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狼海贼-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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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条腿患得患失，一会儿飞到天上，一会儿又栽到地上，绝对是失忆症和妄想症的患者。
刀鱼头故作严肃地盯着三条腿，说你小子要是不干缺德事，海里的鱼都能跑到沙滩上散步。你的所作所为，我们革命的海碰子早就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狐狸再狡猾，也会露出尾巴来；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轻轻（卿卿）性命！……
马里听到刀鱼头说革命词儿一套一套的，也来个鹦鹉学舌，三条腿同志，我们革命的海碰子要对你大喝一声，猛击一掌，你还是老实交代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是我们党的一贯政策。
这时，一直沉默的大龇牙却意外地喊道，别磨牙了，潮水退下去，大海露出肚皮来了！
犹如一声令下，海碰子们立即扔掉刚刚发生的一切，全都急三火四地往脚上套鸭蹼，往脸上戴水镜，争先恐后地朝大海奔去。只要进入涌动的波涛之中，所有人的头脑和眼睛全都朝一个目标使劲儿。
夏天即将过去了，这时的大海虽然没有海参的影子，但是色彩却最丰富。前面说过，北方的海没有南方海那种斑斓的色彩，更没有形象各异的珊瑚。不过，阳光穿掠北方橄榄绿色的水层，在长满牡蛎的海底，却能反射出一片白花花的亮堂世界。在这巨大的白花花的世界里，撒满了五彩缤纷的海星，有橘红金黄钛青宝石蓝和珍珠白，有长角短角五角多角尖角圆角，无论什么形状的海星，全都闪烁着动感的光色，比秋夜的星空更让你神往。
几乎所有的海碰子们最初看到这种美景，都情不自禁地想去获取这自然之美。他们潜进海底尽意猎选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海星，把它固定成优美的姿势晒干，涂上亮油，使它颜色更加艳丽，然后把这些海星挂在家里的白墙上。然而，无论怎样精心装饰，却与海底的景色无法相比。刀鱼头曾无奈地说，海里是活的，墙上是死的，没办法。
刀鱼头的身影掠过五彩缤纷的海星，他绝不看一眼曾经让他惊叹的海星，而是直奔暗礁丛中的扇贝；他要老婆多吃新鲜的海味，奶水里更富有营养，因为他现在是个大婴儿了。马里小心翼翼地接近暗礁洞，他想打几条鱼送给韩靖大姐，也许能借送鱼的机会，探听出“意外惊喜”的内容来。三条腿只是漫不经心地在水层里漂着，他满脑子里都是葛心红，有时还掺和进来赵英烈，为此他什么也干不成了。只有大龇牙一个猛子接着一个猛子地直扑海底，可是他并非捕捉什么，而是用渔枪狠命地打穿美丽的海星。
所有的海碰子们都知道，这些表面漂亮却一肚子阴谋诡计的海星，此时正在阴险地吞吃牡蛎。它们伸展着鲜艳的五角，并非展示美丽，其实是伸展五只可怕的爪子，死死地搂住坚硬的牡蛎壳，正在分泌毒液，使坚硬的牡蛎丧失反抗的能力。渐渐地，被毒得半昏的牡蛎无奈地张开壳，海星趁机侵入，贪婪地吸食着牡蛎的肉体。
刀鱼头说，你打碎它更是帮了大忙，书本上说，每一个碎块又能再生一个海星。
大龇牙说，操他妈的，我就打，我就打打打！……
三条腿确实睡不着觉，夜里在床上动物般地翻滚。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一件天大的好事，竟然会成为坏事，简直就是风云突变，令他惶惶不可终日。但三条腿最终还是抱有希望，因为他毕竟与葛心红有过真切的疯狂，那要死要活的搂抱，那欲醉欲仙的亲吻，那无数个美好的日日夜夜，像照片底版那样印在他的心页上，任他反复翻看。他一次又一次地重新鼓起了勇气，终于，他半夜爬起来给葛心红写信。可是，他把一本信纸都要撕光了，还是写不出最满意的词句。最后，天快亮了，他才写出了其实是最开始就写出的两句：我知道你现在很伤心，但我比你更伤心。
三条腿觉得自己绝对是天才，第一句说葛心红的伤心，显示出他三条腿的善良和大度；第二句说自己的伤心，内容可就有双关的意思，也可以理解成他为葛心红伤心，也可以理解成他三条腿自己的伤心，他真真地在伤心呀！三条腿将信纸叠成个小扁方，这样就容易从葛心红小窗的缝隙中塞进去。
