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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部分

大漠祭-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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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尾巴,也不敢咬人一口。好在过不了多久,伤口便可自愈,断尾巴还能重生,倒也活得逍遥。老顺死也不明白,为啥灵官说,爹妈象沙娃娃。
  太阳搅天地叫。老顺感到天地间有股巨大的燥热在啸卷。沙娃娃最喜欢这样的天气。一群沙娃娃正在老顺脚下嬉戏追逐。其中一个瞪了圆溜溜的眼看老顺,目光里充满好奇。老顺却觉得它在嘲弄自己。一跺脚,沙娃娃便倏尔远逝,溜到一个小洞旁,回头朝老顺做鬼脸。
  “真是胡说。”老顺又想起灵官的话:“我咋象沙娃娃?人家不愁吃,不愁喝的。多逍遥。”老顺驻了脚,望那嬉戏的沙娃娃,心中充满了羡慕。在炎阳的沙地上,沙娃娃往来穿梭,一个追一个。好几个沙娃娃则在望他。它们真好。那圆圆的孩子气的眼,善良,单纯。
  看得久了,他发觉到处都沙娃娃,自己也消失了,觉不出身体,但仍觉得出心中的沉重。
  “要是真能变成沙娃娃多好。”他想。
  腰渐渐疼了,直直腰,擦擦汗,老顺觉出了自己的好笑。“真是的,沙娃娃有啥好?”他自责地摇摇头。“真是活苕了。”但一想到要交水费,要替憨头治病啥的,又觉得沙娃娃好。
  “咋?想偷吃青苗呀?”一个声音传来。不用抬头,老顺知道是孟八爷。本应回敬几句玩笑话,但没心绪,只抬头笑笑。
  孟八爷猜出了他的心事:“愁啥哩?愁水费哩?是不?贷。怕怕啥?信用社来人咧,进了大头家。先贷上,还不了再说。天不杀无根之草。老天总得给一条活路。”
  老顺望望天。太阳虽偏西了,但仍放出燥热。天不蓝,白哗哗充满了日光。
  吃过晚饭,队长大头的声音满庄子响了:“开会了,开会了。都要男人。”老顺说:“听,摧命哩。”灵官妈说:“人把债叫‘克死’。其实,贷款才真叫‘克死’呢。要利息呢,想想,都叫人心里发毛。”猛子接口道:“你愁啥?又不是你一个人。别人能贷,为啥你不能贷?”老顺本来也想说这话,但这话一从猛子嘴里出来,他就只好反对了:“说得轻巧。贷下,还得从老子身上刮肉。你们这几个大头爹爹,哪个心上放了事?”灵官妈见猛子脸涨红了,估计他要顶嘴,就赶紧挤眼。但猛子的话还是直通通出来了:“啥时候刮你肉了?贷上,上粮才还。粮又不是你一个人种的。好,今年啥都你一个人苦。行不行?我们牛当了,马当了,功倒都是你一个人了?好象我们白吃饭似的。”
  老顺自然知道猛子说得有道理,但面子上下不来,想狠狠说两句,却想不出啥理由,就望望老伴,说:“瞧。现在老子还能苦哩,就这样。等老子苦不动了,还吃人哩。话都说不成了。”老伴白他一眼:“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粮食又不是你一个人苦的。动不动就说从你身上刮肉,脸也不红?”老顺笑道:“好,好。爹爹们都长大了。好,今后我吃了喝了晒南墙湾去,啥事也不管了。由你捣腾。”猛子说:“不管就不管。你除了怨这个骂那个,又管了个啥?你只吃你的饭,穿你的衣就行了。不信离了你地球不转。”老顺望猛子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好呀,我养了个能顶事的好爹爹。我才省心了。去吧,今个的会你开。”
