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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大漠祭-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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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光下越加象海。怒涛般卷向天边的沙浪泛着水气似的亮光,哗哗哗闪。
  “黄犟子”又抓了几只兔子。前三只抓得很顺,不等老顺帮忙,鹰已把利爪插进兔头,插出了满沙洼的惨叫。只有抓第四只时费了点事。野兔正和鹰摔绞,老顺赶上,用手折断了野兔的脊梁。
  灵官已经习惯了这残忍。人类承受残忍同承受药物一样,经的多了,神经就迟钝了。但灵官还是接受不了老顺的做法。“不公平。”他嘀咕道。
  “屁。”老顺骂道:“啥叫公平?一个鹰捉许多兔子,人不帮,能成?你念书念愚了。你知道啥是公平?啊?人种麦子,容易不?兔子糟害庄稼,公平不?啊?这世上啥公平?有人坐小车,有人甩条腿。公平不?有人山珍海味,你山药米拌面。公平不?”
  既然兔子糟害庄稼,灵官心中的歉疚便淡了。
  捣捣坑洼,将隐匿的野兔惊出而已。“黄犟子”的技艺渐渐纯熟,没再出现被野兔拽落在地的尴尬局面。在空中,它就选好了落爪部位。它不再抓屁股大腿,而用左爪直插脊梁,捣把--右爪前移,直刺面门,干脆利落,不给野兔丝毫的反击机会。
  乐得老顺合不拢嘴。
  “哈哈,狗宝那孙蛋。听个风风儿,录个音音儿。弄了个鹰,都不来,还介绍经验,说四五十天如何如何。我说你个愣头,你连个兔屁也闻不上,还介绍啥?他还哼哼咛咛不高兴。我说你,要是逮住兔子,老子揪下脑袋给你当尿泡。结果咋样?一个,不捉兔子;一个,不捉兔子。肉喂个贼死,连个兔毛也没见。”
  “啥原因呢?”灵官问。
  “啥原因?没啥原因。问人,谁都说四五十天。其实,四五十天,嘿嘿,鹰都‘背’了,能捉个。狗宝那孙蛋,一…四五十天,苦死个贼,鹰早‘背’了,吃惯了你的食,忘了它会抓兔。这孙蛋,还介绍经验呢。嘿。”
  “早些放不就成了?”
  “太早也不成。性子还野,一放就飞,肉包子打狗了。”
  “多长时间合适呢?”
  “不一定,看情况。一般二十来天。鹰的野性没了,还知道捉兔的时……候灵官,可不许说给狗宝。那家伙倒会挼,就是不会放。一说,就会了。”
  “你不是说野兔糟害庄稼吗?多几只鹰,不更好?”
  老顺耸耸鼻头:“就因为会的少,这行当才金贵。谁都会,哪有那么多兔子叫你抓……瞧,野鹰。”
  一个巨大的柴棵旁,有一只青鹰,猴酥酥蹲在沙丘上。听到人声,朝这边望望,又扭过头去,不理不睬。空中还有几只,展着翅,挪来挪去。柴棵旁,是一大滩白色的东西。老顺说,那是野鹰的粪。
  老顺说:“别看野鹰凶,可轻易捉不住兔子。兔子待在柴棵下,鹰就没治。三天两天的挨饿是常事。偶尔捉一个,一次吃不了,咋办?就守着吃。吃饱,消化,拉粪;再吃,再消化,再拉;就一大滩了……嘿,野鹰看下两只兔子”。