黎明是城市最寂静的时刻，既没有夜里的鬼祟，也没有白日的张扬。也就是说干好事干坏事都是最安全的。三条腿以最快的速度走到葛心红家的后窗，令他高兴的是，后窗竟然开了一半，晨风从半开的窗缝中吹进去，使粉红色的窗帘徐徐拂动。他趁窗帘往里飘露出最大空隙之际，就以更快的速度将信扔进去。三条腿清楚葛心红的床在窗的下面，此时葛心红肯定躺在床上，说不定信会凑巧落到葛心红粉红色的脸蛋上。因此，三条腿走不多远就站定，他想，说不定等一会儿，葛心红会打开窗子，朝他露出美丽的微笑。
可万万想不到的是，三条腿离开小窗还不到一分钟，等他回过头来望小窗时，却发现刚刚开一半缝隙的小窗，竟然关上了。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就再三地认真看去，那小窗分明是关得紧紧的，飘拂的窗帘此时纹丝不动，完全像早就关了一百年的窗户，三条腿几乎怀疑刚刚没有把信扔进窗里。
这是什么意思？是告诉我不让给她送信？是告诉我她接到信了？不，也许她在暗示，我们从此一刀两断了！……
三条腿又陷入更深的感情危急和危难之中。
激烈革命使人们很容易感情激动，但人们却又无法长时间维持激动，也就是说葛心红家门前的热闹景象很快就冷落下来，革命群众又到别的地方去学习和致敬了。因为革命时代英雄辈出，有太多的烈士供人们学习。
一个早晨，葛心红家门“吱嘎”一声悄悄打开，走出一个俏丽的身影，葛心红终于敢见天日了。她的打扮却会让认识的人大吃一惊，头上包着一块大手帕，完全像农村老娘儿们下田防晒系在头上的包袱皮；胳膊上㧟着一个小筐，筐子里装着挖蛤蜊用的小铁钩子，还穿着一双笨拙并至少大一号的水靴子，这完全像那个年代赶海的城市家妇。
葛心红先是小心翼翼地向四面看了看，然后就快步走出家门，但可以看出，由于微鼓的肚子，她走路的姿势略微笨了些。葛心红的这种打扮当然是去海边赶海，憋闷了这么多日子，她太想出去放放风了。
葛心红还没走到通往海边的汽车站台，三条腿就骑着车子从后面追上来。其实三条腿从葛心红走出家门的第一步时，就偷偷地跟在后面了，他这些日子对葛心红家绝对是全天候监视，葛心红总不能一辈子不出门吧？老天不负有心人，三条腿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当葛心红家门“吱嘎”一声，露出一个俏丽身影时，心力交瘁的三条腿立即全身充电，心脏“咚咚”起跳，眼睛“嗖嗖”闪亮。但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激动，昌盛街道充满警惕的革命群众太多了，他不能有任何闪失，只能用最大的克制力，压抑自己即将爆炸的兴奋。
只管低头快走的葛心红猛地站住，因为一辆自行车陡然地横在面前。她抬头一看，是三条腿，她却像不认识似的，绕过自行车继续往前走。
三条腿有些吃惊，他又抢上前来用自行车挡住葛心红，小声却急切地说，葛心红，我是万家林呀！
葛心红似乎没听见，再次绕过自行车反而加快速度往前走。三条腿只好又赶到她前面，坚决地把车子横在那里。但葛心红还是不理他，更坚决地绕过去。三条腿有些迟疑了，他感到葛心红不是耍小脾气，而是真心地躲避他。他尴尬地站在那里，不再往前追赶。
这时，一辆公汽开过来，葛心红往前跑了两步，跳上车。
汽车卷着路上的尘土开走了，三条腿呆若木鸡地站在路中间，犹如安装错位的电杆。但不一会儿三条腿就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迅速地跳上自行车，发了疯般地追赶汽车。
在空荡荡的海边，葛心红孤零零地坐在一块礁石上。这时，三条腿走过来，不声不响地坐在葛心红的身旁。葛心红看到三条腿，却没像在路上那样躲避，只是低下头。
三条腿说，心红，我知道你不是真正不理我，所以我还是追来了。
三条腿说，现在是满潮顶，中午才能退潮，你现在来是假装赶海，我明白……
三条腿说，你可以不理我，但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不理我，否则我会投海自杀。
葛心红突然说了句，我对不起他……说着就呜呜地哭起来。
三条腿说，我更对不起他，可是……我们已经都这么样了，能怎么办？要不我也想法去当烈士吧……
葛心红停住了哭声，她抬起头来看三条腿，三条腿的表情是真诚的，是胆怯的，是无可奈何和可怜巴巴的。葛心红突然扑到三条腿的怀里，哭喊着，我们一起死吧！呜呜呜！……
第五章15
作者：邓刚