  “开就开。”猛子嘴一鼓,出了门。
  太阳落山了,天还闷热。几个汉子赤膊蹲在门口的土堆上吃饭。娃儿们在跳皮筋,溅起许多尘土。汉子们却不顾飞扬的尘土,喝一口饭,说几句话。猛子一听,他们也在谈长了水费的事。猛子懒得搭腔,一直走过去,进了队长家。
  大头家早嚷成一团糟了。大头拍一下桌子,指着一个穿西服的人说:“这是信用社的傅主任。谁没钱,今天就贷。谁有钱,今天就交。谁也知道庄稼晒成个啥样子了。”北柱冒出怪声:“水库里的水是老天爷给的。政府又没给天交钱。凭啥长价?”“就是,就是。”一片应和声。
  大头摆摆手:“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不交水费,人家不给水是真的。其实,人家领导们也急成个叫驴了。刚才傅主任说,市委书记啦,市长啦,天天都下乡看旱情。有的干部还到大佛爷山上去求雨哩,又是烧纸,又是磕头的。为的啥?还不是为了老百姓。”
  傅主任笑眯眯说:“其实,领导也急哩。给农行下了死命令。需要多少,就贷多少。无论咋样,要保住收成。”
  “不长价不就得了?”魏没手子又冒出一句。
  傅主任笑道:“那不是我的事。我只管贷款收款。”他转向大头:“开始吧。”
  大头说:“想贷的,快一点。不想贷的,赶紧去取钱。有一个不交钱,全村都不给水。不能一个老鼠坏了一锅汤。”
  人们都静了。谁都屏声静气的。
  猛子说:“我贷五百。”他打了个小算盘,贷五百,交三百水费。剩下二百,万一憨头住院不够,也好贴补一下。
  大头说:“你家六口,五六三十,贷三百就成了。不用多贷。……人家只贷水费,别的多一分也不贷。是不是,傅主任?”傅主任点头说:“资金紧张。交多少水费,就贷多少。”说着,递过一张纸,指点着叫猛子填了,说:“好了。你去吧。下一个。”
  猛子说:“钱呢?手续办了。钱呢?”
  大头笑道:“啥钱?人家直接转水管站。到你手里,叫你花了,能把你咋样?”
  大头问:“下一个谁贷?”狗宝应了一声。
  猛子出来,心里灰溜溜的,裹带着一点羞恼。灰溜溜的是想多贷二百元却叫对方给了个“屁烧灰”。羞恼的是贷了款连款的边角也没摸到。但很快,他遗忘的天性抬头了。灰溜溜也罢,羞恼也罢,全溜到屁股后面的尘土中去了。
  白孤孤的月亮挂在空中,显示着这是一个好夜。这样的好夜里,猛子是不能早睡觉的。素日,可与白狗们打牌,或与北柱们溜嘴。可今夜,北柱们还在乱哄哄的大头家贷款呢。
  到哪里去呢?在这样一个空荡荡的夜里,他的心也空荡荡的。夜是最难挨的。夜很长,躺在床上烙饼的滋味不好受。
  想想除了双福家,真没个合适的去处了。要说合适,双福家也不合适。自那件事之后,猛子很少去她家。谁都知道,双福的闹离婚与猛子有关。猛子自然就真将这事当成自己的罪过了。虽说同男人们调笑的时候,他总是毫不在乎地炫耀自己的战绩,但心里也免不了内疚。不管咋说,自己上了人家的炕,是双福闹离婚的借口。也许,即使没这个借口,双福也会找到其他借口。但现下的这个借口总是猛子造成的。每当想到女人那孤零零的影子--奇怪的是,那女人在他心里为啥总是孤零零的呢?--他就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她。
  “要是当初没和她睡觉,会咋样?”答案是也许双福不闹离婚。“不闹离婚又咋样呢?”答案是她仍会活受寡。活受寡的她仍会偷人。偷人的她仍会被抓住。抓住的结局仍然是离婚。这样一想,猛子就释然了。
  “这莫非就是命。”他想。
