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九辑)-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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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这是真的。
“老张,你真的离了?”人人都感到新奇。
老张叹口气:“可不,真的离了。”听口气,虽然闹了几十年离,可还是没有
准备好真离。
老张离婚后,办书法班的热情反而大大地减退了,人就是这样。也许是由于老
张的岁数大了,来学书法的女弟子们都小他二三十岁,给人以日落西山,不大可能
的感觉,最少也是十分困难了。老张变得心酸,女人不是东西的话,常常挂于他的
嘴边。
老张另辟蹊径,主要是看电视里的“红娘一线牵”或“今晚有约”的节目。看
时,总要手握一支笔,桌铺一张纸。凡被相中者,无一漏网,都被老张记下了姓名,
年岁,地址。然后奋勇去信。介绍自己如何工于书法,如何注重感情。
就有不知老张是何物者,或花园,或商场门前与老张见面,老张手持一本特定
的书报,要不就是手举一束假花,以便使对方辨认。
然而无论哪个,一看是个米老鼠,事便告吹。弄得老张总要伤感,最少也是一
阵茫然。
又一个春天里,文化馆有人见到老张又有新的举措,公然自己上了报纸,在一
条妇女报缝儿里,略见老张生平一二,“中专,有房,可……”条件无比宽松。看
后没人以为这是找对象,反有去街头找打工妹之嫌……
就有四川妹子不远千里前来,说只要落户北京,别无条件,更不嫌老张米老鼠。
那妹子似花,精精灵灵,老张美得不行,你看,我还是终于等到了不是,似多大的
一个工程,似铁杵磨成针。
老张就办了终身第二次大事,虽然没有锣鼓鞭炮,但也热闹。小城人来了不少,
文化馆馆长老朱给他做了主持。床单被褥,锅碗炊具都由旧书法弟子们一一送齐。
然背后,无人不为老张提心吊胆,料定这川妹子呆不长久,连馆长老朱也因感
慨老张此生糊涂,而在酒桌上喝多。本是主持,却当众揪住老张,说:“妈的!老
张,我就该大嘴巴子扇你,把你捆住,来一通麻绳沾冷水!”
老张说:“朱馆长,你干吗喝得这样多,你不该喝得这样多。我是好事,八百
年不赶一回,你干吗这样抽疯!”
老朱越加感慨了,说:“你一生毁在女人身上是否知道!你到文化馆已有三十
多年,拿出一点成绩来给我看看。哪个不比你强,作家,画家,咱馆里出了多少,
你看你,还在为女人死受,奔六十岁的一个人,你怎么就不睁开狗眼看一看!”
喝酒的人都愣住,老张也愣住。
后来馆长老朱向老张说对不起的时候,是给老张再次办离的日子。老张果然又
办离了,川妹子毕竟要离开老张。
老张只是一座北京的桥!那妹子飞了。
老张一生没有成绩,一纸一笔,三十年没有长劲。老张五十七岁那年,突然神
经起来,报名参加了市里的书法班,据说他是其中岁数最大的一个学员。老张给多
少人办班,终于自己也走进了学习班。老张从头做起的精神实在令人感动。可一馆
的人都知道他已休矣。
老张在班上第一幅字写的是:人生从现在开始!很壮观,很有感想,是一生的
呐喊。
可惜,那时老张已近六十,再有两年就要退休。
总想潇洒走一回
剧本刘在文化馆里一直写剧本,写得在乡下很有名声。一个写剧本的,啥时都
是幕后工作者,能让乡下人记住真是不容易。
乡下人总是米了油了柴了的,然后又是鸡了狗了猪了的,一台戏无论如何是排
不到乡下人的议事日程里。
可剧本刘却让人记住了,这事鬼邪。
剧本刘原是个乡下业余爱好者,写小说,写诗歌,写得人见人烦。顶多是县里
广播站用一用,还嫌太臭,太长。
那年县里给各县发通知,说要闹台戏,说是都要闹一闹,还和年终各乡村的打
百分连在了一起,乡长们都知道,事情一和打百分联系在一起,就是自己的事了。
打百分后是插红旗,插好了,插多了,就有希望把自己插到县里哪个部门去,闹个
主任甚至局长当当。于是就积极组织排戏。是争取多插一面红旗。
于是各乡各村都在选能人。一日,剧本刘就被乡里抓去,乡长说,咱乡全年的
光荣和你有关了。你闹光明了,咱一起吃官饭,提升你当乡干事,一月四十八块钱,
一包好茶叶,两包招待烟。
剧本刘就从写小说转移到了写剧本,把发不出去的小说改巴改巴,搬到了台上,
剧本名字叫《一台磨》,土调,土声,土人,土故事。打嗝放屁都没出村。
还请了县文化馆的文学干部来辅导,人家看了本子说,真不赖,有人物,有情
节。全县调演时,剧本刘的《一台磨》就拿了县第一。乡长还被县里戴了精神文明
的大红花,乡里也弄了块奖牌牌。乡长下台之后,就忘了要提升剧本刘吃官饭的这
码事。
