,不觉呆了,只见是一套全身缟素的衣裙,白鞋白袜固然一应俱全,连内衣、小袄以及罗帕、汗巾等等也都齐备,心道:“难为他一个少年男子,怎地想得如此周到?”换上内衣之时,想到是颜烈亲手所买,不由得满脸红晕。她半夜仓卒离家,衣衫本已不整,再加上一夜的纠缠奔波,更是满身破损尘污,待得里外一新,精神也不觉为之一振。待得颜烈回房,见他身上也已换得光鲜焕然。

    两人纵马上道,有时一前一后,有时并辔而行。这时正是江南春意浓极的时光,道旁垂柳拂肩,花气醉人,田中禾苗一片新绿。

    颜烈为了要她宽怀减愁,不时跟她东扯西谈。包惜弱的父亲是个小镇上的不第学究,丈夫和义兄郭啸天都是粗豪汉子,她一生之中,实是从未遇到如此吐属俊雅、才识博洽的男子,但觉他一言一语无不含意俊妙,心中暗暗称奇。只是眼见一路北去,离临安越来越远,他却绝口不提如何为己报仇,更不提安葬丈夫,忍不住道:“颜相公,我夫君的尸身,不知落在那里?”

    颜烈道:“非是小人不肯去寻访尊夫尸首,为他安葬,实因前日救娘子时杀了官兵,眼下正是风急火旺的当口,我只要在临安左近一现身,非遭官兵的毒手不可。眼下官府到处追拿娘子,说道尊夫杀官造反,罪大恶极,拿到他的家属,男的斩首,女的充作官妓。小人死不足惜,但若娘子无人保护,给官兵逮了去,遭遇必定极惨。小人身在黄泉之下,也要伤心含恨了。”包惜弱听他说得诚恳,点了点头。颜烈道:“我仔细想过,眼下最要紧的,是为尊夫收尸安葬。咱们到了嘉兴,我便取出银子,托人到临安去妥为办理。倘若娘子定要我亲自去办这才放心,那么在嘉兴安顿好娘子之后,小人冒险前往便了。”包惜弱心想要他干冒大险,于理不合,说道:“相公如能找到妥当可靠的人去办,那也是一样的。”又道:“我丈夫有个姓郭的义兄,同时遭难,敢烦相公一并为他安葬,我……我……”说着垂下泪来。

    颜烈道:“此事容易,娘子放心便是。倒是报仇之事,段天德那贼子是朝廷武将,要杀他着实不易,此刻他又防备得紧,只有慢慢的等候机会。”包惜弱只想杀了仇人之后,便自杀殉夫。颜烈这番话虽然句句都是实情,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心下一急,哭出声来,抽抽噎噎的道:“我也不想要报什么仇了。我当家的如此英雄,尚且被害,我……我一个弱女子,又……又有什么能耐?我一死殉夫便是。”

    颜烈沉吟半响,似也十分为难,终于说道:“娘子,你信得过我吗?”包惜弱点了点头。颜烈道:“眼下咱们只有去北方,方能躲避官兵的追捕。大宋官兵不能追到北方去捉人。咱们只要过得长江,就没多大危险了。待事情冷下来之后,咱们再南下报仇雪恨。娘子放心宽怀,官人的血海沉冤,自有小人一力承担。”

    包惜弱大为踌躇:自己家破人亡,举目无亲,如不跟随他去,孤身一个弱女子又到那里去安身立命?那晚亲眼见到官兵杀人放火的凶狠模样,若是落入了他们手中,被充作官妓,那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但此人非亲非故,自己是个守节寡妇,如何可随一个青年男子同行?此刻若是举刃自刎,此人必定阻拦。只觉去路茫茫,来日大难,思前想后,真是柔肠百转。她连日悲伤哭泣,这时却连眼泪也几乎流干了。

    颜烈道:“娘子如觉小人的筹划不妥,但请吩咐,小人无有不遵。”包惜弱见他十分迁就,心中反觉过意不去,除非此时自己立时死了,一了百了,否则实在也无他法,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低头道:“你瞧着办吧。”

    颜烈大喜,说道:“娘子的活命大德,小人终身不敢忘记,娘子……”包惜弱道:“这事以后别再提啦。”颜烈道:“是,是。”

    当晚两人在硖石镇一家客店中歇宿,仍是同处一室。自从包惜弱答允同去北方之后,颜烈的言谈举止,已不如先前拘谨,时时流露出喜不自胜之情。包惜弱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只是见他并无丝毫越礼,心想他不过是感恩图报,料来不致有何异心。

    次日中午,两人到了嘉兴。那是浙西大城,丝米集散之地,自来就十分繁盛,宋室南渡之后,嘉兴地近京师,市况就更热闹。

    颜烈道:“咱们找一家客店歇歇吧。”包惜弱一直在害怕官兵追来,道:“天色尚早,还可赶道呢。”颜烈道:“这里的店铺不错,娘子衣服旧了,得买几套来替换。”包惜弱一呆,道:“这不是昨天才买的吗?怎么就旧了?”颜烈道:“道上尘多,衣服穿一两天就不光鲜了。再说,像娘子这般容色,岂可不穿世上顶顶上等的衣衫?”

