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九辑)-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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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子里呢……”
可心扭过头,双眼定定地瞅着吴贵。
“没有风的时候,她一直要坐到天傍黑,就在槐树下坐着,房檐下住的燕子在
她身边来回飞。我叫她回去,她不回,她说坐在那里,能看见村边那条大路,等你
回来的时候,她就远远地看见你……”
可心的眼中有什么东西闪起光来。
吴贵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纸包:“这是你种的指甲桃,它们今
年开得又大又红又肥,摆在窗台上,就像两盆火。咱妈每天天黑就让我搬进屋里,
天明又让我搬出来,隔三天浇一次水。咱妈特意让我带了一包。我在怀里揣了好几
天了。”
可心不由地站起身,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她低头看着看着,忽然将
纸包捂在脸上,嘤嘤地哭了。
吴贵望着妻子,低下了头,想掏烟,兜里却没有,就干干地坐着。
“我跟你回家!”可心蓦地抬起泪涟涟的脸,对着吴贵说。
吴贵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就急忙摇手:“不,别回去,还是待在城里,还
是待在城里。”
“我知道我妈总是惦记着我,我总是梦见她……”可心哽咽着。
“咱们常常唠叨你,可,有我呢!”
“村里人欺负你挤兑你,尤其是叔伯弟兄们暗里忤作你,除了我,连个帮你说
话的人都没有……”
“我没事儿。他们吃不了我!打我犯法,骂我几句,我就当没有听见,让大风
刮走好了。”
可心坐下来,仍抽泣不止。
“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我知道。可,不能回去。”
“呜呜呜……”
“混出个人样来!”吴贵说,“咱邻村就有个女的,在外面干了几年,开着小
车回家了,又盖房子又开饭店,还捐款建校、修桥呢,乡里人敬她,选她当了人大
代表,上了电视。”
可心低下了头:“吴贵我……我对不住你。”
“咱们的命不好,你是个好人,我知道。咱们这辈子就是受罪来的,我啥时候
也不会嫌怠你,我知道你的心里苦……”
“吴贵,我没有在城里养男的,更没有给他租房子。我挣的钱都存在银行里。”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我本想让你凉了心,我就在外面瞎混日子,可……”
“可心可不要这样说,咱们还年轻,咋能自己不把自己当人呢?要好好地活下
去呀,甭管什么事,忍一忍就会过去的。”
“吴贵你入赘到俺家,受了不少气。”
“鸡还欺生呢,何况是人。我想得透这道理,我想得透。”
“吴贵我对不住你。”可心掏出手绢擦着,哽咽着。
“是我对不住你呀,我一个大男人撑不起这个家,我……”吴贵的声音低下去,
头也低下去。
“一天到晚在这里……我……我有时候真想去死!”
可心又趴在桌子上,呜咽起来。
吴贵的喉头滚动着,但终于咽了下去:
“可别胡想。村里人不知道你在外面的事,城里人又不知道你是谁。别哭了,
啊,别哭了。”
吴贵走过去,拉拉妻子的肩。
可心忽然搂住丈夫,把头埋在他胸前,放声痛哭。
吴贵鼻翼翕动,眼眶发红,泪光闪现,慢慢地把双手放在了妻子的肩头。
我走出来。
外面依然繁华似梦。
我抬起头,下弦月发出柔和的清光;清光照不到地上,这四周刺眼的明亮的华
灯隔断了一切。
那两个小姐的唱歌声从门隙间挤出来:
别问我是谁请和我面对
我是你眼角流下的泪
我和你没有什么不同
但我的心更容易破碎……
我感觉脸上凉凉的,那是谁的泪水?
