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祭-第2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兴奋起来,扑上来,搂住一个女人,嘴里嗷嗷乱叫。众人七手八脚拉开了他。狗宝趁机在五子脊背上擂了几拳,却象打在驴身上一样,没一点反应。
队长孙大头瞧一眼狗宝,说:“去,把五子给瘸五爷送去,叫他看守着点。不然,出了事可得找他。”又对狗宝说:“你告诉瘸五爷,钱不够的话,我还有些,叫他拿上用去。得抓紧看。”狗宝应声,和几人扭走五子。
第 五 章灵官不知道大漠深处竟会有牧羊人。
这是个常年为太阳烤晒故而看不出确切年岁的人,有着年轻的身影和敏捷的步履。他额头的深皱纹里满是尘土,褐色皮肤,头上象征性地带顶草帽。帽边早烂了,遮不了多少阳光,且被雨淋风吹得发黑了。风吹来,拂着乱糟糟的胡子,拂出了几分飘逸。
羊群散落在沙沟里,吃那些被秋霜掠过的草。偶尔,传来几声“咩--咩--”的叫声,给沙洼添了许多苍黄。经历了残酷的猎杀,灵官觉得这个场景很美。他的心仿佛也荡漾着缕缕暖风。是的,很美。这儿有很蓝的天和很白的云。蓝天白云下有黄苍苍的大漠、白的羊群、和那个苍老又年轻的牧羊人。牧羊人柱着一根棍,静静地打量他,脸上有种很怪的静。
“打狐子?”牧羊人望着灵官肩上的狐子,问。
“放羊?”灵官也用同样的语气问。
谁也没答对方的话。那问话,只是一种招呼方式。
牧羊人自言自语道:“日怪,我们一年四季连个狐毛也见不着。咋打狐子的见天打呢?”
“惊动掉了。”灵官说:“狐子一听动静,早溜远了。”
孟八爷系着裤带上了沙洼。一见牧羊人,他就叫了:“哟,烧白头,你还没死呀?”
牧羊人笑了:“你才是个烧白头。吃了狐肉,没处放臊,不往儿媳妇身上放,往哪儿放呀……哎呀,这是你的孙子吗?”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显然,他把灵官当成孟八爷的孙子了。当着孙子的面,说他爷爷在他妈身上放臊,似乎不成体统。
“不是的。”
“噢,那就没啥……装烟渣子没?……”牧羊人说:“八天啦,干神着。没啥也成,可不能没这六谷。你说,这鬼地方,十天半月见不上个鬼影,没烟抽,还不憋死呀。”
“那就当个不抽烟的驴算了。”孟八爷笑着掏出烟锅。牧羊人一把抢了,装烟点火,美美吸一口。等许久后吐出时,吸入的烟已被过滤成淡淡的气了。“哎呀,香到脑子里去了。”他惬意地说。
“给那要债鬼安顿:拿上烟,拿上烟。可啥也没忘,偏偏把烟忘了。无义种。”牧羊人再咂一口,让烟在肺里旋许久,才说。
孟八爷只是笑迷迷望他,不搭话,仿佛怕搅乱他的惬意似的。牧羊人也不在乎他是否在听,只是抱了烟锅,吸一口,说一句,象挟一下菜吃一口饭似的。
“面倒没少拿……老子又不是驴肚子马拌肠。“无义种……脑子装的是浆糊还是谷糠?“婆姨放个屁也能刻在心上。老子说话象凉水上敲了一棒,牧羊人谁也不望,边抽边自言自语。灵官感到好笑。他想,也许是他平时难得说话,这时才过瘾吧。
