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奴 by π-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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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奴,我实在不配你对我这么好!”我抱着头,埋头把眼泪藏在袖子里,不住地噎气。
“傻瓜!”他温柔地拭去我眼角的泪。“我不对你好,又能对谁好?几千年来,我就记了你一个人的名字。”他叹了口气道:“我央求女娲娘娘将我封进那簪子的时候,就已经落定了心思,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便做什么样的人。不管好坏,我都跟定你了。可是……每一世你总要挑一些麻烦,你性子便是这样,谁也奈何不得你。有时候我也气得要死,真想折了那簪子,由你自生自灭去。可是,娘娘对我说,要等你自己开了心眼,明白了这个情字,我便可以跟你永世相守,再不必去还那无尽的债。无忌,我一直等那一天。”
27
伐树不尽根,虽伐犹复生。
伐爱不尽本,数数复生苦。
犹如自造箭,还自伤其身。
“这个意思呢,呃……其实就是说,有生便有死,有爱欲便有轮回,如再造之箭,无分善恶。你若不看不破呢,便如那伐树不尽,重复生苦,生生世世,无穷无尽……你说呆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我无精打采:“孟大才子,我知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用不着这破烂佛经来搪塞我吧?”
“阿弥陀佛,你毁佛谤道,要下拔舌地狱的!”死狐狸吓得闭了眼睛装老和尚。
拔舌地狱?嘿,我怕不就是那轮回台上下来的,吓唬谁呢?
我抄起那几本快被他翻烂的经书,唰唰唰检开几页,念给他听:
〃一切世界,始终生灭,前后有无,聚散起止,念念相续,循环往复,种种取舍,皆是轮回。未出轮回,而辨圆觉;彼圆觉性,即同流转;若免轮回,无有是处。譬如动目,能摇湛水,又如定眼,犹回转火,云驶月运,舟行岸移,亦复如是。”
“听听,这佛理一会子教人看破轮回,一会子又说连世界都是轮回的,佛自家都说不圆,教人如何看破?我干嘛要去看破?我就喜欢轮回,喜欢砍树,喜欢造箭,永远都砍不尽造不完才好呢!”
“唉!”孟秋白把那手中经卷一抛,摇头晃脑:“朽木固不可雕,孺子固不可教!”
“那便不要雕不要造了!”我跳脚:“你在这里守着我作甚,去守着他呀!”
见鬼,闭关就闭关吧,修炼就修炼,却弄了一堆佛经来唬我做功课;不让我见就不见吧,还弄只老狐狸来碍我眼。那天推心置腹跟我说了一晚上的话,原来都跟做梦一样。我恨!
孟秋白抽了折扇在我面前优哉游哉地摇:“他在那边好好的,我现在过去作甚?那正午太阳正盛,甚么妖魔鬼怪也近不身,只怕连我去了也即时烧化,你担心个什么?”
“那我倒是人,为什么不让我去看看?”
“你?”他露了一口白牙笑,“你去了,他一个把持不住,前功尽弃也罢了,万一走火入魔,到时候找谁去?”
我没话说,只能坐了等。继续看那些被我毁谤得不成模样的佛经。怪了,玉奴临走发话,定要我看这些半通不通的东西,那佛经果能救世,为什么这世上还有这许多苦人?为什么我跟他孽缘不了,还要一世一世纠缠?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枯等,等到日落西山,等到半夜月上中天,孟秋白瞅了瞅天色,才送我去那所谓的日精月华之地。
“孟秋白,这就是你的洞府?”
我站在那四壁光秃秃,头顶一线天的狐狸洞里,心里何止是大失所望!原以为要来见识一下那世外仙山,琅洞府,想不到这里比我在兰荪书院钻过的荒林野洞来还得悲惨。
他用了遁地法把我弄了来,外面什么光景还看不到,但是也不用看了还能好到哪里去?
唉,狐狸看来你家底实在不厚啊,难怪你娘为了一副皮毛会穷穷索要上三世。
想想玉奴要在这个地方呆上七七四十九天,我凄惶摇头。
他铁青了脸只差在我头上砸个爆栗。
“呆头,你给那尘世浮华熏染个俗透,懂得个什么!这里受天地精气,浴日月光华,没一丝浊气污气,洛阳方圆百里之内,你能给我找出这么个清静之地,我把那元珠给了你们当家的,不必讨回来了!”
“你说的日月光华就是这道缝吧?”我指着头顶一线天讥笑他:“难怪你白天不敢来,连个屋顶也没有,开着天窗呢,太阳晒下来,把你晒也晒死了。玉奴呢?你就把他在这里晾着?”
我深一脚浅一脚往洞深处走,别说,这个破山洞还真够长,真够深。若不是头顶有那道裂缝,漏下点光,我是不敢往里探的。死狐狸有意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地跟脚。明明是他的洞窟,连待客之道也不懂。我不敢埋怨,谁叫我急着见玉奴!
