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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部分

歧路灯-第104部分

小说: 歧路灯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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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茶即便辞去。亲戚则王春宇父子,先后继至。巫家则泰山之余麓,牵连的巴家峄山、蒙山齐到。如巴庚引的钱可仰、焦丹等,并素不谋面的亲戚,也来道喜。张绳祖、王紫泥已是第二番。刘守斋、贲浩波还是头一次。既不曾少了虎镇邦那个革丁,怎能缺了夏逢若这个新役。盛希侨送了喜绸两匹,贺仪四两,是日正遇着谭绍闻与业师惠人也、侯冠玉磕头见礼,不能少留,骑的骡子而去。

  这林腾云,为他母庆寿之时,曾劳过绍闻光降,今日也来还礼补情。单等萧墙街贴了首事的报单,早已来西蓬壶馆探了一回。这西蓬壶馆却每日有出传单,约远客,搭彩棚,叫昆戏,都是俗下街坊凑趣、朋友攒脸的市井话儿。内中也有素不谋面者,听说谭宅大喜,就说:“五湖四海皆朋友,俺们到那日,也封份薄礼儿走走,大家好看些。”

  忽的有个风声,说守道谭大老爷上郑州勘灾,出西门路过谭氏祖茔,下轿来,铺垫子,向墓前各行了四拜礼。一传十,十传百,都说谭大老爷与绍闻是本家兄弟,某日还要到萧墙街亲来贺喜,这个派头就大了。

  正是太阳一照,爝火自熄。这胡轰之说,就先松后淡,渐渐的由小而至于无。

  却说谭道台到西门本家祖茔下轿行礼,却也不是虚传。原来郑州旧年被了河患,又添沙压,连年不收,这几县成了灾黎地方,百姓渐渐有饿死的。风声传至省城,抚、藩共商,委守道确勘灾情,以便请努急赈。这道台是实心爱民的官,次日即便就道。出了西门,走了四五里,轿内看见一座坟茔,莹前一通大碑,字画明白,十步外早看见“皇明诰授文林郎知河南府灵宝县事筠圃谭公神道”,即忙下的轿来,铺上垫子行礼。口内祝告道:“鸿胪派的爷们,丹徒裔孙绍衣磕头。因勘灾事忙,回署即修坟添碑。”急忙上轿而去。要知人嘴快如风,早已把这事传满省城。

  单说谭观察到了郑州十里铺,典史跪道来接,请入道旁祖师庙吃茶。观察正欲问灾民实在情形,就下轿入庙一歇。及到门口,见墙上贴告示一张,上面写道:河南开封府郑州正堂季,为急拯灾黎以苏民命事。郑州弹丸一区,地瘠民贫,北滨黄河,水滚沙飞。全赖司牧平日为尔民设法调剂,庶可安居乐业,群游盛世。本州莅任三年,德薄政秕,既不能躬课耕耘,仰邀降康,竞致水旱频仍,尔民丰年又不知节俭,家少储积,今日遂大濒于厄。鬻儿卖女以供籴,拆屋析椽以为爨。刮榆树之皮,挖地梨之根。本州亲睹之下,徒为惨目,司牧之谴,将何以逭!

  观察叹道:“这不像如今州县官肯说的话。”又往下看:——千虑万筹,了无善策。不得已,不待详请,发各仓廒十分之三。并劝谕本处殷富之家。以及小康之户。俾今随心捐助。城内设厂煮粥,用度残羸。又谁知去城窎远者,匍匐就食,每多毙倒中途,是吾民不死于家,而死于路也;馋饿贪食,可怜腹枵肠细,旋即挺尸于粥厂灶边,是吾民不死于饿,而死于骤饱也。况无源之水,势难常给。禾稼登场尚早,吾民其何以存?——道台又叹道:“此又放赈官之所不知。即知之,而以奉行为无过者。真正一个好官”又往下看:——幸蒙各上宪驰驿飞奏,部复准发帑叠赈。本州接奉插羽飞牌,一面差干役六名,户房、库吏各一名,星夜赴藩库领取赈济银两,一面跟同本学师长,以及佐贰吏目等官,并本郡厚德卓品之绅士,开取库贮帑项,预先垫发。登明目前支借数目,弹兑天平,不低不昂,以便异日眼同填项。此救荒如救火之急策也。诚恐尔灾黎不知此系不得已之挪移,或致布散流言,谬谓不无染指之处。因此预为剖析目今借库他日还项各情节,俾尔民共知之。如本州有一毫侵蚀干没之处,定然天降之罚,身首不得保全,子孙亦遭殄灭,庶可谢已填沟壑者黯黯之魂,待徙于衽席者嗷嗷之口。各田里烟册花户,其悉谅焉。特示。