    包惜弱听他夸奖自己的容貌,内心窃喜,低头道:“我是在热丧之中……”颜烈忙道:“小人理会得。”包惜弱就不言语了。她容貌秀丽,但丈夫杨铁心从来没这般当面赞过,低下头偷眼相颜烈瞧去,见他并无轻薄神色。一时心中栗六,也不知是喜是愁。

    颜烈问了途人,迳去当地最大的“秀水客栈”投店。漱洗罢,颜烈与包惜弱一起吃了一些点心,两人相对坐在房中。包惜弱想要他另要一间客房,却又不知如何启齿才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事重重。过了一会,颜烈道:“娘子请自宽便,小人出去买了物品就回。”包惜弱点了点头。道:“相公可别太多花费了。”颜烈微笑道:“就可惜娘子在服丧,不能戴用珠宝,要多花钱也花不了。”

    第二回江南七怪

    颜烈跨出房门,只见过道中一个中年士人拖着鞋皮,踢踏踢踏的直响,一路打着哈欠迎面过来。那士人似笑非笑,挤眉弄眼,一副惫懒神气,全身油腻,衣冠不整,满脸污垢,看来少说也有十多天没洗脸了,拿着一柄破烂的油纸黑扇,边摇边行。

    颜烈见这人衣着明明是个斯文士子,却如此肮脏,不禁皱了眉头,加快脚步,只怕沾到了那人身上的污秽。突听那人干笑数声,声音甚是刺耳,经过他身旁时,顺手伸出折扇,在他肩头一拍。颜烈身有武功,这一下竟没避开,不禁大怒,喝道:“干什么?”

    那人又是一阵干笑,踢踏踢踏的向前去了,只听他走到过道尽头,对店小二道:“喂,伙计啊,你别瞧大爷身上破破烂烂的,大爷可有的是银子。有些小子可邪着哪,他就是仗着身上光鲜吓人。招摇撞骗,勾引妇女,吃白食,住白店,全是这种小子,你得多留点儿神。稳稳当当的,让他先交了房饭钱再说。”也不等那店小二答腔,又是踢踏踢踏的走了。

    颜烈更是心头火起,心想好小子,这话不是冲着我来么?店小二听那人一说,斜眼向他看了一眼,不禁起疑,走到他跟前,哈了哈腰,陪笑道:“您老别见怪,不是小的无礼……”颜烈知他意思,哼了一声道:“把这银子给存在柜上!”伸手往怀里一摸,不禁呆了。他囊里本来放着四五十两银子,一探手,竟已空空如也。店小二见他脸色尴尬,只道穷酸的话不错,神色登时不如适才恭谨,挺腰凸肚的道:“怎么?没带钱么?”

    颜烈道:“你等一下,我回房去拿。”他只道匆匆出房,忘拿银两,那知回入房中打开包裹一看,包里几十两金银竟然尽皆不翼而飞。这批金银如何失去,自己竟是茫然不觉,那倒奇了,寻思:“适才包氏娘子出去解手,我也去了茅房一阵,前后不到一柱香时分,怎地便有人进房来做了手脚?嘉兴府的飞贼倒是厉害。”

    店小二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见他银子拿不出来,发作道:“这女娘是你原配妻子吗?要是拐带人口,可要连累我们呢!”包惜弱又羞又急,满脸通红。颜烈一个箭步纵到门口,反手一掌,只打得店小二满脸是血,还打落了几枚牙齿。店小二捧住脸大嚷大叫:“好哇!住店不给钱,还打人哪!”颜烈在他屁股上加了一脚,店小二一个筋斗翻了出去。

    包惜弱惊道:“咱们快走吧,不住这店了。”颜烈笑道:“别怕,没了银子问他们拿。”端了一张椅子坐在房门口头。过不多时,店小二领了十多名泼皮,抡棒使棍,冲进院子来。颜烈哈哈大笑,喝道:“你们想打架?”忽地跃出,顺手抢过一根杆棒,指东打西,转眼间打倒了四五个,那些泼皮平素只靠逞凶使狠,欺压良善,这时见势头不对,都抛下棍棒,

    一窝蜂的挤出院门,躺在地下的连爬带滚,唯恐落后。

    包惜弱早已吓的脸上全无血色,颤声道:“事情闹大了,只怕惊动了官府。”颜烈笑道:“我正要官府来。”包惜弱不知他的用意,只得不言语了。

    过不半个时辰,外面人声喧哗,十多名衙役手持铁尺单刀,闯进院子,把铁链抖的当啷当啷乱响,乱嘈嘈的叫道:“拐卖人口,还要行凶,这还了得?凶犯在那里?”颜烈端坐椅上不动。众衙役见他衣饰华贵,神态俨然,倒也不敢贸然上前。带头的捕快喝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到嘉兴府来干什么?”颜烈道:“你去叫盖运聪来!”