  果然,那棵大黄毛柴下有两只野兔,一只土黄色,很大,显然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知道野鹰的无奈,便索性卧在那里,闭了眼,睡着似的。忽尔,动动耳朵。另一只灰兔却圆睁了眼,不安地转动脑袋,望望身边,望望天空,如临大敌。
  老顺笑了:“瞧,这不。兔儿不跑,鹰没治。看也白看,到晚上,鹰的眼不顶事,兔儿就跑了。”
  那只土黄色大兔忽然站起,焦灼地叫几声。它显然明白渐渐走近的人意味着什么。
  灰兔后缩着,一直缩到柴棵根部的小洼里。也许,对它来说,渐渐逼近的威胁比死亡更可怕。死亡只是瞬间的痛苦。进逼的威胁却钝锯条一样锯着它脆弱的神经。它的眼里充满恐怖,极象被歹徒围困的弱小女子。
  野鹰低低盘旋,开始了进攻前的热身。
  土黄色大兔却渐渐安详了。它甚至不望逼近的人。除了耳朵忽前忽后的探视外,它成了一尊泥雕。
  “嘿!”老顺叫一声。
  灰兔惊恐地腾起身子,望望渐近的人,又望望伙伴。伙伴却是一副听天由命半死不活的模样。灰兔叫了几声,声音短而厉。它的精神似乎到了崩溃边缘。
  “嘿!”老顺又吼一声。
  灰兔蹿出柴棵,蹿下沙洼。野鹰箭一样射下。“黄犟子”也扇着翅膀飞出,老顺一抖绳子,“黄犟子”便又上了拳头。它盯着那只大兔。
  黄光一闪,大兔飞出柴棵。灵官听到耳旁唰唰的鹰翅掠空声。“黄犟子”已射出。
  “嘿--”父子二人边追边吼。
  仅仅一眨眼,黄兔已到几十米外的沙丘上。“黄犟子”不愧是只好鹰,翅膀扇得满沙洼风声。灵官跑得飞快,象在空气中游泳一样划动着手臂。“嘿--快点。”老顺还嫌慢,气急败坏地吼。因为他发现,那黄兔不好对付,弄不好鹰要吃亏。
  “黄犟子”接近黄兔了。速度之快,只能用光来形容,这时的“黄犟子”确实成了射向猎物的光。近了,近了,它的双爪已近黄兔屁股。
  黄兔忽地收足。“黄犟子”一下射出老远,等它回转过来,黄兔已拐进一条沙沟,消失到茅草之中了。
  “抓住没?”老顺上了沙丘,喘吁吁问。
  “没有。”灵官风箱一样呼哧着。“跑了。嘿,没见过这号兔子。”
  “黄犟子”丧气地落在沙丘上,神情已不象鹰,象是被对手重拳击得晕头转向的卫冕拳王。
  “调虎离山。”灵官喘吁吁道:“这家伙用的是调虎离山。叫灰兔引开野鹰,它反倒逃了……嘿,这才是狡兔。”奇怪的是,他的心里异常轻松。他佩服这个做为弱者却战胜了鹰的兔子。“那家伙不怕人。“黄犟子没经验。不然,逃不掉……不过,难说,也说不准叫它蹬一下……嘿,这号兔子……那只灰兔,肯定捉住了。”
  “早叼跑了,叫野鹰。”灵官说。
  老顺说:“屁话。一个鹰一两斤,兔子五六斤,咋叼?肯定在吃呢。快去。”
  沙洼里的野鹰们吃得正凶。灵官扔出手中的包。野鹰们飞到空中,嘎嘎嘎叫着盘旋。兔子已给撕得七零八落血肉横糊了。灵官皱皱眉头,捞过,扔出老远。老顺说:“拾上,回去喂鹰。”
  一进家门,就见老伴正陪着嫁到邻村的女儿兰兰抹眼泪。一问,才知道女婿白福参与赌博,被派出所逮去了,要交上五百元罚款才放人。婆婆打发兰兰寻钱来了。
  老顺火了:“不交!你叫那个倒财子爹爹多受些罪,鼻子里多钻些烟,才知道悔个心的。再说我也没钱,要钱没一分,搬肋巴十二根!……再说,就是有钱,也不往那个冰眼里丢!”老伴说:“没钱,连个好话也没有吗?又不是丫头叫他去赌的,你喝神断鬼啥哩?”兰兰抹泪道:“其实,我也是来尽尽心的。婆婆打发,不来说不过去。我倒赞同爹的话,叫那个挨刀货鼻子里钻些烟。为这事,淘了不知多少气了。打打闹闹的,也不是个事情。”