  观察看完告示进庙,庙祝奉茶。从人取出点心,嚼了一两片子,再也吃不下去。只吃了一杯茶,即刻上轿赴城。典史绕路先行。

  将入东门,只见一个官员,骑一匹挂缨子马,飞出城来。

  跟从衙役,马前马后拥着奔来。赶到城外,路旁打躬。观察知道是郑州知州季伟。下轿为礼。季刺史禀道:“卑职在城西村庄,查点极贫次贫各户口。忽的听说大人驾临,不及回署公服,有失远迎,乞格外原宥。”观察道:情刺史鼻拗耳轮中,俱是尘土,足征勤劳辛苦。我等司民职分,原该如此。可敬!可敬!”

  一拱即便上轿。季刺史上马,不能绕道先行,只得随定轿子。

  进的城来,观察看见隍庙,便下轿进驻。季刺史禀道:“西街自有公馆,可备休沐。”观察道:“我辈作官,正要对得鬼神,隍庙甚好。”进去庙门,到了客堂坐下。详叙了饥荒情形,商了赈济事宜。只听的庙院庙外闹轰轰的,典史禀道:“外边百姓,颇有变志!”

  这却有个缘故。原来季刺史开仓煮粥时候,一个仓房老吏,暗地曾对人说:“这个事体不妥。仓廒乃朝廷存贮的谷石,向来平粜以及还仓,出陈以及换新,俱要申详上宪,石斗升合勺,不敢差一撮儿。今年荒旱,民食艰难,大老爷就该申详,批准方可开仓。如何擅开,每仓各出三分之一煮起粥来?虽说是一片仁慈心肠,只恐上游知道,差位老爷下来盘查这谷石向那里去了。说是煮粥救民,又有劝捐在内混着。总之少了谷石,却无案卷可凭,这就是监守自盗的匮空。我这老仓房熬的五年将满,眼看着考吏做官,只怕先要拿我吃官司听审哩。你们不信,只等省城有个官来,就不好了。总是我们住衙门的诀窍,要瞒上不瞒下;做官的,却要瞒下不瞒上;那会做官的,爽利就上下齐瞒。”这一番话,说的早了。那百姓们见官府这个爱民如子的光景,齐说:“等大老爷有了事,我们一齐担承,怕什么?”今日道台大人来了,百姓一时妄传,说是来摘印的。一传十,十传百,个个鸠形鹄面,把隍庙团团围住,一齐呼喊起来。

  观察问典史道:“这百姓是什么缘故呢?”典史将原情禀明。观察笑道:“季太爷感人之深,至于如此。可敬之甚!典史官,将本道勘灾,还要加赈的话,对他们说明。他们明白底里就散了。”

