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小品 作者:张贤亮-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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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残余,包括一点可怜的森林在内。一儿五八年炼出的一堆废铁,就不知消灭了多少森
林面积。以后为了解决眼前迫切的吃饭问题,又以百倍的积极性焚林开荒,毁林造田。
自然的绿色被亿万绿军装在地图上一寸一寸地啮食掉。待一九七八年,亿万人脱下统一
的制服换上各自喜爱的衣裳,俯首环顾,方知我们几乎全体是立足在一片不毛之地上。
绿色哪里去了?生命的活力哪里去了?智慧的光芒哪里去了?
农民不会管理和建设城市,受封建自然经济长期熏陶的头脑认为“城市”这个概念
就是完全和“农村”截然不同的地方。城市怎能有草?城市长了草就是衰败的景象,不
是有“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这样的句子么?请看原来的天安门广场,这个中华人
民共和国的象征,是以其大而无当,以其空荡荡,以其不见一点生命的绿色著称于世界
的。一九六八年,我第二次被劳改当局释放,到北京看我亲爱的母亲,路过大街小巷,
到处见居委会的女士们率领灰色的民众与路面墙根的缝隙中生出的小草进行顽强的搏斗,
美其名曰要建设一个“红色的首都”。“红海洋”下不容寸草生长。
近年来,天安门广场破天荒地披上了一片绿色,植了树木花草,别以为这仅仅是城
市规划的改变,这里面显现了观念的巨大而痛苦的转变,显示了新一代领导人素质的改
变。有道是见微知著,从天安门前虽然有了一株小草上就可看见明天九百六十万平方公
里遍布绿色。
在农民思想占上风,受封建的自然经济熏陶的头脑占上风的时代,中国林业的主要
任务就是砍木头,国民经济发展计划上好像存在这样一个等式:林业一乔木一木材一效
益。尽管六十年代初周恩来就曾指示林业部要注意造林,要把造林放在工作的首位,但
他科学的远见怎能抵挡“革命”的蠢见。聪明有“绝顶”,愚蠢却没有底,而更可怕的
是天才的愚蠢。
当然,天才毕竟是天才,我们也曾喊过“以农业为基础”、“农林牧副渔全面发
展”,但是浪漫主义天才就是从不能很好地落实自己喊出的正确口号,却总是随意性地
做错事。本来嘛,中国人世世代代都在“坎坎伐檀兮”,林木既然自己有再生能力,又
何必我们去操心呢?难怪一个外国人说,你们中国人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土,敢跟日本人
打,敢跟美国人打,敢跟俄国人打,这种寸土必争的精神值得钦佩,但你们却不知爱惜
它。
一九七八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冻得抖抖索索的土地终于引起新一代的领
导人注意,总算有了“三北防护林体系建设”的出现,为此设立了三北防护林建设局,
简称“三北林业局”,直属中央林业部领导。谚语说“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我们是
“前人砍树后人栽”,然后才能谈得上给我们的后代一巴掌荫凉的地方。
一九八八年八月的一天,在三北林业局,李建树、高庆有两位局长与我娓娓而谈。
尽管从一九七八年到一九八八年,取得了巨大的成绩,十年间在极为困难的条件下,能
造林保存一亿三千多万亩,早期营造的林木已见了生态上的效益和经济效益,但两位局
长的眉头仍紧蹙着。我欣赏这种有了成绩仍忧心仲忡的人,这是有头脑有远见的表现。
