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灯-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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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之木,可使高与岑楼。’夫道一而已矣。这阳宅,你就照这法子办理。至于安葬一事,你再将尊先生八字及你的八字写出来,我好替你选择下葬吉日。”
绍闻道:“要八字取何意思?”胡其所大笑道:“谭兄,你竟是一亳也不懂哩!这个儒书,把人读糊涂了;多亏你遇见我,若是遇见外路走道的朋友,哄你直如哄三岁孩子一般。须知这个选择,要论化命,要论纳音,要合山向,八下凑拢来,都是有吉无凶,这才使得。若有一处不好,葬后便当不住了。”绍闻只得将父亲生辰、忌辰并自己八字写出,求胡其所选择。
胡其所接看谭孝移化命,放在桌上。又接看绍闻八字,喜道:“谭兄,你这贵造好的很呀!是个拱贵格。乙巳鼠猴香,八柱中不见申字。却有一个未字、一个酉字,拱起这个贵人来,拱禄拱贵,填实则凶。你是个逆行运,五岁行起,五岁,十五岁,二十五岁,现运庚申,未免有点子填实些。近几年事体不甚遂心,是也不是?要之也不妨大事。目下顾不的看你的子平,我先把选择大事替你看就了,改日再看你这个贵造罢。”绍闻道:“胡先生所说极是。”
胡其所道:“谭兄有事,只管照看去。这个选择,要细细替你查哩。你在这里相陪,我倒要说话儿陪你。论起来各样起手歌诀,我还记得,只怕一时忽了半个字,就了不成。况且我也叫小徒件件儿都经经手,费一番心,他就记住了。谭兄你竟是尊便,请回。”谭绍闻只得告辞,听他师徒掀书选择。
过了三四日,选择已定。写了一张大红纸,无非是“天乙贵人,文昌朱衣,上好上吉”的一派话头。后边落了一行款,乃是“京都胡星居选择,门人白如鹇缮写。”居然也钤了两个红鲜鲜的图书。
因东关一家也要请胡其所看坟,遂将此选择帖儿送到内宅。
谭绍闻急上轩来款留。胡其所道:“这是东关刘宅请弟看坟投的帖,弟只得到那里照应一番。待府上行大事之日,弟还要来送一份薄仪。到坟上看土脉深浅,怕土工伤了龙脉。”绍闻道:“这个更是顶谢不荆”那东关投帖家人,也催上车。
谭绍闻送至胡同口,胡其所师徒上车,德喜将书袋行囊并那个罗经包儿放在车上,两边各俯身一拱而别。
看官看此回书,必疑胡星居之术,不足以愚谭绍闻。不知人心如水,每日读好书,近正人,这便是澄清时候,物来自照;若每日入邪场,近匪类,这便是混浊时候,本心已糊,听言必惑。深于阅历者,定知此言不谬也。
第六十二回 程嵩淑博辩止迁葬 盛希侨助丧送梨园
话说谭绍闻请了胡其所点了新穴,调了向,择定吉日葬期。
因家中使役人少,办理不来,只得命双庆到城南,复将王象荩叫回,并赵大儿一齐回来。旧憾已忘,一切事体,须得与王象荩商量。但王象荩一向在菜园,心里萦记家事,半夜少眠,又生些气闷,眼中有了攀睛之症。
