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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

黑色部落 肖克凡著-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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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嫌门不当户不对。今天他有何指教呀?!
  老头儿说颜菲来尔雅镇已有八天了。学堂只记得她告了一天假。这几天颜董事听说了这事,派我来接颜小姐回去。她住在您这里,也有伤风化。
  温玉田惊异了。颜菲一直没回滦山煤矿呀?那一天她当天来当天回啦!这是咋回事?
  这管事的老头儿也变了神色。
  颜菲没了踪影。八天了她下落不明。
  老头儿回去禀报了。温玉田一人坐在院子里,寻思着颜菲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对不住颜菲。颜菲的父亲坚决不允这门婚事。
  她与家庭断了道,暗地里与温玉田做了这几年的夫妻,不明不白的。他很感激颜菲,尽管颜菲有时霸道得像个女皇上,指使得温玉田像个太监。
  温玉田知道颜菲给老八做事,就听她指使给她跑腿儿。他乐意。颜菲说老八好就老八好。
  街上一阵马车轱辘响,外庄送接生婆老毛子回来了。小银子脚步噔噔进来了,大声说我也想当接生婆,四庄八乡都套着车来请,多威风呀。
  温玉田说,我有个事情请你帮忙是个大事。小银子抽着烟卷说,是请我给你生孩子吧。
  你说啥?温玉田双臂抖动着,几次想飞出拄在腋下的木拐。
  小银子吓呆了,她从未见过温玉田的眼光如此狠毒。他的目光就能杀人。
  告诉你小银子,这辈子我也不要孩子。我要了孩子,这温姓更绝不了种啦。
  小银子连忙说,我是跟你闹着玩呢。
  她应承了温玉田要她办的事情。
  温玉田让荆轲随她一起去,做伴儿。
  小银子回家睡觉去了,预备晚上行路。
  温玉田拄着双拐出了院门上了街。他很多天没有看到尔雅镇了。路上见了熟人,还是叫他温队长。他心里想,我退出行伍了,这辈子也当不上军长了。
  温玉田的母亲在他幼小的时候跟着一个军长走了。他就发誓长大当军长,赶上那个男人。
  十字街口东边又在垒炮楼。这一次是垒砖的。一伙人被日本兵押着,是抓来的夫。他们蹲在地上都耷拉着脑袋瞅着自己的裤裆,像是怕被日本兵的刺刀给劁了。
  温玉田一眼瞅见那个几次想锄死他的小伙子蹲在出夫的人群里。那小伙子望了他一眼,已没了当日的那种杀人的锐气。
  温玉田心里挺难过,冲小伙子点了点头。
  他一步一挪,往镇东宋家开的烧饼铺走去。宋家的烧饼铺临街,后院里住人。后院有个柴门。温玉田朝柴门来了。这儿没人。
  大人们都在店铺里干活儿。后院里果然有个一只眼的男孩,五六岁的样子,正喂蝈蝈呢。
  盈儿。温玉田叫了一声。那孩子应声抬头。
  温玉田从盈儿眉宇之间,看到了那大先生骨血的韵味。果然父子不假。这时候温玉田心中很是不解。当年大先生一心创业并没有多子多孙的念头。如今他好象只有这一门心思了。
  盈儿,你出来我这儿有大蝈蝈呢。
  盈儿出了柴门。你是谁呀?盈儿眨着一只眼问他。问得温玉田语塞。他架起双拐领着盈儿往井台子上走。
  是一口苦水井,没人来打水。
  他叫盈儿走到井边,说井里有大蝈蝈。盈儿站在离井口二尺多远的地方说,俺妈说不让上井边,有老马猴儿吃人。
  温玉田苦笑,说非得我亲自动手呀。说着他右臂一抖就飞出一只拐。他凭左腋下的木拐支持着勉强站住。井边已经没了盈儿。
  他拄着双拐往回走。他心里想,这孩子太多了,几时能除净呀得想个大办法才成。
  打了个激灵儿,他猛地想出一个好主意。
  只是得搭上荆轲的性命。荆轲就是荆轲。
  他绕到烧饼铺前门,买了十个烧饼。
  掌柜是个忠厚的汉子,叫了一声温队长。温玉田望见一个女人的身影,远看挺秀气。这正是盈儿的妈妈。那女人抬头瞅了他一眼。
  温玉田的心倏地一紧。他转身便走。
  颜菲到底咋啦?他又犯了心思。
  又见到那一群抓来出夫的人了。温玉田朝那个小伙子点点头说,来来来我给你烧饼吃。
  那小伙子迟疑着朝他走来。日本兵伸过刺刀隔住,叫唤着。
  温玉田朝远处的瘦翻译官喊道,翻译官这小伙子是我表弟,让他跟我回家吧。瘦翻译官笑了。你又表姐又表妹的,这又出来了表弟,他别是你小舅子吧?