  典史至卷棚下,上在桌上,—一说明。那些百姓轰如雷动,那个肯听,只是乱喊道:“留下我们太爷与我们做主。”喊个不祝观察道:“本道只得出去与他们说个明白。”季刺史道:“卷棚下设座。”观察转到卷棚下正坐,季刺史旁坐,典史站在柱边。观察道:“拣几个有白须的上来说话。”典史一声传:“年老的上来。”果然有五六个驼背羊髯的老民上前。观察道:“你们百姓喊的是什么?”老民道:“俺们这郑州,有句俗语:‘郑州城,圆周周,自来好官不到头。’等了有些年,像今日俺们这位太爷,才实实在在是个好官。大老爷今日来临,不曾发牌,又不见前站;来到不陶冶公馆,入隍庙。百姓内情不明,说是俺们季太爷,有了什么事故,像是不得在俺郑州做官的样子。所以要问个仔细。”观察道:“你们这个好太爷,本道正要保荐提升,难说还有什么不好的消息?”那五六位老者,一发不肯,说道:“一发俺们不肯依。我们太爷才来时,是一个胖大的身材,只因连年年成不好,把脸瘦了一多半子,俺们怎舍得叫他升哩!”观察忍不住笑道:“如今还留你们季太爷与你们办灾,并准他相机行事,何如?”那五六个老民始有了笑脸儿。急下卷棚,到院里说了,那满院百姓,顿时喜跃起来。

  这季刺史满心凄惨,眼中双泪直流,也顾不得失仪。观察道:“官民相得,如同慈母赤子,季刺史不愧古人矣!”观察仍退入客房。百姓们渐渐散了,没一个口中不是“罢!罢!罢”三个字儿。

  曾记得前人有一绝句,写来博看官一笑:满口几方几撇头,民沸又贮满腔愁;淳风只有朱循吏,身后桐乡土一丘。

  典史又秘向本堂翁禀道:“公馆已洒扫清洁,供给俱各全备,应请大老爷动身。”刺史欠身恭请,观察道:“晚上此榻就好,何必另移?”刺史道:“公馆略比此处清雅些。”典史跪禀道:“门前轿夫伺候已久。”观察笑道:“州县伺候上司,本是官场恒规,原责不得贵州。但我这个上司,胸中略有些身份,不似那些鄙俗大僚难伺候:烦太爷问绅衿家借围屏,借纱灯;铺户家索取绸绫挂彩,毹氍苫地,氆氇铺床,瓶炉饰桌;贵长随们展办差之手段,彼跟班者,发吆喝之高腔。不令人肉麻,即爱我之甚矣。”季刺史不敢再强,只得遵命。

  不多一时,摆上席来。上了一碗官燕,观察只顾商量办赈事宜,不曾看见。到了第二器海参,知州方举箸一让,观察愠色道:“贵州差矣!古人云,‘荒年杀礼’,不易之训。贵治这等灾荒,君之责,亦我之责也。百姓们鸿雁鸣野,还不知今夜又有多少生离死别,我们如何下咽呢?至尊闻之,亦必减膳。

  而一二守土之臣,公然大嚼满酣,此心如何能安?可速拿下去。

  伏酱一碟,时菜二盘,蒸饭二器是矣。”季知州帖然心服,说道:“大人念切期民,曷胜感戴。”观察道:“受牛羊而牧之,牛羊看着死了一半,主人不斥逐,而犹得食俸,是仍索劳金也;再啖美味,是又叨犒赏也。民间无此牧竖,朝廷岂许有此职官乎?”知州离座深深一揖,钦肃申谢。

  少顷,菘莱一盘,瓜莱一盘,清酱一碟,蒸饭二碗捧到。

  观察吩咐道:“贵州速速下乡,空谈半晌,百姓就有偏枯。我明晨早归,也不劳回城再送,同寅以协恭为心照,不必以不腆之仪注为仆仆。愿今夜我在城中守城,大小官员俱出城急办。明晨四鼓,我即开门东归,火速禀明抚台。”

  果然观察三更时起来,庙祝伺候盥漱。衙役,跟从,轿夫,马匹,俱已齐备。到了东门,门军开门出城。季知州管门家丁,骑马跟送至东界,叩禀而归。

  观察行了一日,在中牟住宿。次日未刻,复到灵宝公神道碑前,远远下轿,依旧铺垫行礼。踏蒙茸,披荆棘,剔苔剥藓,读了满坟竖碑。见垣墙颓败,动了整修之意。正是:落叶飘飘到地迟,一株衰柳鸣寒鸱,伤心细认苍苔篆,正是斜阳夕照时。 