一日,叫他上木匠局里唤木匠办理棺椁,果然叫的木匠马师班到了。谭绍闻道:“你是城中有名木匠。我如今要做椁一付,束身棺材三具,俱要柏木。你手下可有这宗物料么?”马师班道:“有。现在木厂中,山西客人贩来一宗柏木方子,油水尽好。”谭绍闻道:“这四宗可得多少价值?”马师班道:“要到厂中亲看,看中了木料,才讲价钱。我不过就中评论,叫两家都不吃亏就是。但今日木客还愿赛神,我还要与他进贺礼。明早或相公亲看,或是叫府上管事的去看,我早在铺内恭候。”马师班说明要去,订下明晨看货。
王象荩送出。但不知要这三付棺木何用,回来问道:“椁板是所必要。又另讲了三付束身棺木何用?”绍闻道:“王中你有所不知。我为近来咱家事体多不称心,昨日请了一个风水先生,到坟内一看,说是当日葬的向法错了。葬你大爷该另改向法。上边老太爷的墓也发了,也要另改向哩。连前边奶奶的,通共得三付棺木预备。若发开墓,当年棺木不曾朽坏,就原封不动,只挪移在新穴,不过相离三尺之远。若是旧棺已沤损了,须用新棺启迁——就是时常人家说的干骨匣儿。只是咱做的,要顶好髹漆的,极妥当才是。”王象荩一闻此言,心中有几分难为,转念想道:“我才进宅来,开张便说主人做的不是,未免有些唐突,又犯旧玻”只得点头道:“明日先看椁板。”若是启迁时旧棺未坏,无需三付新棺。若果旧的已坏,城内木匠铺内,也有顶好棺木,临时也不至有误,何必预备?若用不着时,这三付棺木置之何处?”谭绍闻喜道:“王中你果然见事不错,就如此去办。”殊不知王象荩乃是欲其中止的意思。若三付棺木做成,其事便难挽回,故以此言婉劝,使主人专营椁板,把三具新棺之说暂且搁住,以图另为生法,阻止启迁。
单说到了次月早晨,谭绍闻引着王象荩到木厂看了椁板,果然其坚如石,其油如浸。讲明价钱,就着马师班师徒破木做将起来。交与邓祥照料。
王象荩心中筹画,这阻止启迁的事,非老主人旧交不可,因向谭绍闻道:“葬时行礼宾相,当请何人?”谭绍闻道:“近来城中新进生员,许多与咱交好,择近处央请几位便是。”
王象荩道:“不如请大爷在日旧交。”谭绍闻道:“年尊不便相烦。”王象荩道:“大爷今日入土,若非当年契交相送,大爷阴灵也不喜欢。况程爷们也非是泛常相交,岂有惮劳之理。”
谭绍闻道:“你说的也是,就请这几位老人家。我写成帖柬,你就逐门送去。”这句话正合了王象荩的板眼,因说道:“事不宜迟,我去帖柬铺中取上好的素帖,相公今日就写,我明日早送何如?”谭绍闻点头道:“是。”果然取上帖来,谭绍闻一晌儿写就。请的是:副榜孔耘轩点主,新岁贡程嵩淑祀土,张类村、苏霖臣、惠人也俱是高年老成,书神主的是娄朴。礼相乃是本街上少年英杰、新进的生员袁勤学、韩好问、毕守正、常自谦。启帖写明,交与王象荩,次日逐门送去。
王象荩送启到了孔耘轩家,恰遇程嵩淑在座。王象荩磕头禀安讫,将启帖展在案上。孔耘轩看道:“你家大爷涂殡已久,怎的素日不言殡埋,今日忽的举此大事,岂不仓猝?”王象荩道:“小的一向在城南住,昨日把小的叫进宅里伺候。小的到家,俺家大叔就说因葬事重大,人少办不过来,所以叫小的办理。其实忽然举此大事,还要启迁老太爷骨殖移穴调向,小的并不知所以。”程嵩淑道:“你说什么?再细述我听。”王象荩道:“是殡埋俺家大爷,大婶子灵柩随着也葬。还听说请了一个阴阳胡先生,讲老太爷的坟头向法错了,还要发开旧墓,另行移穴调向。祀土大宾,还要叩恳程爷。因不曾到程爷家里,小的不敢在这里将帖呈上。”程嵩淑道:“你就把请我帖子递与我看。