  温玉田领出那小伙子往回走。他让那小伙子吃了烧饼,又催那小伙子快回家。
  小伙子给他鞠了一个躬,抬头说,有时候俺还是想锄死你为了俺弟弟哩。小伙子走了。
  烧饼铺的女人到街上召唤盈儿。这声音绵而悠长,灌进温玉田耳朵里十分舒服。
  盈儿又找不见啦?老毛子跑上前询问着。
  温玉田拄着双拐望着这个穷老俄。
  第十一章
  小银子晚晌饭吃得撑肚子。她应了温玉田要她办的事情,走夜路去东边大盐滩上送葫芦。
  她不知道葫芦里装的是啥药,只觉得温玉田一本正经挺可乐的,一遍又一遍嘱咐像个碎嘴老太婆。她说,你叨叨啥呀我送罢葫芦就往回赶你放心吧。
  温玉田写了一个纸条装进葫芦里。他认为应当写个纸条。他认为纸条应当装进葫芦里,以往他是给颜菲跑腿儿,不知葫芦里装的是啥药。温玉田在装进葫芦里的纸条上写了一行蝇头小楷。
  他不认识老八那边的人,就没写称呼。
  颜菲在哪儿?该回家了令尊派人找你。
  天黑了一个多时辰。他拄着双拐说小银子上路吧记住了见着红灯笼再出声。
  小银子怀里揣着葫芦起身。她笑了笑,说温玉田这黑灯瞎火的你让我走这远路也不心疼呀。温玉田听了,干咳了一声显得挺难堪。
  他嘿嘿着说,这不是有急事嘛。
  别嘿嘿了,像拉不出屎来。我知道你心里着急啥事。我给跑一趟吧,谁叫我贱呢。
  小银子上了路。她心里一点儿也不觉着害怕。我一个寡妇怕啥呀?别人都得怕我。
  走出三里地小银子才觉出大事不好了。她怀里装着的这一盒烟卷儿,只剩下四五棵了。应当装上一盒新的,他妈的忘了。
  离开烟卷儿,小银子才成了真正的寡妇。
  烟卷儿愈少,小银子愈想抽。大庄稼还都立着呢,夜风吹过便沙沙响,像开过来千军万马。纸糊的阵势。走过一块坡地,小银子想撒尿,就绕到道边上的马架子后面蹲下了。
  她点着一棵烟卷儿,心里说,还剩下一棵吧?我得省着抽了。
  转念一想她又笑了。把葫芦交给那边的人,找他们讨一盒烟卷儿抽。
  又走出二里地,小银子一拍大腿想起那盒烟卷丢在刚才撒尿的地方了。那盒烟卷儿只剩下一棵了。丢了就丢了吧。小银子又有些舍不得。这一程可就没有烟抽了。她咂咂着嘴。
  回去找!她转身朝那一棵烟卷儿奔去。
  她心里说,温玉田我为你可是受了罪啦。
  找到马架子,她绕到后边,终于在地上摸到那盒烟卷了。她从空瘪的烟盒里摸出那最后的一棵烟卷儿,急匆匆就叼在嘴上。
  可惜找不到火儿。她馋得咂咂着嘴。
  她手里捏着这棵金贵无比的烟卷儿朝前走。前边影绰绰像是有人来了。小银子心里害怕了。她想起温玉田送这葫芦八成是与八路军有干系。小银子没见过八路军心里就发毛。