孟八爷哈哈笑了:“你个烧白头老贼,敢当面骂不?我敢说,你一句都不敢。你叫人家挤到媳妇炕上,理短了,才进沙窝。对不对?你个烧白头。”
“屁。”放羊人笑道:“啥话?象你呀,推故抱孙子摸媳妇的手,还说‘哟,娃的手真绵’。嘿,娃的手当然绵,更绵的是娃的奶子。”说着他孩子似咯咯笑了。
“你经过,当然知道。”孟八爷嘿嘿笑道:“也划得来。费心扒力放一年羊,攒几个钱,换着摸几下奶子,划得来。你就说:‘哟,一年了,睡着也想,醒来也想,抱住羊奶子吧咂几下,咋也比不上娃的奶子。”
灵官笑了。这番调笑把几日的血腥味都冲没了。真怪。为啥老年人碰到一起总拿儿媳开心?是不是因为不中用了才过过所谓干瘾?也许是。忽然,一丝阴影飘上心头,他想到憨头的病。他该多么痛苦啊。他又想到了莹儿。一种暖暖的感觉在心中荡漾开来。他觉得这感觉对不住憨头,便提住狐子尾巴,抖抖,用狐子那双不甘心睁着的眼睛引开他不听使唤的思维。
“哎,说真的。”八爷说:“你也该缓缓了。苦了一辈子苦出个啥名堂?啊,农业社里就放羊。分了责任田又放羊。一年四季在沙窝,独鬼一个。钱啥时能挣够呀?当年铁拐李偷油,被剁掉了葫芦头,看破红尘,出家修行。他咋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真是的。你连命死挣图个啥?我看你这把老骨头也想往沙窝里丢呀。”
“苦命呀。没治。”牧羊老汉晃晃脑袋:“家里蹲不住呀。天生一个蹲沙窝的命,不进沙窝毛烦得很。有啥法子?……再说,这年头,不了活几个,咋活?”
孟八爷叹口气:“这倒是的。”就拧了眉头咂烟锅嘴。半晌,又问:“咋你一个人?”
“黄二到猪肚井去了。还帐。”
“啥帐?”
“饮羊的帐呀。那豁子中了,领了个婆姨,羊毛贩子领来的。花的也不多。”说着,牧羊人眯了眼望望散在沙丘上渐远的羊。
“也是该的。豁子总有四十了吧?”
“四十二了。”
孟八爷绕好烟锅,取过水锅,灌一口,朝老汉晃晃。老汉摇摇头,拍拍自家腰里的水壶。孟八爷把壶给了灵官,取了枪,解下火药袋,装起火枪。灵官喝了几口水,也往枪里装火药和铁沙。
“走吧。”孟八爷起了身。
“等等。你看,我差点忘了。”牧羊人从小黄包中取出一块馍,递给灵官。灵官不解,望孟八爷。
“拿上,娃子”。孟八爷笑道:“这是规矩,吉利得很。能打好多狐子。哈哈,索性我也忍忍,成全你个烟鬼吧。”他取下烟袋,把大半绿烟渣子倒给老汉。老汉笑了,眼睛笑成鸽粪圈儿。
牧羊人在灵官心里留下了许多苍凉。那干扎扎的咩咩羊叫,一直在他心上划来划去。他是多么孤单啊。在这个死寂的大漠里,除了烈日,便是风沙和干涸。活的声音只有羊叫。而那软绵的、无助的、仿佛总在乞求什么的咩咩叫声,只能使沙洼显得更乏味,更单调,也更使人感到自己的无助和孤单。回过头,牧羊老汉正拄着棍子目送他们。沙漠很大,老汉很小。羊儿撒在沙沟里,馍馍渣一样星星点点。
“沙窝里放羊的多吗?”灵官说。
“多。麻岗里到处都有。”
“哪儿住呢?”
“住?掏个窑洞能藏身就成了。住啥哩?图舒坦到大书房炕上躺去。”
“待多长时间?”
