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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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杂谛T袄锎蟠笮⌒〉难萁病大学的演讲总是络绎不绝,演讲者包括著名的政治人物、诺贝尔奖得主。天舒不仅自己去,还拉着同学去,更是不肯放过唐敏。唐敏看着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轻松自在的日子。
越发感叹:“一代便是一个世界。”
杨一也是一个经常出人这些场所的人,而且观察着学习着。
用“明眸皓齿”四个字形容杨一是准确的。杨一谈不上多么靓丽出众,只是有双大大的黑眼睛,而且是真正意义上的“水汪汪”的眼睛,使她的整个脸显得极其聪慧。牙齿洁白整齐,一笑就快乐地跑出来。短短的头发,与随处可见的长发女子相比,帅帅的,就像日本漫画书上的卡通人物。她常常发言,口若悬河、锋芒逼人。天舒注意到她,盯着她看,作为女生,欣赏起靓女来有更多的便利。天舒当时想,不说别的,就依仗着这份自信、朝气也让人看好,有足够的资本骄傲。
一次散会,天舒跑过去对杨一说:“有空一起喝杯咖啡好吗?”两人就这样认识了。
天舒来自广州,一开始认识杨一这个北京女孩时,听她说话觉得很有意思,什么“你丫”、“就那个啥”。像“拿糖”一词,天舒以前就没听过,问杨一,她说是“把我当小孩呀,拿颗糖就想把我给打发了”的意思。天舒觉得这个词实在是妙,她前二十年怎么就没听过呢?杨一则很诧异天舒的国语如此纯正,她说美国中餐馆的广东老板讲起国语都很爆笑的。天舒有些哭笑不得,就像小时候她问为什么父亲有胡子、母亲却没有一样。她在广州一直受普通话教育,会讲流利的普通话,不是一个中国人的本分吗?可到了美国,许多人却称她是“BILINGUAL(双语言者)”,不是指英文和中文,而是指普通话和广东话。这让她啼笑皆非,广东话是一种方言,什么时候变得与国语相提并论了?
天舒说:“以后我要向你学学,你懂的东西很多。”
杨一说:“除了听演讲,你应该去选一些文科的课,像历史、艺术啊什么的。”
“我是学生化的。”
“甭管你是学什么的,都要了解美国社会,进入美国主流社会。”
天舒眼睛一眨一眨的,不知道美国主流定义是什么,也不知道这对一个外国人又意味着什么,反正听得满怀大志。
后来在实验室又遇见杨一,才知道杨一的男朋友就是她同实验室的美国学生ERIC。天舒更是感叹自己与杨一有缘,两人成了好朋友。两个漂亮女生走在一起格外引人注目。
杨一是个才女,这是公认的。
杨一什么都懂,也自以为什么都懂。
天舒说她二十六岁时就会是一位博士了,这会让她很光荣,这也一直是她的心愿。杨一说:“那你知道什么是博士吗!博士在先秦只是一般博学者的称呼。汉武帝时创办了大学,太学里的老师就是博士。那时博士的选拔比现在严格多了,武帝时只有七人,宣帝时十四人,元帝时增为十五人。
哪里像现在博士一抓一大把。“听得天舒脸上灰灰、心里凉凉,好像在说,你的小尾巴快收回去吧。
杨一什么都懂,不懂的问题她也要搞懂。
有一次,她与天舒谈论媳妇到底是谁的老婆。天舒在南人K大,说媳妇是儿子的老婆;在北方长大的杨一说,媳妇就是自己的老婆,且坚持北方人的说法是对的。天舒说,她在国内时看电视剧,曾听见男人这样的对白:“好呀,有媳妇伺候着,又帮我擦背又帮我按摩……”南方人听起来很邪恶,总以为是秦可卿的故事。不过也没有办法,中国文化,北方领导南方。杨一说,现在也不见得是北方领导南方了,应该说是富裕地区领导不富裕地区。以前谁都说广东话难听,像不开化部落的语言,现在广东最富,谁都以自己能夹带几句广东话为荣。可是媳妇到底是谁的老婆还是没有搞清楚c第二天,杨一跑来告诉天舒,我查过了,你们南方人是对的。因为在古文中,“息”通“媳”,“息”即“子”。
《战国策》里写:“老臣贱息舒棋,最少。”这里的“息”就是指儿子。
天舒忙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查资料呀!”杨一说。
杨一什么都懂,不懂也装得很懂。
虽然平时喜欢开玩笑,关键时候讲话却很有水平,经常是“从这个角度分析”、“从另一个角度分析”,听这个架势,就是很懂的样子。在天舒与她认识的六个月里,她已经全方位地从各个角度剖析过天舒及天舒周围的一切,当然包括天舒的室友和同学。而且大量地使用判断句:“应该从宏观上进行判断。”“你这种说法是片面的。”……杨一讲话精确得像美国前国务卿考戴尔。赫尔。有一次,赫尔坐汽车经过一片草原,一群绵羊在草原上走过,车上有人说,这群羊刚刚被剪了毛。赫尔说,这个结论基本上没错,至少面对我们的这一边是这样的。
杨一很好学,从不浪费时间,多数都处于“一边……一边……”的状态。比如她每天早上一边吃东西,一边看报纸,还不时地圈点着;晚上一边做饭,一边听新闻,嘴里还念念有词。再比如,杨一看新闻节目,常常发表感想,这个词用得巧妙,那个问题提得深刻,随手就记下什么。
天舒说杨一像八脚章鱼,时刻处于吸取营养的状态。问杨一这样累不累?杨一说,如果天舒不概括形容,她自己并不觉得,可能从小到大一直这样,不觉得了。她说要“SEEMUCH,STUDYMUCH,SUFFERMUCH(多看多学多经历)”。
“我觉得你一定会成功的。”天舒说,“你这种人要是不成功,什么样的人才会成功呢!”
