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鸟-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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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没有笑,很严肃地交代说:“大淼,你自己当心啊。”
大淼狠狠地点点头,以示郑重。
走的当天,约好三点出门,父亲说他睡个午觉,三点送他。大淼知道父亲有午睡的习惯,中午他吃过饭,到邻居家与他家的中学生打球。两点多回家,刚进家门,发现他们全家都整齐地排排坐在沙发上,父母都穿上了干净的好衣服。
母亲说,父亲中午没有休息,吃过饭,吸了支烟后,就坐在沙发上等出门。
大淼很想走近父亲对他说句什么,走近了又什么也没说。父亲笨拙地艰辛地将行李搬下楼去。大淼说,我来我来。父亲仍是固执地要搬。下了楼,母亲匆忙地拦的士,一切都没有刻意,只有无需言语的默契。
父亲是一个小干部,绝对的清官。小磊说,要是现在中国的干部都像父亲这般清廉就好了。大森说,对,父亲清廉是好的,如果中国的干部都像父亲这样只是一个清官,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小磊听完,说,有点道理。大森说,那还用说,男人和女人在智力上是无法平等对话的。小磊抿着嘴,大淼又立刻补充道,当然我姐是例外的。
小磊、大淼记忆中,父亲这辈子只是创造了不少的四字口号,且刷成标语,贴在大街小巷的墙上。有一年,大淼到农村考察,看见农户的土墙上贴着四个字标语:“少生孩子、多养鸡鸭。”大淼想,不知道是否受了父亲的影响。
母亲是个中学教师。中国的中学老师永远是最敬业的一群人。母亲常年带毕业班,年年与学生共度黑色七月。大淼这辈子只经历了一次高考,母亲却经历了几十次。因此,大淼认为母亲艰苦卓绝,任何事都抗得住。
母亲无数次地加班补课,经常是那种没有加班费的加班补课,逼迫着学生周末来,学生来得心不甘情不愿。母亲常说自己吃力不讨好,说完了又想着下个星期六的补课计划。
所以母亲的周末、寒暑假全献给学校了,很少会出去玩。
母亲去过香港一次,最远到过新疆,没有出过国门。
这些也正常,可惜母亲教的是地理,主要教世界地理。
她讲起世界地理,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时常能穿插许多世界各地的趣味故事,像是真的去过似的。母亲也像不少可爱的中学老师一样,以学生的光荣为光荣,以学生的阅历为阅历,经常对她的学生说:“这些地方,老师都没有去过。不过,老师的一些学生去过了,老师也很高兴,希望你们以后都能去。”母亲课教得好,学生都尊敬她,许多年后还有学生来访,出了国也会给母亲寄明信片。母亲将世界各地的明信片一张张收好,仿佛亲临其境。这也成了大淼的心愿,有朝一日让教了一辈子世界地理的母亲走走世界。
四、姐弟相聚美国当年姐姐小磊留学,去的是一个美国小镇,能喘气的活物不多。她来信说:“美国人民还是很善良的。”后来她搬到了大城市,就再不见她出此言。
当大淼在美国见到小磊时,小磊已经毕业、工作、结婚了。
大淼觉得晚生了几年,就怎么也赶不上了那几年的路程。小磊觉得她早生了几年,什么好处也没捞着。会生的是生一儿一女,再会生的就是先生女后生男,姐姐生下来就是为家里添一个照顾弟弟的帮手。她小时候一直希望有个哥哥而不是弟弟。有了弟弟,她又不由自主地爱他疼他对他好,姐姐对弟弟的好远比哥哥对弟弟的好多得多。更让小磊气愤的是她早生的那几年,正是用四环素的年代,使她和一些同龄人一样,得了一口四环素牙,找对象时的小磊义愤填膺:四环素,折杀了中国一代美女。
现在小磊已经生活得相当不错,花上万的钱漂牙对她也不在话下,只是现在对四环素牙仍无根治的办法。大淼笑小磊,还是做男人好,美丑无所谓。再说你连长期饭票都找到了,还这么在乎干什么?
“这是心结。”小磊说。
小磊找了一个比她大一轮的大哥哥作丈夫,像是对自己的补偿。小磊觉得中国女人找的美国丈夫类型都差不多——高高瘦瘦,斯斯文文,经常穿穿白衬衫什么的。小磊的先生也是律师,当他知道他和他的中国太太都是属老鼠时,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小磊花了几年时间发现她的先生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男人——难得的好人,对中国的现状有真诚的同情和善意的理解。大淼见过他的姐夫,对小磊说,你们将来要是有什么问题,百分之八十是你的错。
小磊读的是法律,与先生合开了间律师事务所,收人是极好的c 回想她读法学的日子,小磊说了三个“苦苦苦”。
法学院流传这样的口头语:第一年吓死,第二年累死,第三年烦死。那几年,她除了读书还是读书,每天的阅读量有几百张纸,没有一点的休息。读到最后,小磊对着镜子技白头发。读法律的中国人不多,那基本上是白人的天下。说真的,那么苦,她当时并没有看到自己的前途,一个有口音的外国人,怎么与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在法庭上辩论,美国人又怎么会把案子交给外国人?