翩翩乱飞的蝴蝶丛中
蔡家园
在美院年轻的大学生和富有的屠宰厂厂长之间,女孩似蝴蝶般找不到栖息地。
1
门上的风铃叮叮咚咚一阵脆响,易颜的心跟着也就乱乱地跳了起来。果然,翩
飞的蝴蝶丛中一闪,露出了那张白皙的脸。
他的身影一晃,又走进了花店。
一枝红玫瑰。他的声音依然是那么轻,还是像以前那样,低垂着眼帘,目光在
满地的鲜花上飘起又落下。
接过花,付了钱,他出门的时候触到了门上的风铃。一阵叮叮咚咚的脆响声中,
蝴蝶又在他的脑后飞舞起来。他突然回过头来,轻轻拨开蝴蝶扇动的羽翼,朝她瞥
了一眼。那一瞥中竟然流出了两团灼人的火焰。易颜的脸被烤得滚烫,迎上去的目
光顿时软了下来。她以为他会说点什么,可是他却沉默着。少顷,他一松手,身影
便消失在了蝴蝶狂乱的摇摆中。
今天已经是第八天了。每天上午的这个时候,他总会准时来到易颜的花店,买
一枝玫瑰。他似乎正深深地陷在爱情的折磨里,双眸里荡漾着狂乱而压抑的迷茫。
发现了他的这个秘密,易颜的心在每天的这个时辰也会莫名其妙地狂跳半天。
易颜的花店就坐落在美术学院后门的那条街上。与四周花花绿绿的各色小店比
起来,她的小店素面朝天,简朴得甚至连名字也没有。只在门前摆了几篮鲜花,又
悬了一串蝴蝶风铃在门上,便开张了。一个多月过去了,生意说不上兴隆,但每天
总是人来人往,叮叮咚咚的音乐不绝于耳。顾客全是美院的大学生,他们的谈吐和
装束都显得怪怪的,好像不是生活在这个人间,让易颜觉得既刺激又新鲜。她一度
也想学他们去染一头火红的头发,但犹豫了几天,终于还是打消了念头。因为她觉
得坚持个性可能比时髦还要前卫,而前卫就是魅力。这些观点是她从那帮大学生嘴
里学来的。她还学到了许多别的东西。
闲下来的时候,易颜就用素描本画街上晃来晃去的人。日子过得就像山间缓缓
的溪流,平静而清澈。偶尔也有闲花飘落,溅起点点微澜,让她觉得生活并不枯燥。
变化大概是从三年前开始的。自从上了重点高中,易颜感觉就像得了厌食症,
看见书本上那一串串数字和字母就想呕吐。每天,她愁眉苦脸地坐在课堂里,心总
是云游在天外。过去,她总为自己的成绩而骄傲,而现在,那些高高低低的分数已
经激不起她心底的一点波澜。看到同学们一张张刻满勾勾叉叉的脸,她觉得他们就
像被驱赶着在古埃及修金字塔的奴隶。唯一的区别在于,他们跋涉在书山题海中,
所做的一切更显得虚无。虚无的含义到底是什么,其实易颜也弄不清楚,但她觉得
只有这个词能表达她的观点。
终于有一天,她对父母提出想退学。她说,人生如此短暂,我想过得快乐一些。
父亲问:你不上学能干什么?现在连掏粪工都要求有大专文凭。
这样的生活充满了痛苦,我为什么不能换一种活法?现在的大学生一毕业不就
失业么,那叫什么日子?!易颜胸有成竹地说,我去开一家花店,大家都会天天开
心。
纵然易颜有充足的理由,但她的生活快乐原则还是遭到了父母的猛烈批判。尽
管如此,但她这一回没有放弃自己的目标。因为她觉得一个人只有坚持自己的生活
才能叫生活。此时已经进入高考最后半年的倒计时了,她开始整天整天逃学。上课
的时间,她背着书包在大街小巷里晃荡,就像一枝轻盈的蒲公英,在城市的空气中
漫游。她的身影很孤独,但心中却鼓荡着自由的快乐。在一次调考中,她故意把书
放在桌子上抄,被巡视考场的校长抓个正着。因为影响极坏,学校勒令她退学了。
退学以后,父母又四处活动,想把她送入另一所学校。当他们的计划刚要开始实施
的时候,她让自己失踪了。
一个星期以后,她一脸平静地回了家。她说:假如你们再逼我,你们的女儿也
许永远不会在你们眼前出现了。这几天,我到长江边、到铁路上去遛过,那些地方
很安静……。看到父母脸色煞白,她又说,你们别担心,我准备考美院。当然,只
有她自己知道,这个美好的计划不过是一个华而不实的托词而已。
最后的结果是父母妥协了。他们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况且这个女儿从小就是那
么任性。母亲泪汪汪地给了她一万元钱,帮她在美院附近开了这家花店。易颜说:
我在法律上已经是成年人了,应该自己养活自己。我白天卖花,晚上跟老师学画画。
将来我成了著名画家,你们也可以风光风光。
就这样,易颜过上了她渴望的属于自己的快乐生活。
一枝红玫瑰。他重复了一遍。还是那种语气和声调,目光还是在花丛中飘起又
落下。
易颜愣了一愣,收回散乱的思绪,帮他挑选了一枝含苞欲放的一品红。
当易颜给他找零的时候,他顺手拿起柜台上的素描本看了看。易颜瞥见他的手
修长而白皙,小手指微微曲着,像个问号。他皱着眉头问:你也画画呀?
易颜的脸一红,故意歪着头笑眯眯地说:挺不错吧?!