是我问你要的,不算你不曾送我家。”王象荩遵命,将礼匣内启帖取出,奉与程嵩淑。程嵩淑接看,也放到桌上,说道:“耘老,你看令婿自己把家业闹的亏损了,却去九泉之下生法起祖宗的骨殖来。可恨!可恼!咱们不得束手旁观,睁着眼叫他陷于不义。”孔耘轩道:“我与他系翁婿,叫我也属没法。况且亡女也随葬,请我点主,我也心里难过。”程嵩淑道:“主是点不成的,耘老不用作难。他既请咱,耘老一定赴席,不是说令婿谭绍闻,乃是为亡友谭孝移哩。如今说启迁,是要启迁谭孝移的尊大人哩。咱们若要顺水推舟,做世俗上好人,也不难,只是把谭孝移生前相交,置之于何地?于心着实不安。”孔耘轩道:“此番埋的有小女,却请我。我心里不想去,叫舍弟替我去罢。”程嵩淑道:“这请的就不错。他若是胡请起来,难说一个省城,谭宅请不出一个点主、祀土官么?这还算心里有主意。耘老也不必责人无已。”王象荩跪下磕了一个头,说道:“实不敢相瞒二位爷,这原是小的撺掇的,就为这一宗启迁的事。”程嵩淑道:“何如?但他既不弃咱这老朽,把咱请到他家,咱就要调停他。所以免他生前之不孝,正所以成孝移兄死后之孝也。耘老你想,他若不请咱做大宾,难说咱既听的这个话说,就听其所为不成?只是寻上他们去匡救他,便不如他请咱到他家劝阻他有些来由。象荩,你请的别个是谁?”王象荩逐一述明。程嵩淑道:“你自去送别处帖儿,我管保他启迁不成。那点主还费商量哩。”王象荩道:“俺大爷阴灵也是感念二位老爷。”孔耘轩道:“看来你此番进来,可不再出去罢?”王象荩道:“小的再往那里去!只是大相公年轻,是个心中无主意的人,小的就是作难些,千万只为俺大爷归天时,嘱咐了小的一常小的再无二心。”程嵩淑道:“耘老,你看象荩真有合于纯臣事君之道者。一个平常人就挑起托孤的担子,他这‘象荩’二字,送的不错罢!”王象荩道:“爷们抬举小的,小的担不祝总是老大爷归天时,嘱咐了两句话,把小的嘱咐死了。到今小的再放不下,只是尽这一点心罢。”说毕,王象荩又向别处投帖而去。程嵩淑又说了一场话儿,二人洗盏小酌,日夕归去。
却说到了谭宅请日,众嘉宾陆续集于碧草轩上,五位老先生,耆宿典型;五位美少年,磊磊英俊,好不羡人。谭绍闻以葬亲巨典,厅堂粪除洁净,盘盏揩抹鲜明,烹佳茗,爇好香,极其恪恭。相见礼毕,五位少年恂恂然各尽后进之礼,五位长者,夸美之中带些劝勉话头。这才是高会雅集,下视那庸夫俗子相遇,老者以圆和模棱为精于世道,少者以放肆媟亵为不拘小节,相去奚啻万万也。
午馔不必细述。席罢更酌,众人问了折柬见召的本意,谭绍闻说了叩恳襄礼的原情。众人又问归窆的定期,谭绍闻道:“选择吉日,在于下月二十九日,申时下葬。”程嵩淑道:“听说你还要启迁令祖父母,改穴调向。有这话么?”谭绍闻一向盘算停当,拿定主意,却被正经前辈一句问的不知该怎的好,口中再含糊答应不来,勉强道:“他们都说先人埋葬向法错了,如今只得重新改正。移的不过两步远,便是正穴。”程嵩淑道:“你说他们是谁们?毕竟确有其人。”谭绍闻道:“是一个胡先生。”程嵩淑正色道:“你今日置酒相邀,想是为这事关系重大,不敢孟浪。既请我们来,我们与令先君老先生托在素好,此事不可不大家斟酌一番。我看你既不是那目不识丁的乡曲间农夫,又不是那不见经书的三家村白肚子学生,你旧年在学院面前背诵过《五经》,我就以《五经》问你,你必不能说你不记得。