    盖运聪是嘉兴府的知府,众衙役听他直斥上司的名字,都是又惊又恐。那捕快道:“你失心疯了么?乱呼乱叫盖大爷。”颜烈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往桌上一掷,抬头瞧着屋顶,说道:“你拿去给盖运聪瞧瞧,看他来是不来?”那捕快取信件,见了封皮上的,吃了一惊,但不知真伪,低声对众衙役道:“看着他,别让他跑了。”随即飞奔而出。

    包惜弱坐在房中,心里怦怦乱跳,不知吉凶。

    过不多时,又涌进数十名衙役来,两名官员全身官服,抢上来向颜烈跪倒行礼,禀道:“卑职嘉兴府盖运聪、秀水县姜文,磕见大人。卑职不知大人驾到,未能远迎,请大人恕罪。”颜烈摆了摆手,微微欠身,说道:“兄弟在贵县失窃了一些银子,请两位劳神查一查。”盖运聪忙道:“是,是。”手一摆,两名衙役托过两只盘子,一盘黄澄澄的全是金子,一盘白晃晃的则是银子。

    盖运聪道:“卑职治下竟有奸人盗窃大人使费,全是卑职之罪,这点戋戋之数,先请大人赏收。”颜烈笑着点点头,盖运聪又把那封信恭恭敬敬的呈上,说道:“卑职已打扫了行台,恭请大人与夫人的宪驾。”颜烈道:“还是这里好,我喜欢清清净净的,你们别来打扰罗嗦。”说着脸色一沉。盖运聪与姜文忙道:“是,是!大人还需用什么,请尽管吩咐,好让卑职办来孝敬。”颜烈抬头不答,连连摆手。盖姜二人忙率领衙役退了出去。

    那店小二早已吓的面无人色,由掌柜的领着过来磕头陪罪,只求饶了一条性命,打多少板子屁股也是心甘。颜烈从盘中取过一锭银子,掷在地上,笑道:“赏你吧,快给我滚。”那店小二还不敢相信,掌柜的见颜烈脸无恶意,怕他不耐烦,忙捡起银子,磕了几个头,拉着店小二出去。

    包惜弱兀自心神不定,问道:“这封信是什么法宝?怎地做官的见了,竟怕成这个样子。”颜烈笑道:“本来我又管不着他们,这些做官的自己没用。赵扩手下尽用这些脓包,江山不失,是没天理了。”包惜弱道:“赵扩,那是谁?”颜烈道:“就是当今的宁宗皇帝。”包惜弱吃了一惊,忙道:“小声!圣上的名字,怎可随便乱叫?”颜烈见她关心自己,很是高兴,笑道:“我叫却是不妨。到了北方,咱们不叫他赵扩叫什么?”包惜弱道:“北方?”颜烈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突然门外蹄声急促,数十骑马停在客店门口。包惜弱雪白的脸上本已透出些血色,听到蹄声,立即想起那晚官兵捕拿之事,登时脸色又转苍白。颜烈却是眉头一皱,好似颇不乐意。

    只听得靴声连连,院子里走进数十名锦衣军士来,见到颜烈,个个脸有喜色,齐叫:“王爷!”爬下行礼。颜烈微笑道:“你们终于找来啦。”包惜弱听他们叫他“王爷”,更是惊奇万分,只见那些大汉站起身来,个个虎背熊腰,甚是剽健。

    颜烈摆了摆手道:“都出去吧!”众军士齐声唱喏,鱼贯而出。颜烈转头对包惜弱道:“你瞧我这些下属,与宋兵比起来怎样?”包惜弱奇到:“难道他们不是宋兵?”颜烈笑道:“现今我对你实说了吧,这些都是大金国的精兵!”说罢纵声常笑,神请得意之级。

    包惜弱颤声道:“那么……你……你也是……”颜烈笑道:“不瞒娘子说,在下的姓氏上还得加多一个‘完’字,名字中加多一个‘洪’字。在下完颜洪烈,大金国六王子,封为赵王的,便是区区。”

    包惜弱自小听父亲说起金国蹂躏我大宋河山之惨、大宋皇帝如何被他们掳去不得归还,北方百姓如何被金兵残杀虐待,自嫁了杨铁心后,丈夫对于金国更是切齿痛恨,那知道这几天中于自己朝夕相处的竟是个金国王子,惊骇之余,竟说不出话来。

    完颜洪烈见她脸上变色,笑声登敛,说道:“我久慕南朝繁华,是以去年求父皇派我到临安来,作为祝贺元旦的使者。再者,宋主尚有几十万两银子的岁贡没依时献上。父皇要我前来追讨。”包惜弱道:“岁贡。”完颜洪烈道:“是啊,宋朝求我国不要进攻,每年进贡银两绢匹,可是他们常说什么税收不足,总是不肯爽爽快快的一次缴足。这次我对韩※胄全不客气,跟他说,如不在一个月内缴足。我亲自领兵来取,不必再费他心了。”包惜弱道:“韩丞相又怎样说?”完颜洪烈道:“他有什么说的?我人未离临安府,银子绢匹早已送过江去了,哈哈!”包惜弱蹙眉不语。完颜洪烈道:“催索银绢什么的,本来也不须我来,派

    一个使臣就已足够。我本意是想瞧瞧南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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