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他们回家-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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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公寓收拾一下,便出发往西岸.
应太太的电话接踵而至,”子成,你买了两张飞机票,另外一人是谁?你的朋友?是男是女?”
才说放心,又不舍得,母亲都一个样子.
这时,中尉示意把电话交给他.
他对应太太说:”伯母,我叫杨自新,今年二十九岁,未婚,无不良嗜好,任职心理医生,刚与子成认识.”他听伯母说一会,”可以,我马上传照片给你.”
他把电话对着脸,拍摄传出,又把子成拉倒身边,合照,再传出.
半晌,伯母收到影像,有点讶异,女儿男伴的卖相倒是一个比一个好,这个年轻人有一对浓眉,看上去精神奕奕,叫人欢喜.
伯母如此叮嘱:”要叫女友笑颜常开.”
”是,伯母.”
应伯母这才轻轻放下电话,叫人用打印机把照片印出,放进皮夹子里,心想:本世纪的新发明,数这影像电话最优秀.
到达西岸,子成到地产公司办公室取门钥.
负责任走出来,”哎呀,应小姐,你怎么忽然出现,我们还没替你买齐家具,只得一张床.”他不怀好意地笑,”我立刻叫人替你送沙发台椅过去.”
房子就在大学区内,步行可到课堂.
子成邀请中尉做她的客人,”但是,”她说,”送君千里,终需一别.”
他给她看他的聘书,”我是顺路.”他原来将在本市大学任教.
子成笑起来,他过两日要到大学医学院上班.
打开新居大门,里边空无一物,米白中性墙壁,浅色木地板,二楼有四间寝室,只得主卧室有一张大床,难怪地产公司职员要笑.
”我用睡袋便可.”
子成看着他,”担任军医那么久,见识不少吧.”
中尉吁出一口气,不加置评.
”军人多数做噩梦?”
中尉平静回答:”杀人之后,通常心神混乱.”
还用多问么?
他们出去选购日常用品像蒸馏咖啡壶等.
子成说:”我带你去探访一个朋友.”
”不如明日我打扮整齐了再去.”
子成摇摇头,”这位朋友可不能等,你见到便明白.”
她带着鲜花糕点糖果,去探望柏太太.
小小个子,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前来开门,杨自新一看就知道子成的意思.
老太太欢呼:”子成,你回来啦,加路呢,他没和你一起?这位先生是谁?”
杨自新连忙自我介绍,他看到案上照片,知道这是军人世家,与柏太太立刻亲切得攀谈起来.
柏太太给他看一本叫<战地书>的书,”由作者加路本人签名赠送.”
杨自新记得子成也买了一本同样的书.
”你坐下,陪我聊天,子成,你张罗茶点,我天天挂住子成,她是我的好邻居,她现在住在何处?你呢,父母做什么工作,可有兄弟姐妹,你读书还是做事,是否真心喜欢子成?
子成听了大笑,可爱的老人同小孩一样率直,一是一,二是二,毫不掩饰.
只听得杨自新一一耐心回答:”家父母均是内科医生,在伦敦执业,英裔母亲是微笑行动成员,每年出差两个星期,我本人是心理学医生.”
”原来如此,你是子成男友么?”
”我希望不就可以达到任务.”
柏太太叫她,”子成,糕点切好没有,客人快来了.”
话未说完,门铃已经响起,两个孩子扑进抱住柏太太,原来是新邻居女儿,他们长高不少,带来诗篇,预备与柏太太一起诵读学习
”杨中尉,你来念一念.”
”嗯,这是一首新诗,”他轻轻读起,”追忆之瞳暮然又张开,流浪半生,在浮沉中等待,轮回般意外,幕起一刻,方知故事已修完又修,更改又更改.”
”也许苍天早放弃剧情,角色与对白,只东凑西拼,时间对,人物错,人物对,地点错,对对错错追逐迷失于声光中.”
”也许眼睛已看不清楚,悲剧与喜剧,叫人辗转难明,爱情真,缘分假,缘分真,命运假,追忆之瞳最终只看到一场梦.”
子成捧着茶点走出来,听到杨自新朗诵,不禁呆住,半晌,鼻子发酸,她问:”水写得这样好句,我希望我也做得到.”
柏太太更是悚然动容”这好似<石头记>一书的序言.”
两个小孩却不明白,拿着剪报问:”什么又错又对,又真又假?”
子成与中尉四目交投,不知说什么才好.
子成双目湿漉.
柏太太说:”今日,我们不如读木兰诗.”
子成连忙说:”木兰是我的偶像.”
小女孩问:”木兰是真人?她真有代父从军?”
生长在北美的他们只能在动画制作里认识古人.
子成与中尉告辞.
柏太太再三叮嘱他们多去探望.
这时,连子成都觉得身上有汗酸其气,必须回家梳洗.
”人类真是麻烦,你看,老虎独子熊猫均不用沐浴.”