“不一定。有的几个月。有的长年累月就在沙窝里。一般两个人。没吃的了,打发另一个去背。”
灵官吁口气,眯了眼望去。那蛮蛮苍苍的沙涛发怒似卷向天际,一浪高过一浪。峰谷间落差极大,迭荡出雄奇的气势。大漠独有的苍黄扑面而来,腌透他的身心,令他心潮激荡,豪气顿生。这儿有残酷,有沉默,有死亡,有塌陷的沙洼和干涸的河床。同时,这儿有博大,有雄浑,有热血沸腾的壮美。置身这壮美之中,你会为自己过去的屑小羞愧,会觉得人间所有的纷争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闹剧。
“苦呀,这老汉。”孟八爷叹道:“长年累月在沙窝里,掏个窑洞,垫些柴草就是窝。风吹日晒的。不容易……也没意思,活人嘛,连命死挣啥哩?带又带不去。……到那个麻岗里看看,看有没有亮踪。”孟八爷吩咐道,自己却在沙丘上坐了,掏出烟锅,吧吧地抽起烟来。
灵官应一声,他知道是孟八爷有意叫他去“实习”。
他已经跟孟八爷学会了分辨亮踪和夜踪,但他分不出亮踪里的拂晓踪和日出踪,也分不清夜踪里的初夜踪、中夜踪、五更踪。理论上他明白,拂晓踪步儿大。日出踪除此之外还透出狐子的慌乱和焦急。但他只是理论上明白,他无法从星星点点的足印上看出狐子的心绪,无法从同样迈得很大的狐步中辨出二者细微的差别。夜踪亦然。灵官也知道可用狐子食老鼠这一习性来辨别夜踪的种类:初夜踪几乎全被老鼠的足印盖了;五更踪狐足印压着鼠爪印;中夜踪介于二者之间,但灵官无法在实践中具体运用。他不能象孟八爷那样把夜踪具体辨别到一更踪、二更踪、三更踪、或公母、大小、数量等等。
能正确辨踪,是一个好猎人必须具备的素质。它不但能有效地节约体力,更能有计划地把所带的食物和水合理地分配到不同的行猎阶段。他必须做到每一滴水都被身体吸收。他可以一天一夜不撒尿。回到窝铺时,肩上可能还有半壶水。
除了辨踪,孟八爷还有一个特殊本领。他能准确说出某个“马槽”的某个沙洼昨夜肯定有狐子出没。他对狐子的习性了如指掌,知道它们在某种天气某个夜晚必然会到哪个特殊的所在去会餐。到了那个所在,你果然会发现份乱的踪。一切都会显示出这儿昨夜确实发生过残酷的捕猎。参加者有几只公狐?几只母狐?哪个怀孕?孟八爷只追公狐子。不仅仅是公狐的毛片比母狐的好看,还因为母狐能做母亲,能养育出一群群的狐仔。他说,母狐能通灵。狐仙多是女的。每年三四月份,生下小狐的母狐就会拜月,求老天爷不要下雨。一下雨,小狐就会被雨水泡死,或出麻疹而死。或者淹死老鼠,叫狐狸无食物可吃而死。总之,雨是狐的天灾。天知道,这沙漠是不是因为母狐的拜月告天才变得如此干旱?
打母狐不吉,孟八爷说。
“注意!”孟八爷忽然喊道。
一个狐子跑了过来。显然,它已受伤,步履踉跄,跑速不快,身子忽左忽右,已控制不住平衡了。孟八爷几步蹿过去。狐子这才发现了他,刚掉头,枪已响了。
“嘿,拾了个跌果。”孟八爷笑道。
狐子挣扎着起身,挪了几步,又倒在地上。孟八爷扑上,用枪管一下下捣狐子。狐子一口咬住枪管,咬得钢管咯吱吱响。
“嘿呀,看你的牙硬,还是我的枪硬。”孟八爷大笑着,一下下用力。狐子松了口,又惨叫起来。
一个红脸汉子喘吁吁上了沙丘。他看到了孟八爷枪管下惨叫的狐子,颓然嘿一声,坐在沙上。
灵官知道这汉子打了“草包”——没打到至命处,只伤了肚子。按规矩,谁最后打死狐子,狐子便归谁。孟八爷笑道:“打草包了,白费力了,是不是?这是最糟糕的,谁遇上也窝心。”
汉子扬扬下巴:“说啥哩?规矩在那里摆着哩,我认倒霉还不成?操,四五天撵不上个狐子,却打了草包。打了草包也罢,总有撵上的时候,可偏又……碰到你枪口上了。嘿,倒霉透了。”
孟八爷说:“咋能四五天见不上狐子?我天天见呀。”
撵到天黑连个毛也不见。天知道它跑哪儿去了?”