九曲玲珑洞,风光在最里。越走,那洞变化越大。一线天缩得越来越窄,终至不见,洞里是暗的,却并非全然无光,白色的钟|乳石从洞顶悬垂下来,石尖上挂着欲滴的水露。沿着那暗径走下去,眼前乍现一抹光亮,在那石洞尽头,在那光亮的中心,我见着了玉奴。
他盘膝坐在|乳白色的石台中央,头顶上岩洞生成一道天然细孔,天外月华正满,唯一的一线光亮漏下来,正映在他头顶。是孟秋白的元珠孤悬于他头顶上方,那珠吸饱了月华,已炼得灿然晶亮。淡淡的柔和的光泻下来,披在玉奴身上,他已长大了一些,垂眸闭目,捏诀而坐,我们的到来,对他全然没有影响。无知无觉,显然已经修习到了入境之界。
孟秋白见了也大吃一惊:“想不到他功力这样深。”又看那珠子的饱满,大喜道:“这元珠此次修炼完毕,怕要增百倍的功力。我赚到了!”
死狐狸!就知道他绝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我横了他一眼。眼睛转回玉奴身上,不禁有些痴了。
真美啊。他静静盘坐,全身都是半透明状,像月下一个精魂,一个玉雕的像。仰望过去,我忽地想起那肌肤若冰雪,餐琼英,饮风露的姑射真人。我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了这仙人的修行。
“呆子,你们家娃娃这次修炼成了,恐怕要成个玉娃娃了,你以后抱着捏着可要小心些。”孟秋白在我耳际悄声笑道。
我知他脱不了这调笑的脾气,这几句话不知为什么,却极是中听,我大力点头。他看出我有些傻了,俯耳过来,道:“些须时辰,见到了人,放了心,可该走了。我点头用过了力,习惯地多点了几下,他捏了一个口诀,重使那遁地法,云里雾里,一回头时我竟已在洛阳家中。
“孟秋白!”我在房里跺了脚骂他。
半空里传来他放肆的大笑。
我虽然郁郁不乐,却也无可奈何。七七四十九天,只好先放了这狐狸守着玉奴,白天时他亦不在,只是放了那元神在旁边护持着,倘若真出了事故,他自有那些神神怪怪的法子即时赶了过去。我绝对怀疑孟秋白用了那遁地法把玉奴弄到那荒山野林里去,又小里小气地每晚只许我见他一面是存了私心杂念的。想到他我心里就慌慌的,想到玉奴却又放下心来,不管怎么说,他现今这个时段上,那老狐狸便是有歪心思也不敢成什么事。只是每晚孤衾难眠,便免不了胡思乱想。想想我与玉奴这一世相逢,实在没有一天分开过。便是他化了身,缩了形,那时放他于枕边,心里也是伏贴踏实的。忽然地空了一面的床榻,心里酸酸的,凉凉的,竟是说不出的凄惶。那一日这长吁短叹被那狐狸使神通听见了,竟然厚了脸皮跑我房里来自荐枕席。将他打了出去,从此连那些想念也收了收,好歹不过四十九天,每晚总还可见一面聊解相思,待这几十日过去,便可大功告成了吧? ”
28
我掐着指头数日子,从早盼到晚,度日如年。恍光惚惚过足一月,那一日去终于看厌了那些经史子集破烂佛典,看时辰尚早,出外一转,不知不觉晃到当日跟随玉奴去过的茶坊。人物照旧,那茶坊老板见了我竟然还认得,一脸和气出来招呼,我原也闷闷的,百无聊赖在他这里且坐一坐,饮不上一杯茶,外面乱哄哄的忽然一群人跑过去,似是去赶什么热闹,街道上一时熙攘不堪,间或有人欢喜而呼,声音却听不太真。
“这是做什么?”我诧异,翘首向外望。只见拥挤中有些红色黄|色纸字散得到处都是。
店老板笑嘻嘻道:“公子竟然不知么?今日会试揭榜,喜三元发的红录金榜,赴考的才子都去争着看呢。公子也是考场中人,怎么一些儿也不关心?”
我一口茶险些没喷出去。这些日子事儿一串接着一串,当日玉奴是为了什么才带我来洛阳的,早忘了。原来时光流转这般快,转眼便到放榜了?可不知是谁进了那头三名。
那店老板热心又勤快,跑去街上替我拾了一张红录来。所谓红录是那头脑灵活的商家,每到大比之年,将会元揭晓的名次,用红纸刷了出来,成批外卖。名次不断出,红录便不断卖。有全副身心都放在这名次上的考生,免不了时时守在那里,翘首相望,只盼那红录上能有自己一名字。我便是再不关心,毕竟也是费了半年功夫被玉奴耳提面命教导出来的,别的不在意,首先却要看看那狐狸是不是在我之上。这口气绝不能低了他去。
拿过红录来一瞧,自上至下几十号人,没我大名,亦没一个姓孟的。
“这是后面几十名的,前头的都发完了,公子若是想知道成绩如何,何不到前头自己买张看一看/”老板好心提醒我。
那却也是。我起身付他帐,他却不要,只道:承蒙公子看得起,以后若高中了,肯来这店里一坐,或者题个字作了牌匾,小店风光一世,可不比这一碗茶钱来得荣光?