  莹儿也说:“就是,爹妈管不住,总有能管住他的地方。叫公家管管,也不是啥坏事。”
  老顺吁了口气,说:“也不是我发脾气。一来,我确实没钱。二来,那玩艺儿一染上,就有了瘾,见个场面,心就痒得突突跳。今儿个罚,明儿个输,你们还过不过日子了?不硬手地管一管,根本改不了。”兰兰说:“就是。叫他受受罪也好。”说完,不顾妈的挽留,执意要回去,说是婆家正乌烟瘴气的,她放不下心。
  妈就给她包了两个兔子,打发猛子去送她。
  老顺口气虽硬,但女婿被抓,总不是好事。兰兰一出门,他就觉得心里毛哈哈地不舒服,索性连晚饭也不吃了,去了井上。
  打井,说来简单:请来打井队,支个井架,用机器吊个沉重的钻头在地上一下下撞,“咣——,咣——”,撞开一个深达百十米的洞,再按上水泥圈,便成所谓的“井”了。
  打井有二怕,一怕没水,花个上万元,添个干窟窿;二怕塌方,折腾好多天,“轰隆”一声,“井”不见了,连打井队的钻头也不见了,劳民伤财,最是晦气。
  每天,瞎仙就在井上唱曲儿,唱出满屋笑声,图个吉利。
  老顺爱听曲儿,更爱那种味道:一屋人,一屋烟,一屋说笑。茯茶喝来很过瘾,说笑声便格外有劲。谈谈古,论论今,都成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诸葛亮了。距井房还有一段路,老顺便有了熏熏的醉意。
  三弦子响了。这浑厚的熟悉的弦音哟,能渗入血液,渗入骨髓,象山药米拌面一样,舒坦地熨老顺的心。一听到它,所有的不快和阴沉便象拉远的镜头一样模糊了,成为一星昏黄的暗晕。
  掀开门帘,一股呛鼻的烟味扑面而来。屋里尽是男人。因为打井最忌讳女人。北乡好几个村的井打到半截塌了,据说就是女人们上了井的缘故。女人们身子脏,尤其在身上来红的时节,会“冲”了保佑井平安的善神比如土地爷等。为了求神灵保佑小民扎紧喉咙挤出的票老爷打的井平安,村里宰了三头猪,三只羊,三只大白公鸡,请三位师傅祭了神。虽说三牲全进了人的肚子,变成粪便屙到圈里,但神喜了是肯定的。神喜的标志是人喜。祭神那日,男人们都喝得熏熏大醉。没有谁惹出不快。只有瘸五爷喝了点酒红了眼睛。那不知趣的尿水还没掉出,就经孟八爷提醒化为带泪的笑了。而后,队长孙大头扯着嗓门叫男人们都管好自己的“妈妈”,一个都不准到井上来。他强调了一句:“谁出了事谁负责。”
  因为没女人,屋里没有大的喧哗和叽咕。男人们坐在铺了麦草的地上,边抽烟,边喝水,边听瞎仙毛乎乎的口里吼出的裹带着烟味的左噪子声。
  瞎仙是半路出家的。他本是个猎手,据他自己说能枪打飞蝇。打下的狐子能拉一汽车。这话很值得怀疑。因为一提起他的枪法,孟八爷总爱耸鼻头。十年前,装枪时,不知怎么引发了膛里的火药,把他两只贼亮贼亮的眼珠给毙了。好在他识字,瞎前看的闲书多,一入道,就比寻常瞎仙高一个品位,因此自视甚高,一提别人,便耸鼻头,久而久之,鼻头上竟耸出了一个肉桩。
  瞎仙唱的是一个叫《红灯记》的贤孝。讲的是一个叫孙吉高的穷书生与一个叫赵兰英的女子的爱情故事。此时正唱到赵兰英的后妈把孙吉高骗到楼上,用刺条打,黑醋喷。瞎仙唱得充满深情,龇牙咧嘴象在挨刺条。
  瘸五爷见老顺进来,招呼一下。瞎仙也把那双白乎乎的眼仁对准他,脸上露出打招呼的表情;手却不停,继续把那甘霖似的弦音洒在老顺的心头。