  是个马队。马蹄子像是都包了棉花套子,没声响。别是老八吧?可没见着红灯笼呀!小银子正寻思着,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三下五除二就捆上了,驮在马背上走。
  小银子喊不出声。她心疼那棵烟卷儿。
  进了一个院子。小银子知道这是一家大车店。她回去寻找烟卷儿的路上见到大道下边立着的客栈招牌。马队进了院子有人跑上来说大先生您来啦有失远迎呀。
  小银子心里说天呵我又掉到汤锅里了。
  原来说让荆轲随着一起来。可温玉田又改了主意,留下了荆轲。
  秀才匪们显得很忙,忘记了驮在马背上的小银子。小银子心里想,秀才匪都出来寻食了,若玉兴许还住在人家屋里不动窝呢。
  听见满盈大叔的声音。他说铁皮车从铁道线上开过来是半夜三点钟。这时候大先生问他说,车里到底有几个日本女人?
  俩。兴许还有高丽娘儿们。满盈大叔说。
  大先生高兴地说,高丽?唐朝薛仁贵征东就到了高丽呀!那时候他们是臣民。
  小银子心里说,大先生你这是想让日本娘儿们高丽娘儿们给你生孩子呀?你心忒大啦。
  满盈大叔又对手下人说,凡是遇见外人,一律使手巾堵嘴捆绑结实关在这客栈里,别走漏了风声误了咱们劫车。
  果然来了俩人,抬起小银子扔到一间屋子的大炕上。她想,大先生使弄中国女人腻了,要使弄东洋女人了。大先生为啥要这样呢?
  接着小银子又想,镇上死的那几个孩子,兴许都跟大先生沾着骨血。杀那几个孩子的人,兴许就是大先生的仇人。
  不知为啥小银子想到了温玉田。
  小银子觉出怀里揣的那只葫芦跑丢了。
  一阵响动,秀才匪们出了大车店,走了。
  远处就是铁路线。大先生拎着盒子炮走在前头。月黑风高,大先生捏着嗓子又对手下人嘱咐了一遍。铁甲车里都是日本人,咱们杀男不杀女都记住了。
  临近铁道,满盈大叔派人去埋炸药。人马也都分散开埋伏在路基两边。
  满盈大叔挨着大先生蹲着。他说,大先生您说这一程子咋总殁孩子呢。俩啦。
  大先生低声说,仨啦,井里又殁了一个。我暗地里有仇人?闹不明白。满盈兄这事情得去闹清楚呀,尔雅镇最邪性。
  铁皮车来啦!前边有人小声喊。
  大先生捏着嗓子说,弟兄们,咱这是头一遭跟日本人干仗,抗日救国是正义之师。
  铁轨被隆隆之声震颤着,泛着冷光。
  大先生轻声念出《左传》里的句子,摇头晃脑很是入韵。旷野的夜风吞吃了他的声音。
  君命大事,将有西师过轶我,击之,必大捷焉。大先生低声慢语愈发陶醉。
  埋在铁道上的炸药响了。天地一亮人们看见那辆铁皮车停在铁道上,像是受了伤。
  日本人车上的机枪响了,四下乱扫射。
  满盈大叔高喊,留神别伤着女人!