他说的倒是实情,感情京城里坐地这些年,天天见这人情世故,早历炼得透了。我给他打了哈哈,虚与委蛇几句,出了店便去买那红录。
走不上几步,有个人疯疯癫癫迎头撞过来,险险撞我个趔趄,他手里红纸散了一地,我忙替他拾起,想道声对不住,他却跟走了魂儿一般,连哭带笑地一路往前奔去了,那红录也不要了。我望着他背影摇头啧啧,这情形在街上见怪不怪,没得说,又一个被这科举吸了魂儿去的。看那样子,已是疯了半成了。
手里倒还捏着那几张纸,往上溜了几眼,好事,省了我银钱,这从一名到末元,都尽数在这几张纸上了。再看一眼,我大愣,仰起头来,狂笑三声。
孟秋白呀孟秋白,这该算你输还算你赢?想不到我夏无忌大名高居榜首,可是……那只狐狸居然真真中了个第三名!
那中间夹着个什么名字,我全然不管,眼珠子在上下两个名上转了半天,把那几张随手一抛,捏着这红录兴冲冲便往家奔。
好了好了,这下总算跟玉奴交待得过了。
一路走一路笑,思想自己跟那刚才发了疯的也没什么两样,管他。
到了家,才知道这事情到了个名利头上,比那风儿传信还要快;人若沾上了个攀高枝儿的机缘,来捧脚的比那苍蝇还繁,我这还没理顺头绪,正忙忙找孟狐狸秋后算帐时,门口外锣鼓喧天,屋里屋外已被来报信的看热闹的塞了个扎实成堆。左一声道喜,右一声沾光,一张张喜气洋洋的脸孔在面前晃得我头晕。我在洛阳无亲无友,僻居此地,除了玉奴孟秋白,没见过第二个人影儿,这一会子从哪里钻出来这一众十八杆子也打不着的亲朋好友?
百忙中有人递进一张帖来,竟然是媒婆上门来提亲。我昏头涨脑正要捏巴捏巴揉了,那边又塞过来一张,一起揉……等等,这帖名字看着怎么这般眼熟?
唐小山!
唐府离这里还真是远,我被那群童仆掇弄上了轿,还有些晕乎乎的。一颠一颠也不知走了多少程,到外面终于有人喊到府下轿时,我脑中已清醒了半晌。我怎么便迷迷糊糊跟着来了这男人府上?怕只是当时被那一堆人弄得晕头涨脑了,借轿上台,脱了身再说。没想到就跃到这贼船上来了。
别说,到底是京城气象。唐小山一个小小吏部主事,竟也住得起这等高堂敞院。轿子三兜两转,在里进一处小院里落了脚,我在轿帘里悄悄窥视,牢记了那出门的路径。到得屋里,却不是书房,中间一张雕龙着凤镶寿桃嵌牙饰的紫檀木床,两幅帷帐全拉开,勾了玉带钩,叠了红绡锦被,铺了软巾香枕,旁边花梨木的案,青花缠枝牡丹瓶上插了鲜艳的碧月桃,铜博炉里还吐着绵绵龙涎香,这是什么所在?我转了一圈,这姓唐的果然不地道!心里有些悔,但想这青天白日的,他总不成便做出什么不开眼的勾当来?
正打磨磨转,背后一声笑,门帘子掀开,那人满面春风走了进来。
自茶坊一见,我还没细打量过他脸。老实说这人长得倒不算难看,白净面皮细长眼儿,五官也算端正,只两眼眯了细细瞧人,却让人看了着实不舒服。他想是刚刚下了值回来,那身绿油油的官袍还不曾得脱,就手拱了拱,“公子肯光临寒舍当真是蓬荜生辉啊哈哈”。
有没有搞错?我又没拿那元珠修炼得通体透亮,生的什么辉?
“怎么令弟没跟了公子来?这群下人做事,便是这般不牢靠。”
什么令弟?
“上次令弟来时,向我提及,在下不孚所望,公子今番荣登榜首,同喜,同喜啊。”
还有上次?这人在说什么东西?
“公子?夏公子?”
他张起五指在我面前晃了晃,我缓过神来。
“唐大人,在下从不曾有什么弟弟。”
“啊?”
“你说的那人是谁?”
“唔……”
“还有这荣登榜首,是怎么一回事?”
“……”
他眯了眼睛看我,忽然那目光变得意味深长。看得我毛骨悚然,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唐大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心里乱糟糟一把,他却不似方才着急了,悠悠然绕我兜了圈儿。
站定了,慢慢说道:“既如此,夏公子,咱们明人不必说暗话。自上次茶坊偶遇,在下对公子和……公子相伴之人委实倾慕的紧……”
呃……我闭眼,早知道这人不怀好意。
“玉郎想是没与公子说过,我与他其实已相交甚笃,只是上一回之后,再无缘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