  瞎仙唱了一阵,放下弦子。打井师傅递过一支烟。孟八爷接了,放到瞎仙手中。瞎仙闻闻,夹在耳朵上,仍掏出自己的黑鹰膀子烟锅儿,用手捋几下,吧哒起来。咂一口,许久才吐出,手蒙在烟锅上,吹出烟蛋,捻碎。
  因沉浸到贤孝的氛围中,老顺模糊了孟八爷们的一番高谈阔论,含糊地应几声后,才听到瘸五爷的声音:“就是,一万哩。乖乖,想都不敢想。以前,一斗麦子就能换个婆姨。”
  “没治。一锤打个肚儿里疼,多少也得要。”北柱爹说。
  老顺端起孟八爷的茶杯,让入口茶水在唇齿间弄出一阵惬意的唏溜声后,说:“嘿,人真是活苕了。没儿子盼儿子,有了儿子愁媳妇。啥意思?还是计划生育好。省得老子的头发往白里愁。”
  “月婆娘放了个米汤屁。”孟八爷鬼似地笑了:“没一点味道。也没见谁一沟子压死个娃子。填狗肚子的,还不都是丫头片子“就是。昨夜里,不知谁在乡政府院里放了个月娃娃……当然是丫头……死命哭,可谁也不去抱……听说民政干部想抱,乡长说不能惯那个毛病,你一抱,以后生下丫头都往乡上送,还了得。就没抱。嘿,……听说冻成个紫蛋。你说,这世道。”
  “就是,这世道。”男人们齐齐叹气。
  北柱爹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人家也有难处……听说为上粮,就叫上头骂了个驴死鞍子烂。嘿,不硬手不成哟。”
  孟八爷说:“也难为了他们,吃啥饭,就得干啥事。……他们也得吃饭呀。”
  “就那几棵猴食,一上,喉咙扎住算了。”瘸五爷捋几根黄须,叹口气。
  北柱爹笑道:“哟?你抱个沟子亲嘴能吸(细)出屁来。连个馍馍都不吃,顿顿山药米拌面。省不下,谁信呢?”
  “就是。”孟八爷接口道:“听说瘸 五爷放个屁,还要朝后望,看喷出米颗来没。省不下,谁信呢?”屋里人笑了。
  “省下个屁。这儿省下,那儿又出去了。打井啦,电费了,这个费,那个税的。上了几千斤粮,领了个屁胡子钱。都扣了。我还愁明年的化肥呢--五子的媳妇还顾不上提。省都这样。不省,怕是连裤子都穿不上了。”
  老顺说:“省是省不下的。纵然全不吃,能有几个钱?土里咋刨,也不过刨几个麻钱子,能刨出金元宝?能挡得住你刮一碗,我挖一勺的。”
  “反正这日子越过了。”瘸五爷说。
  “听风水匠说,”瞎仙说:“凉州城广场上的那个铜马不好,那么高,那么大,头朝西,大张着口,把水库里的水喝干了,收成当然不好。”
  “咋说呢?”孟八爷笑道:“永昌人却说那铜马大张着口,吃永昌的草,粪却屙在武威。说是把永昌吃穷了,把武威屙富了。就想了个法儿,塑个金牛,头朝武威,想把马抵回去。”
  打井师傅哈哈笑了:“就是。我见过那牛,拧个脑袋。那阵候,真象抵人。”
  “闲的,闲的。”瞎仙晃着脑袋,“永昌是啥?草湖滩。武威是啥?金华之地。当初牛鉴当大清皇上的老师时,问武威咋样?牛鉴说是金华之地。皇上就说,好,金华之地,就多征粮。又问胡阁老,永昌咋样?胡阁老怕百姓太苦,就说是草湖滩,百姓苦焦得很。皇上就少征粮。结果,嘿,武威百姓苦是苦了些,可是皇上封的金华之地。永昌可真成了草湖滩,到处是芨芨栋。”
  “怪就是怪。”打井师傅说:“说穷吧,外地人挣凉州的钱和扫树叶一样容易。不说高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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