坏习惯旧观念,不是一瞬间就能彻底改变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不过是一个起点,站起来
的勇士们时时刻刻总感到自己是在雾中的泥淖里跋涉。泥淖望不到边,甚至你都看不到
自己脚下,只觉得行走困难却不知是哪一块泥团吸住了你的脚板。现在,第一期工程
(一九七八——一九八五)预算所拨的十亿元仅拨了三亿元,第二期(一九八六——一
九九五)的经费依然是年年拖欠。局长们天天等米下锅,奔走于中央各有关部门要求兑
现。
“三北防护林体系建设”被称为“绿色长城”,在国际上列为“世界生态工程之
最”。世界生态工程的历史上有这样四大项目:罗斯福工程、斯大林改造大自然计划、
非洲五国联合绿色坝,再一个就是我们的“三北防护林”。第一项、第二项早已完成,
第三项正在顺利地建设着,唯独我们的这一项,进行得既坎坷又壮烈。
“三北防护林”第一期工程,可以想象因人手、经费、交通等等的限制,只能从比
较容易施工的地段开始。先吃肉后啃骨头,每一个牙口不好的人都会这样做,无可非议。
于是,摆在后面的工程不言而喻就越来越艰巨了。现在,局长们就在担心再不给足经费,
这项工程是否还能进行得下去。本来,虎头蛇尾一直是我们的毛病。如果“三北防护林
体系建设”因经费问题而夭折,那就不单是我们中国人的不幸也是全人类的不幸。
西方一位气象学权威说,上海的一只蝴蝶扇动翅膀,也会给纽约的天气带来变化。
这话生动形象地说明了全球生态的一体性。“三北防护林体系建设”无疑是造福全人类
的工作。这点,精明的日本人早就认识到了,他们提出愿意协助这项工程,并已开始在
内蒙古设立了一个点。
当然,现在各个部门(以前叫“各条战线”)都在喊经费不足,教育、科研、卫生、
交通、文化等等都嗷嗷待哺,哪一个部门都有关国民生存的安危,我们没有权力也没有
理由把林业建设放到高出各个部门的位置之上,但如果我们能够改变单纯追求经济效益
的思想,更深刻地认识到林木和我们人本身、和我们智慧以及文明的成长息息相关的话,
我们即使在困难中也会给林业建设以更多的关心。
我不想再说更多的话,这部报告文学集会告诉读者更多的实例,这项长期的工程给
人的印象也许并不是那么轰轰烈烈的,但的确是壮丽的。树木的成长需要时间,那可不
是《聊斋》中植桔者玩的把戏,实际的效益和成绩都必须在一个长时间中慢慢地积累。
我们广大的林业工人、技术人员和干部们把他们的青春、壮年直到全部生命都投入了植
树中去,待树长成,人却衰老了。别的行业中一个人一生中可能取得许多成就,而从事
林业建设的人一生中能取得一两项就算幸运的了。仅此一点,从事林业建设的人们就应
该是为人所尊敬的。树木的生长是无声的,从事林业建设的人也是无声的——但却是顽
强的。我希望这部书里描写的人物所做的绿色的梦终于会成为现实。
中国、中国人的兴旺肯定要和树木的兴旺同步,二者是一荣俱荣、一败俱败的关系。
我们现在既需要阳光,我们也更需要绿荫。
1988年9月于银川
…
边缘小品 “中国首届版画精品展”前言
现代意义上的版画创作虽然起源于欧洲,但中国其实是木刻的发祥地。我们的祖先
曾在这种艺术形式上充分地显示过中华民族的艺术才能,至今仍被世界美术史所称颂,
启发了世界各国一代代美术家的灵感。
现在,当代的中国版画家们在继承本民族优秀传统的基础上更有所发扬,用手中的
刀刻画出了中国人在现代社会中的感受和向往,其力度和视野的宽广远远超出了我们的
先人。展示在观众面前的一幅幅版画精品,肯定会使每一个人领略到铁笔所达到的明快、
深邃、细腻或粗犷的艺术效果,引起人们心灵的共鸣与颤抖。
宁夏乃弹丸之地,又处于西北边睡,但宁夏的文学艺术工作者从不甘于落后。今天,
宁夏的美术工作者又接受了全国美术家的委托,举办了“中国首届版画精品展”。一方
面是纪念鲁迅先生所创导的“新兴木刻运动”六十周年,更重要的是使与绘画、雕塑并
列的木刻艺术达到本世纪的巅峰水平,从而促进中国美术在整体上开创一个新纪元。
在此,特向支持本届版画展的单位和个人表示诚挚的谢意!