而事实上,小磊的现状在他们读法律的同学当中不算是最好的,也算是中上的。后来她发现,在美国,大部分的案子是不用上法庭就能得到解决的。她的美国同学毕业后一般得到大的律师事务所找工作,族裔学生胆子大些的,就自己开业了。因为他们比美国同学另有一个长处,他们有他们的族裔背景客户。小磊的客户绝大部分是华人,到现在她也没看到一个读法学的中国人可以完全在做美国人的生意。
初到美国的一些中国人,希望融人主流社会,有时会刻意、迫切地做一些改变,不小心讲出“我不和中国人来往”、“我和中国没有关系了”这种既不真正讨好美国人,又得罪了中国人的言论。小磊当初面对“主流”,虽没有一意孤行的渴望,也在行为语言上做了有意识的靠拢,入乡随俗,当然并不只是简单地随从。
她说美式的幽默笑话,用美式的思维方式,讲起LIGHTBULBJOKES换灯泡)的笑话比她的美国丈夫还精彩。可这么多年后,她越来越清楚——她有意识靠拢的东西,只是美国人与生俱来的特性。
她不懂得它们,无法进人“主流”;懂了它们,仍是无法进入“主流”。她永远不可能成为“他们”,就连她的孩子也不可能成为“他nJ”。这并不让她难过,真正无法释怀的是,她这个“中国人”当得也不是那么地道了。
她离开中国太久了,每次回国都感到吃力,比当年初到美国还要吃力,她对中国的评价无法深人。这大概就是人们说的“边缘人”吧。这种感受每个人不一样,她也遇见一个大陆女孩,她说她完全没有边缘人的感觉,成了不知何处是他乡的放达之人。小磊不知道是她自己敏感,还是该女孩迟钝。说到底,人跟人不一样。
大淼到美国后和小磊开玩笑:“姐,你动作慢点儿。你老弟追不上了。”
“你追什么?又有什么好追的?毕业、工作、结婚这些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我追不上你才是真的。”小磊很感叹地说,“家里人全疼你,我是没人要的。”
“别说得这么惨。”
“本来就是。奶奶、妈妈疼你,是表面上就看得出来的,爸疼你是骨子里的。”
“那谁叫你嫁个美国鬼子呢。”大淼乐,“你明知道爸跟美国鬼子打过仗。”
“算了吧。我书读得再好,家务做得再多,也赶不过你这个儿子。你别看爸表面上对你凶,爸到底是疼你,儿子到底不一样。”
“唉,现在我对爸是无比敬仰。你想呀,咱妈给他生了我这么个儿子,爸还能对妈好,这种男人哪里找?!”
小磊哈哈大笑:“算你有良心。”
五、失业的日子里大淼在S 大学读了个物理硕士,找不到工作,又去读电子工程硕士。他们大学同学留学的占百分之九十,其中百分之九十在美国,其中百分之九十换了专业。后来出来学物理的大陆留学生,到美国没多久就转专业了。据说美国大学物理系都有点怕大陆学物理的学生,知道留不住。
大淼相信像他这一代的青年学子,既未经历任何苦难波折,又受过完整教育,做一件事情成一件事情,做两件事情成两件事情,所以多少会有点“精英”意识,内心是骄傲的。
他刚来时,也像天舒、杨一现在的样子,穿梭于各种活动,常常舌战群儒,语出惊人。他常和苏锐再加一两个知己一起“探讨”国家问题,抨击社会弊病,聊着聊着,得出最后的结束语:“中国像我们这样的人太少了。”
大淼还潇洒去了一趟非洲。大淼说他有流浪情结,在国内关了二十来年,来美国是流浪的开始。
他一直向往非洲。对于非洲起初的亲切来自三毛,心动不如行动。在非洲原始部落有回家的感觉,不需要靠右边走路,可以大声讲话。非洲的小孩子知道他是中国人,最爱问的就是关于李小龙的事。小孩子说,李小龙没有死,他是不会死的。大淼点点头:他没有死。
李小龙在非洲享有很高的知名度,大淼在那里看过一场李小龙的电影,看到李小龙被坏人,尤其是被白人欺负时,听到不少的观众叫:“李小龙,不要再忍了,现在就揍他。”
观众非常人戏,在非洲看观众比看电影精彩。
对中国留学生而言,在读时期,大部分人没有心思出国旅游,看似是钱的问题,可能不单是钱吧。
读了两年物理,毕业就等于失业。那一年,他二十四岁。本命年是他人生比较大的转折点。十二岁时,觉得二十四岁非常遥远。那个时候,应该对人生有一定的把握,奔跑在康庄大道上,动不动想着就是几百万、国际大奖什么的,否则自行解决算了。当真的到了二十四岁,他才发现他一直生活在“想当然”中,至于“自我了断”的计划当然是无限期地拖后了。
