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狼海贼-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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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靖大姐说,我其实也骂过韩靖几次,就是没有爱情,还有友情嘛,你为什么不去见马里呢?
马里突然恶狠狠地说,她不敢见我,她没有脸见我!说完,马里转身就跑走了。
马里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并恬不知耻地大病一场,像个地主老爷似的躺在炕上,连喝口水都得妹妹端着水杯送到嘴边。
母亲吓坏了,因为马里不发烧,不咳嗽,没有任何头疼脑热的感冒症状,但就是像得了软骨症似的躺在炕上,光喝水不吃饭。母亲最后认定这是得了邪病,要去请老鬼头来看看。
马里死也不让,他说他是下海累的,躺一阵就好了。可是躺了好几天还是那个迷迷糊糊的样子,马里母亲便偷偷地去找老鬼头。老鬼头掐算了一阵,说是马里父亲想孩子了,回来看看,所以阴魂扑在马里的身上。母亲说,马里他爹可能还活着呢,专政队调查说是逃到国外当特务了。老鬼头晃着头说,那不可能,我家藏了一本万年历,我查了,马守成出海那天是黑道凶日,再加上他命里多火,火遇水,当然要犯克,所以必死无疑。母亲慌了,说那怎么办?老鬼头说,好办好办,桃树枝避邪,只要你用桃树枝垫到马里的褥子下面,鬼魂就会吓跑的。
马里母亲到山野里弄了几株野桃枝,回家后趁马里熟睡之时,悄悄地塞到褥子下面。睡得正沉的马里被桃树枝子硌得醒过来,他只好挣扎坐起,这才发现褥子下面竟然有树枝子,这使得他很莫名其妙。马里母亲从外面门缝看到马里竟然坐起来,觉得桃树枝确实能避邪,否则躺了好几天的儿子怎么就能突然爬起来呢!
刀鱼头和三条腿轮流来看马里,他们大笑不止,说你他妈的竟然能得病,海碰子怎么会得病!不过,老练的刀鱼头还是看出破绽,他附在马里耳边小声地说,你小子得的是单相思。马里羞愧无比,却有口难言。
在辽东半岛,最没有出息的男人才能得单相思病,那是绝对被嘲弄的角色。尤其是在海碰子们中间,相当广泛地流传着一个贬斥患单相思男人的故事:说是有个小伙子看中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可那个女孩子已经有了对象,而且两个人相亲相爱,马上就要结婚了。但这个小伙子却非要爱这个有了对象的女孩子,爱得茶饭不进,最后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后来那个女孩子知道了这个情况,却很大方地拎着一筐鲜桃,来看望这个单相思的小伙子。那个小伙子看到心爱的女孩子走进他家,惊喜万分,立即从床上坐起来。女孩子笑盈盈地说,看你饿成这个样子,怪可怜见的,你怎么不早说呀!小伙子听到这个话,病立即好了一大半。这时女孩就从筐子里拿出一个鲜桃,小心翼翼地剥掉皮,然后亲自喂小伙子吃,小伙子受宠若惊,很快就吃下这个桃子。女孩子又拿出一个桃子,剥了皮来喂小伙子吃。等小伙子吃完第二个桃子后,女孩笑盈盈地问,好吃吗?小伙子点头说好吃。女孩又问,真的好吃吗?小伙子更加连连点头说好吃。这时那个女孩子陡然翻脸,“啪”的一声,狠狠地扇了小伙子一个耳光,声色俱厉地说,好吃是人家的!说完扬长而去,这个小伙子的病从此痊愈。
刀鱼头贴着马里的耳朵说,看来只有韩靖来扇你一记耳光,你这个病才能好呀!
马里闭着眼睛,假装没听见。他只能是假装没听见,因为马里现在连羞愧的力量都没有了。他也挣扎着想站起来,可只要是一站起来,不但头重脚轻浑身酸软,而且立刻就会想到韩靖,就会想到海边,就会想到那些甜蜜的情景。一想到这些,马里就痛不欲生,就五内俱焚。所以,他感到最幸福的时刻就是睡觉,因为只有睡着了才什么也不会想。为此,他只好躺在那里,死死地闭着双眼,强令自己进入昏沉状态,如果实在是无法昏沉,他就尽力去回想他扎猛子憋气时的难受滋味,回想尖锐的牡蛎壳刺穿他皮肉时的惊慌,甚至拼命地回想漂在水里的大龇牙尸体,那龇牙咧嘴的恶鬼形象。他拼命地用这些难受和恶心的景象来压倒韩靖的身影,渐渐就进入昏沉之中。
哑巴也来看望马里,他还带来一个“赤脚医生”,这个赤脚医生会针灸。哑巴在纸上写道,全世界最伟大的医术就是中国的针灸,千年的铁树开了花,万年的种子发了芽,有很多哑巴就是用针灸治得会说话了。马里昏昏沉沉地躺在那里,却有些哭笑不得。广播里天天讲用伟大领袖武装起来的针灸大夫,治好哑巴的神话,然后就唱“千年的铁树开了花,万年的种子发了芽”这首歌。那个赤脚医生就在马里脑袋上、身上和胳膊上,扎下许多亮晶晶的银针。这下更要命了,马里被扎得神志清醒,绝望的情绪又变本加厉地折磨着他。
韩靖大姐来了。她穿着军装的身影出现在马里家,使母亲有些惊疑,她觉得儿子的病和这个女军人有点关系,却又无法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关系。马云却悟出点什么来,她对哥哥更加痛惜,但她不敢说出半个字来,她太明白哥哥此时的痛苦了。
韩靖大姐坐在炕沿上,用怜悯的目光盯着马里,看得出来她心里真的是为马里难受。她从黄军书包里掏出一沓钱来,说这是韩靖让她捎来的,是报答他的救助之恩。
马里看到韩靖大姐握着钱的手,如此恬不知耻地伸过来,犹如万箭攒心。他连看也没看是多少钱,就用尽力气,一把将钱摔到韩靖大姐的身上,并大声地喊叫,我没救她,我不要她的臭钱!