幸亏文化馆当即就借调剧本刘,说是去参加县里集体创作。从此剧本刘就再没
拿过锄头,打过赤脚,而是转了文化干部。
乡下来的剧本刘,还如同一个乡下人,干啥都勤奋,拿笔如拿锄头,搞创作和
干地里活没有多大分别,不分酷暑严寒,比较起早贪晚。最快的时候,剧本刘一天
写一个剧本,比较高产。自然都属土豆,萝卜,大白菜,没有一样精细。
乡下人倒不挑食,演啥戏,上啥本子,都为一个乐子。整天粗茶淡饭的村人,
从就不怕粗糙。剧本刘的本子皆受欢迎。没有不成功这一说。
每次下乡,都有掌声,其实锣一响就有掌声,你能来就有掌声。再说剧本刘土
生土长,一笔一画都是乡村气息,头上顶的绝对是高粱花子,脚下绝对是脚丫泥味,
一向迎面扑鼻。这样的人,这样的戏干吗不给掌声。掌声一向还都比较热烈。
剧本刘的名字就响亮起来,四乡八村的人,不认识他剧本刘的不多。他写的三
姑,四姨,二大爷,大家都认识,台上有一个叫小狗子的,台下就有一大片真叫小
狗子的。剧本刘的天地广啊,编剧写戏如同吃饭放屁睡觉打呼一样得心应手,提笔
就来,自由自在。
一届届县长都接见过剧本刘,握住他的大手,称他为农民作家,还说这就是我
们的山药蛋蛋(是说山药蛋派,叫不好)。
那些年,就有大姑娘小媳妇情不自禁地给剧本刘写来一封封滚烫的书信,闹得
剧本刘不知道东南西北。幸亏剧本刘天性还算朴实,随便拣了一个做妻,没有闹出
什么大乱子。
后来天下的事情就比较正规起来,文化馆干部下乡也不再那么追求口号效果。
戏也少多了,节目从小打小闹的三句半,转换到闹大戏上。市里提出一些具体要求,
还要组织全市调演,进行选拔。剧本刘没想到写戏要写到市里去。
心里突然就有了些恐惶。
剧本刘接了任务后,两手就开始打颤,像是从没写过戏,下笔就不知哪是哪了。
馆领导也提醒剧本刘,说往日那些高粱茬茬儿,土坷坷的句子你少来,肯定不行。
得拿出一台洋点的戏。这是给城里人演。
剧本刘一熬熬了多少夜,还和老婆闹了架,摔了笔。拉不出屎来赖茅坑,嫌女
人叮叮当当老出声,说你能不能别老出大气。
剧本刘的女人从没见到过剧本刘这大脾气,同样都是写剧本,往日哼哼叽叽,
嘻嘻哈哈,经常像个二溜子,眼下却正经起来,坐在那儿还人灯儿似的了!就想剧
本刘别是有了什么外遇。他女人便找到馆里暗访。
还跟馆长说,剧本刘这几天像是吃了耗子药!
馆长闹明原因说:“你放心,他不会干那事。这倒不是因为别的,是他压根就
不是那东西!要干他早干了,等不到今天。”
剧本刘的女人放心了,领着孩子回了娘家,让他写好这个戏。剧本刘感动得不
行,说戏开演的时候,接你们娘儿俩去北京城,看看他们怎么按照你老头子的玩艺
耍!
本子出来之后,就报了市里过目。是剧本刘亲自送去的,还说,调演的时候,
别给我们排得太靠后。剧本刘还美呢。剧本刘是美惯了。这次却是想不到的残忍,
本子第一批就被退了回来,说基础太差。
大名鼎鼎的剧本刘被这一棍子打得吐了血。怎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就病倒了,
就住了院,血压心跳都不正常。还打了点滴。剧本刘出院的时候,面黄肌瘦,脸上
还是没有血色。
全市大调演的时候,剧本刘没去上班,在家做饭时,突然断了自家的一根手指,
是自己一菜刀子下来,发誓要写好一部大戏,当下血水流了小半碗。剧本刘怔一怔,
察觉这一举动过于激烈,也过于荒唐了,就自己跑到医院,说是不小心的事。
然剧本刘毕竟是断了指。别人不明其因,他自己明白这是要干大事,立雄心。
从此剧本刘对乡间小调再不染指。三叔二大爷的事与他绝缘。似伤了胃口,听到那
些,他就恶心。
又到年跟前了,馆长说,老刘,年三十咱总得上个戏吧。剧本刘愤然,好像再
不能被这样糟蹋,就抗着,就闹意见,闹病,不是胸闷,就是拉稀跑肚直不起腰来。
结果文化馆的小戏就从这年中断了。
剧本刘整天只干一件事,就是研究大戏写大戏本,跑市剧团,把本子背去让人
家指点,人家总说素材还不错,但功底不成,像剧本刘天生不会搞女人一样,戏写
得过于朴实,太缺乏灵感。大家没有办法,总是让他先放下,是免得他一次又一次
地说废话。
剧本刘终于积劳成疾。腰也弯下来,眼也塌下去。整天就是读剧本,床上,地
下,桌子,无一处不见中外名剧的本本。女人也不理他,知道他写成了个鬼,精神
早已不正常。
后来市里闹形势戏,配合当前任务,有人不爱干,就想起剧本刘来,请他来闹
一下。市里领导看了都说好,三天半却再无一点声息,自然更无大的反映。有人就
指点,说老刘,闹这个算啥,得有自己的真艺术,得生命力强啊。
老刘从此这个也不干了,谁叫都不干了。一次市里人点到该县老刘的名字,县
里就传话过来,让剧本刘再去形势一下。
老刘就翻了脸,说,拿我当啥!俺出名的时候比谁不早,俺响亮的时候,那些
写剧本的人还没出娘胎呢。干吗老拿我当枪!