  猛子碰见过女人几次。女人总是低眉垂眼,匆匆而过。猛子不知道女人是否恨他。平素里,猛子很少想到她。他只在下腹火炽上床前才想她。
  今夜,猛子想去她家。除了心里空荡荡的原因外,还因为他确实想知道她的近况。穷极无聊的时候,便是想她的时候。他不觉得自己有啥不好?女人嘛,做饭缝衣,松裤带。就这样。
  女人的屋里亮着灯。见到这灯,猛子已没有过去的那种激动。女人象被他翻过的书,无聊时,可翻一下,但新奇的刺激没了。忽然,猛子听到了男人的说话声。是花球。花球笑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听不到女人的话,但能想象出她在悄声没气地笑。
  猛子的头一下子大了。心里产生了很复杂的情绪,是厌恶?是羞辱?是意外?是……都是,又都不是。女人并没有许诺他什么,但他仍有被骗的感觉。
  门突地开了。灯光扑向猛子。女人端着盆立在门里。见到猛子,她一怔,嘴角挑起了一缕笑。花球的笑僵在脸上。
  “爹叫我来借些钱。”花球嚅嚅道。
  屁。猛子想,你爹正在大头家贷款呢。但猛子不说啥,只笑笑。花球更慌乱了,嘴唇动着,说不出话来。
  “怕啥?”女人瞥了花球一眼:“就说想和我睡觉。怕啥?他也一样。咋?你们怕?老娘不怕。你们要脸?老娘不要脸。脸是啥?脸不如一块抹布。不要它,扔了就是。”
  花球从椅子上弹起,望望女人,又望望猛子,想说啥,却侧身出了门。女人哈哈大笑。猛子怔在当地,立不得,走不得。
  她望一眼猛子,哼一声:“瞧,这就是男人。”她笑了,渐渐笑出了眼泪。
  猛子慌了。他最怕女人哭。这一哭,叫人看见,算啥?他尴尬地立了一阵,觉得此时的上策是走,就溜了出来。
  转过墙角,就是大路。猛子松了口气。一上大路,谁也不知道他从何处来。猛子很奇怪,自己为啥还怕别人知道呢?早已是秃头上的虱子了。有时,他心一横,破罐子破摔算了。可具体做时却总是心怀鬼胎。猛子恨自己不象男人,不敢象双福女人说的那样:“就说,想和我睡觉。”
  几个黑影移了过来。猛子很响地咳嗽一声,就象他黑夜走坟地时总要吼几句秦腔乱弹,表示自己并不怕坟地,反倒暴露出了内心深处的恐惧一样。这声咳嗽很理直气壮,也很心虚。
  “谁?”黑影问了一声。猛子听出是毛旦那曳着老痰的声音。
  “我。”猛子大声地应一声。
  “你是谁?”毛旦又问。
  “别问了。是猛子。”
  猛子听出,说这话的是瘸五爷。近了,猛子看到瘸五爷吆着驴车。他看到车上有个东西在蠕动。他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
  “没啥。”毛旦说:“去给五子看病……没啥……真是去看病……不绑着……怕他跑了……没法收拾的。”
  “少说些成不成?”瘸五爷斥道。
  猛子这才发现五子被绑在车上。酒味也是从他身上发出的。他说:“就是,该看了。不看,会越重。”
  驴很响地打个喷嚏。蹄声得得,车过去了。猛子掉头就走。行几步,听到身后有很急的脚步。“猛子。”瘸五爷低声叫。
  “记住。别给人说看见过我们。”
  瘸五爷的嘴凑向猛子。胡子蹭得猛子脸都痒了。他闪远了一些,嗯了一声。瘸五爷又认真叮嘱一遍,才去追已走远的车子。
  听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猛子觉出了什么。
  “你胡说啥?把嘴夹严些成不成?”次日清晨,猛子喧了昨夜碰到瘸五爷的事,老顺恶狠狠臭了他一句。而后,老顺痴坐了一阵,半晌,才叹口气,又缓和了语气说:“别乱说,这事儿。”一语未完,又长出一口气。
  灵官妈问:“又是啥事儿?”