韩靖大姐只好尴尬地走出门去。
第六章18
作者:邓刚
一个星期以后,马里强打精神,挺着胸膛走到海边。却见刀鱼头坐在一块高一点的礁石上喝道,将反革命蜕化变质分子马里拉上来!
三条腿和二龇牙立即跑过来,将马里的双手反剪在背后,带到刀鱼头面前。马里此时大病初愈,体力虚弱,没等三条腿他们怎么使劲儿,就老实得真像被批斗的反动分子。
刀鱼头说,蜕化变质分子马里本来是革命的海碰子,但却被资产阶级的美女毒蛇施用美人计拉下水,最后鬼迷心窍,掉进不能自拔的反动深渊。革命的同志们,怎么办?
三条腿应声喊道,打!一切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说着真就用捡来的树棍朝马里的屁股上敲打起来。二龇牙不敢打,只是站在一旁小声嘿嘿地笑着。
马里猛然有些感动,失去韩靖,这个世界虽然已经暗淡无光,但还是有些温度的。
玩笑开够了,刀鱼头和三条腿就开导马里。原来这些家伙也千方百计地打探出韩靖现在的状况,终于弄清楚马里这个倒霉蛋的倒霉过程。他们连挖苦带嘲笑,当然也伴随着真心实意,把马里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几乎就是铁青色了。
二龇牙毕竟还嫩,没有受过这等粗野的教育,他跑到稍远一点的地方呆呆地站着。不过,这小子对刀鱼头他们的胡言乱语,还是有点好奇,否则会跑得更远的。
刀鱼头说,一千句,一万句,最关键是一句,怪你当初在海边没把她干了!
三条腿说,现在干也不迟,革命不分早晚,造反不分先后。
刀鱼头说,现在干不行了,韩靖现在成了军人,破坏军婚都能判三年徒刑,强奸解放军,那还了得?绝对得枪毙!
三条腿说,马里干韩靖,就等于干自己的老婆,怎么能说是强奸?
刀鱼头冷笑起来,什么叫老婆?老婆是在革委会那里登记,盖上公章的才算数。要是登了记,你就是把她干死了也没事;要是没登记,她就是自愿让你干,也得倒霉。你懂吗?这是法律。
三条腿说,那马里就太亏了,就是为真老婆也不能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呀!
刀鱼头说,千不怪,万不怪,就怪马里是个大笨蛋!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什么情呀爱呀,全他妈的胡扯淡,关键就是一个字,“干”!干了就是革命成功。
马里此时躺在沙滩上,任凭几个伙伴们胡说,他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反抗了。
蓝天上开始出现了鸟群,在北极和西伯利亚生活的鸟儿又开始了长途跋涉。去年秋天的场景在马里脑海里叠印而出:富有动感的蓝空像彩色电影屏幕那样,灰色的鸟群,褐色的鸟群,黄色的鸟群,就像五彩的云朵在偌大的蓝天上舒展着,移动着,并发出动听和嘈杂的鸣叫。马里觉得,韩靖此时正躺在他的身旁,他甚至不敢往身旁看一眼,因为他知道只要看一眼,韩靖的身影就荡然无存。
刀鱼头几个还在那里无耻透顶地胡说着,但这些胡说还是一字不漏地钻进马里发热的脑袋里,马里在心里怒气冲冲地叫喊着,对,千后悔,万后悔,最大的后悔就是没把韩靖干了!老天要是再给我马里一分钟的机会,我也会在这一分钟内夺回这巨大的损失。
二龇牙走过来,贴着马里旁边躺下。他并不看马里,两只明亮的大眼睛,只是朝着天空忽闪着。马里看到二龇牙肚皮和胳臂上的一些汗毛被燎焦了,不禁有些心疼。再过些日子,他就会像真正的海碰子们一样,汗毛被燎得精光,只剩下鱼鳞一样的粗皮老肉了。
二龇牙刚到海边的那几天,就像才出壳的小鸡,总有些惊慌失措。但在强劲的海风和凶猛的海浪折腾下,很快就长出些羽毛来。有一次他竟然跟在马里后面,也潜进五六个人深的水下暗礁丛里,尽管只待了不到几秒钟就逃命似的浮出水面,然而这说明他已经闯过海碰子第一关。二龇牙浮出水面后,突然看到整个世界只是红彤彤的一片,原来他鼻子里压迫出来的血花糊住了水镜。他吓坏了,“啊啊”地尖叫起来。浮出水面的马里刚要过去相助,却听刀鱼头凶狠地喊,不要过去,让他自己挣扎!