县里没有请动老刘,老刘忘记了艺术得为政治服务,老刘写本子的确已经写傻。
县里就不给老刘涨工资。老刘没有理会,当作为艺术牺牲了。心想,有苦就有甜,
有祸就有福,待一切都折磨过后,一定会是艳阳天。
结果就等到了,老刘的一个本子,终于在他五十岁上被市里大剧团看中,还给
老刘请下半年假,让他去改本子。老刘兴奋了好几天,好几天都没有睡觉,眼里总
是藏着激动的泪水,不知找谁去哭一哭。像大姑娘第一次热恋,处处都很异样。
老刘改本子改得很认真,剧团提的意见有一百多处,每页纸上都被红笔、蓝笔
勾遍了。似穿山越岭般的沟沟坎坎,老刘都得努力爬过去。老刘的罪大了,步步受
刑,处处痛苦。
半年过去,老刘脱了几层皮。掉了几十斤肉。圆脸变成长脸,胖老刘成了瘦老
刘。老刘去时是秋天,黄叶子刚从树上掉下来。回来时候,已是春上了,柳树都发
了芽儿。
老刘总算通过了团领导的终审。终审过后,本子却被搁下来,说是没有经费。
等待国家拨款。
老刘就等着盼着,希望国家富强,早日顾上文艺。然一等就是两年,两年都没
有个音信。那时老刘已经知道,剧团里这样放下的本子不是他一个。大家都有“十
年磨一戏”的感慨。
后来老刘听说剧团里的经费到了,可老刘的本子不成,太崇高,太艺术了些,
人家担心卖不出票去,现在讲究要好看。这词以前没有过,结果就上了别人好看的
戏。
说别人的戏热门,卖座不赔。老刘叹息,要来热闹的,他老刘最拿手啊,老刘
从热闹到不热闹,磨了多少年。想不到社会上又来了热闹。老刘忍不住,常常去看
自己的断指,目光在那里呆住,是相当迷茫的那种。
出于怀念,老刘那年又写了几个小戏,馆里下乡时说这是剧本刘写的戏,与老
刘一样怀旧的乡下人就来,就捧老刘的场,还问有没有叫二狗子的人物。老刘又在
地方上红了一时。可老刘却觉得没大意思。老刘想的是他的大本子,想在大地方有
个轰动。
老刘的志愿终没实现。
老刘是提前死亡的,是没有到死的年纪就死亡了。在医院里,他让人把那个厚
厚的大剧本拿来,用断指的手翻来覆去不止,让人看着难受,难忍,也看出他老刘
的难能可贵。
老刘进火化炉那一刻,馆长把他的大剧本也一同塞了进去,这是老刘的意见。
他要与他的剧本一起火化,他说在阴间没事做,可以继续改他的本子。
后来文化馆就没人写剧本了,谁也不写,说那东西能把人熬死。划不来的。
心有鸿鹄之志
许多人都弄不懂这个沈杰,沈杰早时候,是个下乡青年。七十年代时,在小城
边上的北庄上插队。
那年月里,下乡青年都累得要死,收了工大家便倒在大土炕上,再无多余的一
点力气。
沈杰收了工,却能在土炕上铺上马粪纸,画些花鸟鱼虫,这与那个时代十分不
符。沈杰就成了一个怪人。
那时文化馆的工作主要是下乡,把样板戏送到田间地头,或一家一户去。有时
还要插上旗子,贴些标语,播一路革命果实。
美术干部那年月比较忙,要搞一些宣传画,画伟人像,画工农兵。都是到农村,
到工厂去,所以没人画鱼虫。
沈杰画鱼虫。画鱼虫的人都算“封资修”,公社就给反映到县上,问抓不抓。
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