…
边缘小品 《周开成书法作品集》序
开成同志的书法作品《唐诗八十首》曾赏光让我写序。之后不久,他又送来另一部
作品,竟是他书写的个人诗作,约有一百多首。沐手拜读,颇有所感。我不能说他的旧
体诗已写得很好,但至少已入其堂奥。过去我一直很遗憾多数书法家仅限于书写历代名
家的诗词,自己填词作诗的极少。这表明我们这一代书法界的文化基础尚有缺憾。现在,
地处边陲的一个小城市的开成同志却补其不足,当然不由得令人高兴了。
开成同志由书法入手,进而爱好诗词,进而自己也动手创作。所谓“熟读唐诗三百
首,不会作诗也会吟”,本来这应该是轻车熟路的事。然而走这条熟路的人也并不是很
多的。我之又欣然命笔为其写序,也就是觉得他的难能可贵。
开成是这个小城市的党委副书记。从政,在骚人墨客看来总是“浊”事;吟诗作画
才是“高雅”,与“浊”相对的“清”。开成能在“浊”中有“清”,案牍劳形之余乐
吟不疲,在心理上的确需要有一定的冲撞力。不然,在两个森严的壁垒中是很难回旋的。
从他的诗作也可看出,他较好的作品多半是对家乡的思缅,对故人及亲人的怀念,这里
面有人情的自然流露,因而佳句叠出;而那些颇像“应制诗”的作品,我个人是不敢恭
维的。
但是,值得赞赏的还是那股向另一个壁垒冲去的向往;难得的“浊中清”。
最后,我还是要提醒读者,这里请你们欣赏的是书法艺术,是一个书法家以书法形
式述写的他的心怀。
…
边缘小品 他在瘠土中生长
——《穆斯林的儿女们》序
查舜现在虽然已经穿上了西装,可是给我的印象还仿佛他刚刚从田里走来。
他考上鲁迅文学院去北京学习之前,到我家来告别,说了一件使我很感动的事:他
背着行李已经走出了村子,他那身体孱弱的妻子,拿着一双单鞋急急忙忙赶来,跟他说,
现在天气热了,穿胶鞋磨脚,要他把布鞋换上。这是一个很小的细节,在别人听来也许
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但却把我一下子带入一个古老而苍凉的意境:蓬门柴扉,妻孥翘望,
远行的学子隐入苍茫的炊烟之中;这里有家人眷眷的心,有壮士对未来的憧憬,而一切
又都给人一种不确定感,似乎埋伏着一个悬念。当时,我只泛泛地说了一些鼓励的话,
叫他不要急于事功,多学点知识等等。说的人勉强,听的人不痛不痒。以后的两三年里,
大部分时间他在京就读,也有实习假回故乡来体验生活、从事创作,除了见到的《延河》
《朔方》《天津文学》《民族文学》等刊物上他的几个有些追求和探索的短篇小说之外,
他好像没有什么较大的建树。我有时也有些纳闷,八二年他的中篇《月照梨花湾》在区
内外引起过反响,这段时间,是所学的课程太重,是在集中时间读书,还是他创作上遇
到了什么苦恼?但今天,他竟忽然拿出一部长篇来了。
我阅读的当代文学作品不多,仅我视野所及,查舜的这一部小说,大概可说是我国
当代文学中第一部由回族作者写的正面反映回族人民生活的长篇。我不禁为他高兴,为
他的妻子高兴,为他的老父高兴,也感谢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编辑。按美国著名编辑萨克
斯的说法,出版的第一个原则就是沟通思想。那么,查舜这部长篇小说的出版,就使一
个古老而伟大的民族——回族与中华民族其他各民族,尤其是汉族之间的思想沟通上,
新掘了一条细小的、但又是会不断地涓涓畅流的渠道。
我一向不愿给人作序或前言。我很有自知之明:虽然有点名气,却是毁誉参半,弄
得不好,不但是狗尾续貂,简直会把正文都糟踏掉。但是对查舜的第一部长篇,我还是
想说一点话。
近年来,提倡和研究“西部文学”者不乏其人。我的感觉是,提倡者和研究者多把
注意力集中在创作的对象上,正如我们对魔幻现实主义的介绍,着眼点也在于说它忠实
地表现了拉丁美洲的神奇现实。而对于作者本身,我们却忘记了他正是从这种现实中向
我们迎面走来的。作品所描写、所表现的地域性,就是作者的思维方式、审美经验与审
美心理的根据。如果我们可以确认有一种“西部文学”的话,那么,我认为这“西部文
学”只能由“西部人”来写;现代的“西部文学”,不应是与古代的“塞上诗”似的,
完成于偶然涉足此间的游客之手。而当我们谈到“西部文学”的时候,我们也应切记中
国的西部是一个有众多少数民族杂居的地域。于是,各少数民族的文学就理应作为主干
而使“西部文学”能坚实地站立在中国的文坛上。
遗憾的是,现在的情况似乎还不是这样。各少数民族的作者,除西藏有一两位外,
还没有在他们的局限性中展开他们的全面丰富性。对了!就是那种局限中的丰富。局限,
是属于他们自身的,任何别民族的天才去染指,都不能表达出那种迷人的局限,反而会
破坏掉那种局限中的迷人之处;而那局限中又有着无限的丰富性。那种丰富性,也只有
他们自身才能用他们特有的心灵去感觉,去一点一点地揭示出来。
唯其如此,所以我觉得查舜这部既属于他,属于他那个民族,又属于中华这个大民
族的长篇小说是难能可贵的了。
查舜这部小说所描写的风土人情,我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我在这间铺着地毯、
摆着现代音响设备的房间里只要一闭上眼睛,我的全身心,都能感觉得到黄土的气息和
回族老乡们的音容笑貌。他写了他们的爱情,尤其是两户仇家的儿女的爱情以及人际关
系,让人深思,给人启示。他写了他们在风云变幻的当代政治形势下的遭遇,着重写了
他们在西部高原上艰苦奋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