”你也去过动物园,那种臭臊味真是不用说.”
她俩洗得浑身芬芳之后到露天咖啡座吃晚餐.
这样当是一天.
晚上,子成做梦,看到范朋,他站得很好,瘫痪的双腿已痊愈,清槊脸容带着笑意,她俩站在湖畔,他对她说,”子成,我教你”,拾起小石子,抖抖飞掷出去,石子在湖面上蹦跳三四下才沉下去.
子成说:”有什么稀奇,我一早就会”,她也拾了石子,往湖面上扔,可是没成功,石子咚一声影踪全无,她听见范朋笑声.
子成转过头去,范朋已消失影踪.
她知道是个梦,但不知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不禁唏嘘.
中尉还未起来.
子成出门去见老师.
老师迎出来,”子成,你又瘦又黑,去什么地方来着,快开学了,别心猿意马,请努力功课.”
子成说:”老师的分数太刻薄,我查到有人拿九十五分,那是谁?”
”韩克丽,她的却写的比你好,她写南美洲农民困境.”
”老师偏心,我要求转系.”
”什么,就差一年毕业,还心思不定?”
”我想过了,我将读时装设计.”
”你一位容易读,要从棉麻如何种植生长读起.”
”那么,学烹饪做甜品,日做一苏芙厘,自己吃下去.”
”嘿,有女同学杀龙虾不忍心,痛哭失声.”
子成不服气,”只要人类要读书受教育,为什么?学那么多读那么多才有一点点智慧已届寿终正寝,有何益处?”
老师叹气,”这样吧,我给你加五分?”
”加多少?”
”你另外做一个附记,我给你加五分.”
”五分?我不要五分.”
写的贼死,才多五分,子成已无兴趣追求分数.
她说,”我到坎达哈之际,该处并无战事,可是两年前战争遗下火药气味,仍然刺鼻,整个城内空气蔓延着一阵酸焦.地下一个个大洞,颓垣败瓦,民不聊生,可是我们师生不过坐在家中,在网路上寻找资料,七拼八凑,改头换面,做成报告,反正纸上谈兵,凭老师喜欢,随便给个分数,为什么?”
老师微微变色.
”我决定转系.”
”应子成,你考虑清楚.”
子成觉得气氛不对,想略为补救,”老师,暑假你忙什么?”
”纸上谈兵,自欺欺人.”
子成知道把话说重了.
”子成,记住,你是我的明星学生,半途而废,实在可惜.”
子成告辞.
在大堂看到染色玻璃上拉丁文大学格言:Summa cum laudis;至高荣誉.
她站着凝视,当日她每朝经过这句格言都觉得骄傲,高等学府,追求学问,高尚理想,今日,她有疑惑.
子成转到图书馆,管理员看到她证件抬头说:”杨先生找你.”
子成一看,杨自新就站在她面前.
子成问:”你来报到?”
”我来接女朋友回家.”
子成微笑:”我们是男女朋友关系吗?”
”伯母说,要令女伴笑口常开.”
子成咧开嘴笑,”我正考虑转往何系,图书管理可好,抑或纺织,农科,考古?天文也不错,本校天象馆赫赫有名.”
杨自新温和的说;”读书要学的,其实是思考能力及应对困难,我不劝你转系.”
”因为无论读哪一科,都是写报告记分数吧.”
”正是,没有一科容易读,大学不会轻易让你毕业.”
杨把手臂搁子成肩膀上,好像兄弟,又似队友,手臂沉重,可是叫子成舒服.
”是伯母叫你做说客?”
”不,我只是提出我忠实意见.”
”你见过真实世界,如何再回到这象牙塔里坐井观天?”
”子成你太偏激,做学问是另外一个境界.”
”让我们去吃冰淇淋,修养生息,挑战最高荣誉.”
走过池塘,自新弯腰拾起一块石子,子成注视他,以为他要表演技巧,让石子在水上跳舞,谁知他只随手一扔,咚的一声,石子沉下湖底,反而有小鱼受惊跳跃出水面.
子成微笑,她也拾起石子,逐颗丢进水中,有人自树丛探出头高声叫:”朋友,我们在垂钓,你们去别处玩可好?鱼都叫你们吓走了.”
子成挽着自新的手离开.
“离开大学,便是蛮荒世界,无处享乐”
邻居以为他们是夫妻:“杨先生太太,回来了。”
子成也懒得分辩。
正当以为风暴之後有好日子过,母亲的电话来了,她开门见山,也不解释,只是简单告诉子成:“我与你父亲已正式分手,我们已办妥离婚手续。”
子成惨叫一声。
无可挽回
“请你接受事实,并且相信,我们双方都已尽了最大努力,但仍然无法维持夫妻关系。”
“毛病出在什麼地方?”