马里提着几条相当新鲜的黑鱼和黄鱼，来到韩靖大姐家。他有过上次来的经验，怕韩靖那个姐夫又在家里和那个高个女军人干事，所以就故意在门外先用力跺几下脚，然后再敲门。门几乎很快就开了，确实是韩靖姐夫，但看来只是他一个人，所以也就大方地让他进去。不过，马里察觉到韩靖姐夫的眼睛里有些失望，看来他正在盼望有人来，当然这个人不是他。韩靖姐夫肯定喜欢吃鱼，所以两眼总是闪闪发亮地对着马里手里的鱼。
马里趁韩靖姐夫到厨房里放鱼时，飞速地将各个房间扫了一眼，确信没有藏着什么女人，不禁也有些失望，因为他来的目的是韩靖大姐。这时韩靖姐夫走过来告诉马里，为了学习贯彻伟大领袖关于医疗卫生方面的最新指示，韩靖大姐那个部门集中学习，为了学得深学得透，一周不让回家。马里两眼发直，他这是白来了。
这时，又有人敲门，进来的是那个细高个女军人，韩靖姐夫称她为郑干事。郑干事笑容可掬，她还俏皮地向马里歪了一下脑袋，马里这才看出她也许只有马云那么大。当然，南方女人长得比北方女人嫩，也许她比刀鱼头还大呢。
马里这个时候继续坐在这里，就有些讨厌了。但他咬了咬牙，还是厚着脸皮坐在那里不动，因为他太想听到韩靖的消息了，也许能从她姐夫这里听到点什么。另外，郑干事总用好奇的口气对他问长问短，没有要他走的意思。郑干事一口南方那种软软的普通话，声音极甜，显得极有教养，坐在那里的姿势也相当优雅，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端着一杯水，很长时间才动作缓缓地啜一小口，就像资产阶级小姐。如果海碰子们要是这样喝水，非渴死不可。
郑干事问马里多大年龄，家住哪里，读几年书，干什么工作等等，问得很详细，几乎就像考试官面试。马里很坦言，照实说来。郑干事有点惊讶，又对马里歪了一下脑袋说，噢，你可是个革命的漏网分子哟！
马里并没对这句话生气，因为她的声音太甜蜜了。马里同时感到韩靖姐夫为什么会和郑干事耍流氓，这个没有真枪实弹的胸部，也绝不漂亮的郑干事，却有一种让人感到极温柔的女人味儿。
相比之下，韩靖姐夫倒显出粗鲁来，他坐在那里，一条腿歪斜地支在地面上，一条腿却放在凳子上，与屁股一个水平位置。
韩靖姐夫对马里说，你应该劳动，应该有正式工作。一个革命青年，要投身到火热的革命斗争中去。马里听了心下羞愧万分也委屈万分，但他不能说他父亲是特务，不能说他更想投身到火热的革命斗争中去，他无论怎样热烈地投身，都会被革命一脚踹出来。马里有些后悔，他应该在郑干事刚进门那阵走掉，就不用听这些令他尴尬的训话了。
郑干事还是那样甜美，她对马里说，好健壮的体格哟，比大李健壮多了！大李其实不是健壮，是虚胖，哎，昨天大李又有点不舒服，我给买了一只甲鱼熬汤喝，你们北方不懂甲鱼……
韩靖姐夫说，懂那玩意儿干吗？王八有什么吃的！
马里终于听出，郑干事所说的大李竟然就是她的丈夫。马里心里一阵阵发毛，他不能相信一个与别人丈夫搞流氓活动的人，竟然还能用这样正常的口气谈自己的丈夫。
韩靖姐夫又继续讲革命，他说肉体的生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政治生命，伟大领袖当年要是不闹革命，哪有今天的光辉！韩靖在革命中遭遇挫折，我就劝她不要气馁，要奋进。领袖当年遭遇多少挫折呀，我们算老几！
马里眼睛发亮，尽管韩靖姐夫满口让他尴尬的革命词儿，但谢天谢地，他终于说到韩靖了。
郑干事说，你爱人的妹妹长得好漂亮呀！机关里的人都以为军区歌舞团的演员来了。
马里不由得佩服，郑干事确实文雅，她在韩靖姐夫面前不说韩靖是小姨子，却说你爱人的妹妹。如果在海碰子们的嘴里听到“爱人”两个字，绝对就能让所有的牙齿酸掉了。但郑干事说这两个字，却说得那么动听那么得体。马里心里开始沸腾了，他的脑海里又闪出韩靖在海边的情景：一铺万里的大海，一道金色的沙滩，韩靖从远处向他跑来，头上是蓝天白云，脚下是浪花朵朵，其间是一个充满青春朝气的韩靖。马里张开双臂，拥抱这飞来的鸽子……
马里的尴尬一扫而光，当今世界上最光彩最革命也最了不得的人是谁？就是解放军。可这个让最了不得的解放军最赞美的女孩，却是我马里的！我马里亲吻过她，拥抱过她，这种关系就是郑干事所说的爱人呀！
郑干事问，你爱人妹妹的头部伤很重吗？
韩靖姐夫很流畅地说，是呀，在学校里干革命打冲锋，被阶级敌人暗算，打伤了脑袋。
马里对韩靖姐夫又惊愕又感谢，这家伙还真有一套。
郑干事说，怪不得天天戴个帽子，要是头发长齐了，真要倾倒整个机关的首长哟！
马里心下“咯噔”一声，他从刚刚涌起的得意浪尖上一下子跌进险恶的漩涡之中。韩靖很危险，她的处境比在山狼海贼的海碰子中间更危险一百倍。
马里心情复杂地离开韩靖大姐家，走着走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