第九十五回 赴公筵督学论官箴 会族弟监司述家法
 
  却说谭观察自郑州回省,即以行装禀见抚台,拜会藩司。

  备言灾祲情形,赈济设施,极夸季知州实心为民,乃良司牧之尤:“将来当列荐牍,可称知府之祝”抚台道:“季某向来禀见时,留心体察,只觉悃愊无华,那料有如此本领。”观察道:“天下实在能办事的官员,大约都是几个悃愊无华的人。那举止娴熟,应对机敏,看着貌似有才,则多是些油滑躲闪之辈,全靠不着。”抚台极口道:“是。”向藩司道:“郑州领帑详文一到,即刻弹兑给发,只恐少稽难济燃眉。别州县尚不见动静,已差人密访。如有慢视民瘼者,定行揭帖揭上几个,断不叫这等尸位病民者,得以漏网。大家留心做事。”

  道台辞了大人,方才回至道署。到签押处,即叫梅克仁吩咐道:“西门外大老爷的坟,坟前有灵宝爷的神道碑。你可同内宅小厮,到那里周视形势,重修坟垣,建大门楼一座。”梅克仁道:“叫叫本城差头跟着,他认的路。”观察道:“坟垣是咱的私事,衙役虽贱,那是朝廷的官人。况且衙役督工,断没有不吃钱的。只以内宅自己人办理方可。砖瓦椽檀,石灰土坯,公买公卖。兴了这个工,那附近几个村庄,虽说未至凶岁,这做工运料,也有个小小收益。”

  梅克仁骑了马匹,带、了一个马夫,径向谭茔来。认清了神道碑,下马进茔。在荒榛细草间磕了个头。又认清孝移公墓碑,看是埋了十来年光景,也磕了头。起来,周视估量了一番。

  一箭路远,有座关帝庙,一旁有两三家子饭铺。梅克仁转回歇下,说起修理坟垣,雇匠役,买物料的话月饭铺老者道:“说起谭宅这坟,原有百十棵好大的杨树,都卖了,看看人家已是败讫了。如今父子两个又都进了学,又像起来光景。”这梅克仁方晓的河南少主人游泮的信。

  说起绍闻父子皆游黉序,满城轰传,如何道署一些儿不知?原来衙门大了,这些院考进学,地方些须小事,无由得知。

  谭观察转斗边,又是非公事内言不出、外言不入的。所以梅克仁回署禀了,道台方知绍闻父子一案进学,心中喜极。

  谭道台一面交梅克仁银子一百五十两修理坟院。一面即嘱送绍闻父子遥莱穸邪似ァ⒔硌チ蕉浴⒁ㄋ氖鳎悸矶ィ皩先浮H床盍艘桓雠竦幕锓颍礁錾ǖ氐某筘怂屠础K菹荒冢傲礁鎏樱皇牵骸百魃裟咐咸玻⑦敌孪病V渡芤露偈住!币皇牵骸暗苤犊捎谑蝗战穑'衫巾冠,诣主拓行礼。兄衣谕。”

  绍闻闻命,叫王象荩雇觅裁缝,赶办遥溃サ戎疗诮稹

  到了初十日傍晚,忽见夏鼎来了。到胡同口,径向书房。

  恰好绍闻同儿子自书房出来,器宇俊逸,与从前大不相同。夏鼎在衙门住有半年,那身法腔口已成习惯,不觉躬身冲口禀道:“门上梅二爷吩咐,叫小的送个口信:大老爷明日,同抚院、两司大老爷公请学台大人,不能在署等候。改日另订日子,再请少爷们进署。”绍闻让书房说话,夏鼎道:“急紧回去,梅二爷还等着回复。”疾忙走了。

  此可见夏鼎这班宵小情况。在混字场里,他偏会放肆尖俏,一入了衙门,这身子弯曲,腿儿软和,眉目馅媚,脚步疾趋,直是忘其所以不期然而然者。若到乡里愚百姓家,便是天王下界,黑煞神临凡一般,那也是由中达外,莫之致而至的。这些衙役鬼畦伎俩,千人一状,原也不必挂齿。

  单讲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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