“他一直希望同时拥有一个沉闷老妻及一名年轻女友,我做不到,那女友亦做不到,故此他只得选择其一,在他未作出决定之前,我已送上离婚文件。”
子成痛心,“他已多次犯错。”
“你只能说他故技重施,或是老毛病又犯了,可是,对他来说,并非过错,只是他的妻子不够宽宏大量。”
应太太讲得如此客观,可见已无挽回余地。
“妈妈,你会回来吗?”
“我的生意蒸蒸日上,我预备大施拳脚。”
“你肯定你没事?”
“我很好,你放心,我下次再与你详谈。”
“第三者是什麼人?”
“物必自腐然後虫生,是谁不一样。”
“那你是知道的了,母亲,我已长大成人,这人再也不会对我造成任何创伤,你大可以把她身份告诉我。”
“子成,她是苏银。”
子成蓦然沉默。
世上千万个名字,她没想到是这一个。
半晌她问:“我的朋友苏银?”
应太太淡然说:“正是她,她年轻,对异性尚有憧憬。”
子成叫起来:“怎麼会是她。”
“子成,我有事要走开一会。”
子成只得放下电话。
自新见她神色大异,因问:“发生什麼事?”
子成颓然,“父母终於离婚,我害怕了十多年的事终於发生,这段日子来他折磨我们母女,有时回家,有时不,正当我们发为他回心转意,他又失踪,这次母亲下定决心,不再陪他玩这个自私无耻游戏。”
自新不敢置评。
“他不愿舍弃温暖熟悉安全的家,又不甘心平凡,最好母亲替他守著宝座,让他在外边自由自耍乐。”
自新握住子成双手。
“叫人心寒,甚至对婚姻彻底失望。”
自新做一杯热茶给子成,看著她缓缓喝下。
“苏银出卖我!”
杨自新终於忍不住笑出来,“子成,你竟如此天真可爱。”
子成泄气。
“这件事你也承认酝酿十多年,终於获得解决,理应当放下一块大石,他们的事,你又不甚清楚,许多根源,在你出生前已经种下,你别理父母的事,好好处理自己生活是正经,可幸你们三个人都不虞经济问题,已是不幸中大幸。”
杨自新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由子成不佩服。
子成呆一会,“以後,每逢假期,再也不必以为他会回家,门一响,立刻扑到窗前观看,有电话,便问他飞机班次,自十岁开始,身段渐渐发育,身量渐渐高大,愿望不变:爸爸几时回来。”
现在终於无望。
发泄情绪
许多朋友,对父母分开一事应付得很好,健康愉快做人,子成不是其中之一,表面上她也应付得宜,但内心始终忧郁。
“可要到峡谷去对著苍穹槌胸大叫?”
“你太知道我心意。”
自新驾车带她到近郊,走到森林区远足小径,“来,尽你的力气尖叫,多久都不怕。”
子成对著天空大叫大跳发泄情绪,雀鸟纷纷飞起,松鼠獾兔等小动物窜逃。
自新取笑,“金刚出山了。”
子成坐倒在地,啼笑皆非,哭又不是,笑又不是。
自新扶她起来,这时,她外套上黏满树林各种芒种,自新替她逐颗除下。
“舒畅点没有?”
“喉咙痛。”
世事古难全,自新给子成一颗喉糖。
他们都疼惜她:大品、周曙、加路,还有可敬的范朋,现在还添一个杨自新。
但人物也许正确,可惜场景不对,时间也错了,总之,三个缘份因素无法统一,她应该抓住自新吗,她又能否抓得住他?
自新驾车往市区,两人喝完咖啡在闹市散步,整条街都是不甘寂寞的年轻人,有街头艺术家在行人道上表演,自新说:“我最爱魔术”,子成说:“我喜音乐”,自新连忙补一句“我也是”。
有人扮年轻卜狄伦一边弹一边唱,还要兼顾口琴、歌曲是熟悉的摇鼓先生:“嗨摇鼓先生,请为我玩一曲,去这个叮呤当啷的早晨,我将随你而去……。”
子成扔下一块钱。
自新说:“美国六十年代十分逍遥颓废,人们住在公社里,与政府对抗,日子仿佛容易过,不比今日,人人忙著努力向上,挣扎得透不过气。”
“别忘记六十年代有可怕的越战。”
“他们现在又想做朋友了,”自新说:“人要自己争气,切莫希冀他人相助。”
“所以你叫自新吧。”
“祖父嘱我家堂表兄弟各人自新、自强、自敬、自尊、自勉,还有最小的自成。”
“都是好名字。”
“我们回去吧,夜深,他们喝多了,便走到街上闹事。”
子成说:“今晚很高兴,许久没这样舒畅。”
自新说:“我也是。”
“虽然烦恼依然存在,死结尚未解开,但总算苦中作乐。”
自新又说:“我也是。”
子成想笑,为著讨好她,这三个字仿佛已成为他的口头禅,不过她已不是当年少不更事的应子成,她已学会尊重别人,她忍住笑。
回到家,一下车便看到有个人蹲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