孟八爷哈哈笑了,朝灵官挤挤眼,又说:“哎呀,天的老爷,你连个踪都不会辨,打啥狐子呀?背几年枪了?”
“几年?才背上。”
“天下的路不止一条。天下的饭不止一碗。干啥不好,为啥偏吃这碗饭呢?”
“没治了。有治,谁还干这杀生害命的营生呢?儿子大了,总得给说媳妇吧?光种庄稼能种出啥来?谁都吃老子们。没治了。实实没治了。儿子连命死挣苦一年,嘿,连一个子儿都没见。为啥?黑包工跑了。跑哪儿了?谁知道……你说这世道。”
孟八爷见狐子死了,便松了手。他踢踢脚下的狐子,笑着对汉子说:“你不是吃这碗饭的料。照这样瞎碰,够呛。弄不好,媳妇的毛没摸上,自己先摸上阎王老子的卵泡子了。”
汉子羞恼地瞪孟八爷一眼:“你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给你说了没治了。有治,谁愿受这份罪?”
“打沙米去。城里有人收,一斤八角呢。黄毛柴籽一块多。只要吃苦,总比搞副业强。”
“那多咋才能收拾上个媳妇钱?还是打狐子便利,一张二三百多,几十张就一个媳妇。打沙米?嘿,驴年马月,儿子都老了。”
“哈,想得美哉。几十?你以为狐子是你裤裆里的虱子?由了你抓?实话说,你黑馍馍盖天窗,连个踪踪儿都不会辨哩。你瞎猫盯个死老鼠,见踪踪儿就撵,挣断膀颈连个狐屁也闻不上。碰上个夜踪,别说撵一天,十天也不成。狐颠颠,人三天。你还没撵上,人家又走了。人家走到哪吃到哪,又不等着叫你去要他的命……咋?不服?不信?今天是你瞎驴碰上个草,见个病狐子……知道不?这是个病狐子。你看是沙皮,肚里有虫。它肯定卧在阳洼里,对不?告诉你,只有老弱病残身体不行的才卧阳洼。”
汉子颠了脸,一句话也不说,显得很沮丧。半晌,叹口气。
孟八爷踢踢死狐,说:“那规矩,想来你知道。你打伤了,我打死了,按规矩归我……不过,你要是听我的劝,回家,不吃这碗饭。这个送你。”
汉子抬起头,不相信地睁大眼睛。
孟八爷对灵官说:“走吧”。就提了枪,径自走去。那汉子怔了许久,叫一声,扑下沙丘,抱了狐子,含糊地发出快乐的叫声。
灵官一声不吭地跟着孟八爷。孟八爷说:“算了,给他算了,够可怜的。唉,够呛……你信不信?打不上个狐子,他连家门都不好意思进的。”
灵官望一眼孟八爷,很欣赏他的做法。他感受过为了打张皮所付出的艰辛劳动,更能体会出汉子的沮丧。他本来也想劝孟八爷把狐子让给他,但又不敢开口。他想,会不会犯忌?这是不是那个牧羊人给的馍馍带来的好运气呢?把打下的狐子送人,会不会把运气也送了人呢?他没敢开口,但没想到孟八爷会那么爽快。
听到一阵喊声,灵官闻声转身,见那汉子追了上来,提着枪,背着狐子。到跟前,他把狐子扔在沙丘上,说:“我不能要,说啥也不能要。破了规矩,成啥人了?”他的脸涨得很红,汗珠在脸上滚,出气声如拉风匣,前襟上淋漓着狐血。
孟八爷生气了:“啥规矩?规矩是人定的。这又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