  秀才匪们嗷嗷叫着冲了上去。
  这时候小银子在客栈里磨断了绳子,想跑。她无意中摸到窗台上放着一盒烟卷儿,就蹲在地上抽了起来。烟卷儿就像是她的男人。
  她觉出这烟卷儿味道不正,有一股子邪味儿。小银子猜想烟卷儿里掺了迷糊药。飘飘悠悠就啥事都不知道了。
  铁道线上打得热闹。日本皇军在这一带从没遇见如此激烈的突然袭击。铁甲车内的日本大佐认为中国人疯了,敢伏击这铁甲列车。
  车内果然有两位身着和服的日本女人。
  第十二章
  若玉是被那个送饭的老婆子骂出了勇气的。老婆子说你是石头哇大先生他们都开拔了。
  若玉这才跑出住了一个多月的屋子,一路打听着往尔雅镇走。
  她根本不知道大先生领着队伍去铁道线上伏击日本人的铁甲车去了。
  她只知道大先生是个使弄女人的魔王。他使弄女人是为了让女人大了肚子给他生孩子。
  最令若玉吃惊的是她那一天看见颜菲了。一个秀才匪的喽罗在前边领路,颜菲款款走过若玉住的套院,往宅子深处去了。
  这大先生是谁都敢使弄啊。颜小姐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也被掠到土匪窝子里来了。若玉只知道颜菲是温玉田的表妹,一个新派人物。
  路过洼口村她听见人们议论铁道线上开了仗,是一场血战。
  若玉不敢夜里行路。她走了三个白日,才见到尔雅镇。
  被掠去的媳妇们早回了镇,若玉进镇也就不是啥稀奇事了。
  除了天气变凉,尔雅镇依旧。
  若玉直奔自己的药铺。
  伙计见了她,欢喜地说你可回来了俺还去求了一遭温队长呢。
  若玉听说温玉田残了双腿,泪就流了下来。
  他是为了救我,才挨了土匪丁六儿那一枪的。丁六儿一枪打断了他两条腿呀?若玉边说边哭走进柜台。温队长拄着双拐能四处行走了。伙计说。
  若玉在后院一声尖叫。
  这两块青砖是从啥地方来的?又臊又臭!
  伙计赶忙说,是个抓药的老客丢下的,老客扑上皇军的刺刀死了。
  伙计讲说着。老客钻进了皇军的厕所,翻译官起了疑,就追到药铺了。谁也不知道这老客为啥事来尔雅镇,白白送了性命。
  若玉看着那两块青砖,浑身颤抖不停。
  造孽呀,快把它埋了吧也是一条性命啊。
  伙计不懂,望着若玉。这两块青砖算啥性命,要不是温队长嘱咐我早就把它扔啦!伙计说着用脚踢着青砖。她催着伙计院里埋了肥头。
  若玉使手巾包了两棵人参,往温玉田宅子走。她依然小巧玲珑,走起路来轻轻盈盈。
  她见大友妈蓬头垢面正蹲在道边上发呆。
  若玉觉得应当劝导劝导大友妈。她明白大友妈为啥疯了。大友妈抬头无言瞅着若玉。
  大友咋死的,大先生心里明白。他不会活埋你一家人的你放心吧。若玉小声对大友妈说。
  大友妈依然呆呆望着若玉,像个石头人。
  若玉起身走。她心里念叨着。大友、恢头、如意、盈儿、还有那个烧在砖里的肥头,到处都是大先生的后人呀。是谁要杀大先生的后人呢?准是大先生的仇人,要大先生绝后。
  若玉进了温玉田的宅院。
  温玉田拄着双拐立在宅院里,满脸杀气。
  若玉只看出温玉田脸色沉重,就召唤着他走上前来。我回来啦玉田,你这是咋着啦?
  他脸色亮了亮说,你回来啦?我没咋着。
  若玉看出温玉田还没吃晌午饭,就扶他进屋,这时候温玉田突然说,这天杀的老毛子我咋治不住她呢?她跟中国人就是不一样。
  老毛子跟你没冤没仇的,她咋啦?
  温玉田喘了口气说,刚才老毛子来了,我使拐仗吓跑了她。
  若玉给温玉田端了一碗水,说在大先生的大宅院里看见颜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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