他的嘴角一拉,笑容展开了一半,倏地又收了回去,但嘲讽的意味还是流露了
出来。
那你一定是画家哟!易颜的自尊心在不经意间给戳得疼了一下,她说,请大画
家多指教啊。
他放下了素描本,嗫嚅了半天,说:你,愿意看看我的画吗?
他的目光随着飘过来,定格在她的脸上。易颜马上感觉到身上、脸上跳起了点
点小星星,十分的烫人。从小到大,她还从来没有被一个男孩这样注视过。在那一
瞬间,她有些慌乱,慌乱得不知手脚往哪儿搁地点了点头。
男孩默默地帮她收拾花篮,然后关上小店的门。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易颜的
心中被一股激动充盈着。对于正在发生的一切,她感到有点茫然无措。不知为什么,
她僵硬的身体开始变得越来越软,就像她脑后的那根红丝带,正在空气中飞。
在路上,男孩递给易颜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孟野,自由画家,然后是地址和
电子信箱。
走完小街,眼前出现一片原野。美院坐落在城市的边缘,往前走不远就是农村
了。易颜看着路边像海浪一样铺开去的金色油菜花,突然间恍然大悟:嗬,原来春
天早就到了。一股漩流突然从隐秘的地方激荡而起,开始隐隐约约地在她的血管里
奔涌。她感到身体微微有点湿润,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孟野一直没有说话,紧闭的嘴巴就像一座古老的门。走路的时候,他的双手也
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双肩摆来摆去,姿势有些僵硬。他长得十分像陈小春,而陈
小春正是易颜最喜欢的明星。这使她忍不住想,一个画家和古惑仔会有什么联系呢?
他们都有点酷,让人感觉很鲜。眼前的这个人,就像过去同桌那本上锁的日记,不
意间勾起了易颜探究的渴望。
那个女孩真幸福啊,天天有人给她送玫瑰!易颜突然说了一句。
孟野看了她一眼,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却不成腔调。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孟野在一个农家小院前停了下来。他一扬下颏,说:请进
吧,这就是我的画室。
小院一角栽着两株桃树,粉红的花开得正火。四五只鸡蹲在树荫下打盹。人声
大概惊扰了它们,平静的院子顿时乱了起来。易颜使劲吸了吸鼻子,嗅到了空气中
一股怪怪的味道。走进农舍,房间里却是黑漆漆的。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像走进了地
狱,叫人喘不过气来。易颜扶着墙才站稳。
灯光一闪,易颜这才看清,窗户原来被厚厚的黑布遮着。屋子里只有一张床,
上面收拾得整整齐齐;地上堆着画布,露出五彩斑斓的颜色。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油
彩和汽油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她不由地打了一个喷嚏。
天啦!当易颜看见画架的时候,捂着嘴巴惊叫了一声。画架上绷着一幅肖像画,
一个女孩的肖像画。
那是一张鲜艳的脸。那也是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八枝红玫瑰全部插在画架上,就像八朵火焰。
2
易颜的头有点晕,身体战栗着,几乎要跌倒。
孟野伸手想去扶住她,但她还是像一朵蓦然坠下的花朵,朝他的怀中沉去。两
人一起坐到了地板上。
你这个人真是笨手笨脚啊!易颜清醒过来,从地上爬了起来,心几乎要跳出胸
膛来。
孟野也爬了起来,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空气陷入凝滞之中。两人都尴尬地摆弄着自己的脚。
房间里只有一张画画用的高脚凳,易颜爬上去坐下。孟野看着她,眼光闪闪烁
烁,像一只敏捷的老鼠,从她的羊毛裙里钻进钻出。易颜脸一热,别扭地收拢了双
腿。
孟野在画堆里翻腾了一阵子,挑出一沓画,一幅一幅摊在地上。
易颜看着那些画,开始还有些心不在焉,后来竟哧溜一声从凳子上滑了下来。
画布上展示的全部是裸体女人。准确地说,画的全是一些人头兽身或兽头人身。
美丽的女人头有的长在蛇身上,有的长在狗身上,有的又长在狮子身上,而那个丰
腴的女裸体上,时而长着一只猫头,时而长着一只虎头,时而长着骷髅头。背景十
分丰富,有原野,有沙漠,有蓝天,有海滩,还有高楼和农舍。每幅画上只写着作
品编号,没有题名。
易颜的心突然间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了,身体哆嗦起来。这些怪诞的画作,
像阴冷的月光,突然笼罩了她,让她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和莫名的恐惧。但是,随
着那寒意的聚集,另一种无可名状的快感也从她的心底翻涌而起,汇成一股巨大的
力,终于喷薄而出了。她满面通红,牙齿将嘴唇咬得生痛。
孟野狠狠地抽着烟,呼吸十分急促。易颜觉察到他的眼中流露出几近绝望的光
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