在失业的日子里,他早没了“精英”意识,既没工夫参加活动,也没心情与苏锐商议国家大事。什么报国啊、事业啊,这时觉得就如同梦话一般。什么“我辈之流太少了”更是可笑。这种相对的道德优越感从何而来?真的流浪了,就不想流浪了,在失业的那些日子里,他只想安定。流浪与流落街头虽然有时候差不多,差得多的就是心态。归根到底,他是一个理想浪漫主义者。
一个人,特别是一个男人连自己都养不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渺小可怜。先把温饱问题解决了才有资格谈其他的,就是这么简单。当时女友要与他分手,他果断地同意。她说她还是决定跟那个洋鬼子,但绝对不是因为绿卡什么的。他说:“见鬼去吧广他知道在这个社会里,中国也好,美国也好,一个男人没有体面的收入和身份,就没有资格谈女人。至少他这样教育背景的人,敏感于此。就说比尔。盖茨吧,全世界的女人都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小男人,无数的女人想当他太太,如今正室无戏,其中仍有百分之几的女人坚持等待着给他做个偏房。说到底,钱有魅力。
不得志时,容易怨声载道。当时有件事,大森印象深刻,开始反省自己。找不到工作时,有人问他,你是学物理的,找不到工作跟许多年前的“卢刚事件”有关系吗?大森想:我们为什么会这样?这么多年过去,还有人只是想着与卢刚个人彻底划清界线——像衣大中国学生会的人说的:“这个事件后,我们只顾得自己的面子和盲目生气,美国人却想着写信安慰他的家人,人家美国人既然可以把他当作个别案件,为什么我们不能同样来看呢?”
那是他最难的日子。姐姐打来电话。姐姐已经相当出色了,在美国做律师,听着就挺过瘾的。小磊要帮助大森,有个姐姐就是好。兄弟姐妹中,有姐姐是最好的。哥哥不一定会帮你,弟弟不一定会帮你,妹妹也不一定会帮你,但姐姐一定会。
“你要不要先到我的事务所来做着,边做边找工作?”
“到你那儿干,归你领导,想得倒美。”大森先是斩钉截铁地回绝了,后来语气缓和些说,“一个二十四岁的男人;混了个中国大学文凭,又混了个美国研究所文凭,到头来要姐姐养,我上吊得了。”
“你不要钻牛角尖嘛。以后姐有困难,也是要向你伸手的。你这么说,好像姐以后有事也不能找你了?”
“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女人可以求援,男人是不可以的。”
“还挺要面子的。”
“不是这个问题。关键是你也帮不上我什么。我缺的又不是一两个月的房租,那个你可以借给我,我需要的是工作,是脚踏实地,是成就感,这些你怎么帮我?”
小磊想想,便不再坚持,只是问:“有积蓄吗?”
“没有什么。那点奖学金,你知道我一向不存。”
“那你想怎么样?我是说现在。”小磊有意将“现在”两字发得重些,她在告诉大森这些是短暂的,只是现在而已。
小磊毕竟在美国多呆了几年,虽然有让人羡慕的一如既往的顺境,毕竟看过听过许多的不如意,像什么夫妇刚买了房子,先生就失业了——这些故事顺口就能说出几个。
“不知道,找不到工作,又没有身份,那就打餐馆工吧。”大淼随口道。
小磊一听就急了:“像你自己说的,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中国大学毕业了,美国研究所也毕业了,像你这样受良好教育的青年人,到头来去打餐馆工,你有出息!许多人没有身份的时候,想有了绿卡,什么都好办,好像有了绿卡就有了一切。人若是没有本事,没有志气,没有绿卡时要打餐馆工,有了绿卡还得打餐馆工。大淼,你就算饿肚子,也不能去打餐馆工。如果一个人到了美国就去打餐馆工,他就会对这种廉价的谋生手段上瘾,而不想别的出路,也把从小树立的志向抛之脑后。像有些人一样,以前的志向是要做哈佛教授,现在最大的志向就变成——要孩子做哈佛教授。”
大淼知道小磊说的“有些人”是指她以前的男友李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