你如今这意思,不过趋吉避凶。言吉凶的莫详于《周易》,其间言吉的大约都在恐惧、敬谨一边,言凶的多在亢傲、倾邪一边;共经了四个圣人的手,可有调向吉、不调向凶的话么?《书经》上说:‘惠迪吉,从逆凶。”你向来是‘惠迪’呢,是‘从逆’呢?《咸有一德》上说:‘德惟一,动罔不吉。德二三,动罔不凶。”你今日把令尊所葬之令祖又启迁起来,这是‘一’,这是‘二三’呢?风水家动说穴晕是个太极圈子,周夫子《太极图》上说:“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修是修德,不是修坟;悖是悖了理,不是悖了向。太公《丹书》上说:“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义胜欲者从,欲胜义者凶。’这个吉凶全在你心坎中分金,不是在坟头上调向。一部《礼记》,言丧者居半,琐碎零星,事事无所不备。怎的把请风水先生看坟这宗大事,没有记在上边?就是《檀弓》上有了阙文,《丧大记》上也不该阙;就是《曾子问》上有阙文,这《问丧》《礼运》《间传》《三年间》四五篇,丧服还有两篇,凡居丧之事,丝毫不遗,怎的偏偏把分金调向阙了呢?”
《周礼》春官之职,有冢人、墓大夫,也只说辨其昭穆之左右,分其爵秩之贵贱,怎的不讲龙沙,虎沙,神山,鬼山,牛角,蝉翼,虾须,蟹眼?想是老周公多才多艺,会卜洛定王畿,单单就是不会看坟,留着这个出奇武艺儿,让能于袁天纲、李淳风、郭景纯、赖布衣们么?”惠养民看见徒弟闭口无言,搀了一句道:“我在学里与徒弟背诵《孝经》,见上面有一句‘卜其宅兆而安厝之’。像是这宗学问也是不可少的。”程嵩淑道:“人老,你胡说哩!这是度后日不为道路,不为城郭,不为沟池,不为强暴所侵,不为耕犁所及的意思。不是看见一个山尖儿,便是文笔插天,该出举人、进士;看见一个土圪塔,便是连仓带库,该出大肚子财主。就请问人老,令徒如今要启迁他令祖,这是安厝乎?是不安之厝乎?且不必说经书。即如一个人死了,埋在地下,血肉是必化的,骨是轻易不化的。启迁时,只能拾其骨,那血肉之融化于土中者,势必不能收拾起来。取骨遗肉,是明明使祖、父之在九泉者,无故而成骨肉分离之象,于心可忍?若果系远丧合葬,不得已而为之,犹之可也。若毫无他故,只因儿孙欲图富贵,却不肯自己读书,自己节俭,祖宗在泉下,不能再来世上搜寻子孙,儿孙在世上,却要去地下搜寻祖宗,这还不是一个岂有此理之甚么?且如祖、父在世之日,心中打算能为子孙筹画安全,口中训教能为子孙指示门路,手中持杖执梃能向子孙督责严禁,偏偏子孙不能富,不能贵。及至到了死后,魂升于天,形归于土时候,把棺材往东调上半寸,这便合着来龙水口,子孙此时该发富发贵;往西调上半寸,这便是不合来龙水口了,祖宗阴灵回家,拨乱的旺长门不旺二门,把小孩子捏死上两个,叫本家伤小口,暗中调唆叫子孙赌博,宿娼,卖田产,丢体面,请问天下有此理否?”说道此处,不但几位老先生忍不住笑了,就是那几位后生,极守晚辈规矩,也忍不住笑了。谭绍闻忍不住也笑了。程嵩淑点头大声道:“不笑,不足以为道。我且问谭学生:你适才说选择下葬‘吉日’在于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