二龇牙大概已经喝了几口海水,他一面慌乱地踩水,保持头部露出水面,一面急促地摘下水镜,但由于太惊慌竟失手把水镜丢到海里。二龇牙手扒脚蹬地爬上岸,犹如落水的小狗,可怜巴巴地蹲在沙滩上,等着让太阳晒干身上的毛。
刀鱼头和马里他们上岸后,看也不看二龇牙一眼,好像他压根儿就不存在。但过一会儿,刀鱼头走到二龇牙身边,骂了一句,你他妈的打猎,怎能把枪丢了!说着就把从海里捞出来的水镜扔到他身边。
再一次下水时,二龇牙还是小狗一样蹲在沙滩上不动。但大家还是不理他,一个个径自从他身旁走过去,三条腿甚至还吹着口哨。当马里他们扎了几个猛子后,却发现二龇牙已经跟在他们身后了,并且像注射了一针什么高级营养似的,一下子成长了一大截子,扎猛子的速度也有点凶猛起来。
刀鱼头说,一个大龇牙倒下去,千万个二龇牙站起来。
马里猛地大笑起来,但笑着笑着就变了调。
刀鱼头说,你他妈是哭还是笑呀!
一个明亮的早晨,葛心红心情愉快地打扮自己。她在镜子面前欣赏自己的体形,怀孩子有五六个月了,可还显得那么苗条,一般人不认真看,绝对会认定她是正在读中学的女学生。突然,她小卧室的门被推开,父亲和三个哥哥一起走进来。葛心红愣了,看来是出了什么大事,否则从来不怎么回家的三个哥哥,不会一起出现在她的面前,而且无论是哥哥还是父亲,脸色都严肃得吓人。
父亲刚想开口说什么,只见大哥挥了一下手,让父亲出去,父亲顿了一下,气哼哼地哼一声,走出门去。
大哥等父亲走出门,便用手将门关严,然后开门见山地说出让葛心红五雷轰顶的话来——你和万家林的事儿,犯了!
原来有革命群众举报,看到万家林和葛心红在海边“发生两性关系”多次。赵英烈的父亲、区革委会赵主任勃然大怒,一定要严惩破坏军婚的坏分子。葛主任得知情况后,感到大事不妙,他倒不是为了三条腿,而是一旦这事曝光,会让他这个革命家庭名誉扫地。为此他连夜将在公检法工作的三个儿子紧急召来,商量对策。葛主任的三个儿子真是了不得,大儿公安局,二儿检察院,三儿法院,他们全家就把无产阶级专政的革命阵地全占领了。大儿脾气比较暴躁,听了这个情况后恨不能立即将妹妹的卧室门一脚踹开;二儿有些稳沉,他只是感到事态严重;三儿挺柔软,说得商量个万全之策。这样他们一直商量到下半夜,在大儿的坚持下,最后大家一致认为,只有把万家林打成强奸犯,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全妹妹葛心红的荣誉和葛家的革命尊严。
然而,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葛心红在他们再三分析事件后果如何严重的情况下,却坚决地说,不是强奸,是我愿意。大哥大怒,说你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的好心你竟然当成驴肝肺!好吧,你不是嘴硬吗?那就一块儿判刑,双双都是破坏军婚犯!三哥说,小妹,你不懂法律,你别以为你愿意,就能减轻他的罪行,那更麻烦,这是同谋犯罪。
葛心红又不甘心地顶了一句,姓赵的死了,我还不能再找对象啦?
二哥说,小妹,你当然能找对象,可是一个烈士的妻子,这么快就找对象,这怎么能行呢,这不是对革命烈士的污辱吗?再说了,你正怀着赵英烈的孩子……
没成想,葛心红说了一句让三个哥哥五雷轰顶的话——那不是姓赵的孩子。
三个哥哥几乎不相信他们的耳朵是否长在脑袋上,甚至怀疑他们的小妹精神不正常了。
葛心红看出三个哥哥要置万家林于死地,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将事情和盘托出,说得鼻涕一把,眼泪一串的,真可谓声泪俱下。最后她说,反正我也不要脸啦,你们就看着办吧,顶多是个死呗!
大哥蒙了,他没想到妹妹能与那个碰海的浑小子是一丘之貉,而且还如此执迷不悟,顽固不化。他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二哥想了想,悄声对大哥说,打成强奸犯也不太容易,“多次在海边发生两性关系”,就很难构成强奸罪。这还要想法涂改革命群众的检举信。如果姓万的家庭有点反动的背景,我们还可以压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