  老顺白她一眼:“你问啥?一个女人家。”说完,摇摇晃晃站起来。一瞬间,他仿佛苍老了许多。
  老顺走到门口。太阳很白,白得不象早晨的太阳。又是一个晒死驴的天。老顺不管天,觉得自己已到了另一个世界,懵懵懂懂,恍恍惚惚。一种凄迷的氛围笼罩着他。他当然知道猛子喧的事意味着什么。他很想去看看瘸五爷。
  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老顺觉得他们离自己很远。魏没手子拉着大叫驴兴奋地说笑。跟喜提着绳子和木桩,牵一头比羊大不了多少的毛驴。花球妈担两桶水走过。会兰子喂猪的声音很润。羊们出圈了,咩咩叫着,透出一股掩饰不住的兴奋……一切很真实,却又显得那么虚幻。
  “他在干什么呢?”老顺想。他眼前出现了瘸五爷那张木然的脸。他想不出这张木然的脸此刻会有什么变化。也许还那样。天塌了也不会再使他有啥变化了。也许,他正蹲在炕沿上抽烟,象个石头。那婆娘则不然,好哭,动不动就掉尿水儿。哑着嗓门,失声断气的。她肯定在哭,免不了。
  正吃晚饭,毛旦慌慌张张进来了。灵官妈说:“舀饭去。”毛旦摆摆手说,“吃啥饭呢?舌头都吓干了。”“啥事?”老顺问。毛旦吞吞吐吐。猛子说:“别吱唔了,是不是昨夜的事?”毛旦瞪一眼猛子。猛子说:“老子们又不是外人。”见老顺瞪他,改口道:“我们又不是外人”。毛旦才嘿了一声,抱了脑袋,蹲在地上。刚蹲下,又站起来:“这么快,你想。”“啥这么快?”老顺问。“警察呀。进村了,三个,直溜溜进了瘸五爷家。”毛旦的脸煞白,嘴唇哆嗦着。忽尔,他朝猛子跪下了。
  猛子蹦起来,象躲避火炭似的:“瞧,瞧,象话不?有屁就放。下跪干吗?”毛旦不起,嘿一声,说:“你说,这瘸五爷,我不去,硬拉我。我才不在乎一百块钱呢。可他说好不供我的。说好的,谁也不知道。就你见过。他不供,你不说,谁也不知道。”
  “你跪啥?起来。”老顺说。
  毛旦起来。灵官妈提过椅子,叫他坐下。
  “咋了?说。”老顺问。
  “五子死了。”毛旦扯着哭声说。
  一阵沉默。猛子望老顺。老顺望老伴。谁也不说话。屋里很闷。“嘿,明说了吧。”毛旦哭丧着脸。“带了他去看病,他要撒尿。不小心,落崖了。”
  又一阵沉闷,谁都不说话。毛旦牙缝里开始抽气。
  老顺说--嗓子好象干了似的嘶哑--:“死就死吧。无奈法了。我也知道无奈法了。”
  “真自己掉下去的。我又没推。”
  “谁又说你推了呢?”老顺叹口气,抹抹眼睛:“那娃儿,命苦。也罢,早死早脱孽,投生个好地方。也怪不着谁。谁叫他生在这个穷坑里呢?又得了那种病……怪不着谁。”
  “就是。”毛旦的脸色和缓了些:“真怪不着谁。命就那样……又不是谁害了他。”
  灵官妈抽泣起来。这一下,毛旦又慌张了。他望望老顺,望望猛子,又望望灵官妈,显出坠入陷井的幼兽似的神情。“可是……”他说。
  “可是……”他又说。“可是……”后的下文却叫他咽下肚了。
  “这个老贼……”他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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