杨一叫天舒要多读报、多看书。美国的报纸真的很划算,二十五美分买一大叠,看都看不完。杨一说了,这就好像老美到中餐馆点菜,几十种菜名他看不过来,后来有经验了,只看“SWEET&SOUR(甜酸类)”,点来点去,都是甜酸肉、甜酸鸡什么的,看报纸也是这样。提高英语可以从读侦探小说开始,因为比较刺激,会吸引你读下去的。外语是需要下苦功夫才学得好的,与老美讲讲话混出来的英语表达可以,但终究深刻不了。
“许多人一辈子庸庸碌碌,就是因为没有抓紧时间。时间就像在海绵里的水一样,要靠挤的。”杨一常常说这种人人都懂,但只有她说出来显得特别有道理的道理。
天舒听了,很有收获。鲁迅说过类似的话,可是不如杨一说得让人动心。
2 逗你们玩的
杨一的名字简单。别人常跟她开玩笑:如果你有弟弟妹妹是不是跟着叫杨二杨三啊?明知这是个玩笑,却偏是一本正经地回答:也许吧。目的是让开玩笑的人笑不出来。越是年长,越是体会到这个简单名字的妙不可言。父亲是个资深记者,舞文弄墨之人,起个一笔之名,简直是大智若愚。杨一顶瞧不起有些同学的名字,是翻着《康熙字典》挑肥拣瘦得来的,什么刘躞、王砉、赵蠲,欺负我国六分之一的民众是文盲,连老师也一并考倒。第一节课,老师点名,只能叫“王什么”同学、“赵什么”同学,叫到杨一的名字,老师心存感激,终于碰上他认识的字了。同学们都羡慕杨一成绩好,杨一说,是啊,等你们把名字写完,我已经做完两道题了。
和中国这一代所有的独生子女一样,成长,就是承担家庭的期望。
出生于七十年代末,中国开始开放,中国人开始逐渐过上好日子的时代,杨一会这样想,是因为她母亲常叹她自己生错了年代。父亲、母亲同属老三届。他们这一代人最苦,该发育的时候,遇上三年自然灾害没饭吃;该读书的时候,赶上文化大革命没书读,还要去上山下乡;该结婚的时候又没房子没工作;好不容易安稳了几年,又碰上了下岗,怎么什么倒霉都让他们这一代人摊上了。他们常常念叨,是因为他们认为这些是子女应该聆听且牢记的,只是杨一听时远没有他们希望的虔诚,时而冒出一句:“你们说到哪儿了?”
他们说倒在其次,关键是他们做了。对下一代,他们急于将他们自己不曾拥有的给杨一。杨一三岁识字,五岁上学,六岁背唐诗三百首,七岁学钢琴,八岁学画。杨一小时候是属于“光长脑袋不长肉的孩子”,当然现在的丰满健康是后话了。童年的记忆就是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从这个学习班奔到那个训练班。父母最常说的话是,不要老是玩,玩玩玩,玩能玩出个名堂吗?杨一真是比窦娥还冤,她什么时候玩过了?她比上班的人还忙还累,人家还有下班、周末,她是二十四小时处于战备状态。
童年的杨一也有不得已,涕泪交流,抗议示威。母亲当即哭天抹泪,竟然比她还伤心地说,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父母省吃俭用辛辛苦苦为你创造条件,你不要辜负了我们,我们都是为了你。到底谁为了谁?杨—一直觉得她是为了他们。她投降了。邻居刘阿姨说,还是你们家杨一听话懂事,我送我们女儿学琴学画,她学什么都是半途而废。杨一抿抿嘴,心里在说,那是因为我实在哭不过我妈。
母亲说话频率很高,含量很低,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几句,后来母亲刚开一个头,杨一就能接下去说了。比如母亲说“我们小时候啊”,杨一拿腔拿调接着道:“苦得不得了,如果有你们现在这样的条件,一定会干番大事业的。”母亲瞪了她一眼:“你知道就好。”杨一知道父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家里经济并不很好的时候,母亲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还向两个舅舅借了钱给她买钢琴。父母对自己很苛刻,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近似自虐。
杨一总算不负众望,不管在哪一方面,她都成了明星。
她认为读书是件很简单的事,读不好书反而令她不解。“不就是一本书吗!”她说。
她的字画屡屡得奖,她的字画比她本人早十来年到达美国与美国人民见面。
她的文章深刻老到,完全不见中国女性文章中的小家子气和矫揉造作,通过她的文章,叫人既想象不出她的年龄,也猜测不到她的性别,加上她那中性的名字,于是源源不断收到女生的求爱信,开头千篇一律地称之为“亲爱的杨一老师”。
杨一在学生时代出尽了风头,她觉得自己比校长还忙。
她精力充沛,既是篮球队的队员,又是舞蹈队成员,常常刚在柔和的音乐声中优雅一番,舞鞋一脱,球鞋一穿,又在球场上冲锋陷阵了。这是两码子事,怎么转得过来?
杨一就像戏文里唱的——“谁说女儿不如男,呸,那是万恶的旧社会”。然而男生因为孤独而优秀,女生因为优秀而孤独。在中学生这个最真诚又最不真诚的年纪,杨一这种风光的女生在班上并不讨好。十几岁的孩子尚未学会掩饰情感,表达起来爱憎分明。班上一个女生这样对她说:“杨一,我不喜欢你,你太出风头了。”另一个男生对她说:“杨一,你不应该和我们这些平凡人作朋友,名人应该与名人交往。”果然,男生的话刚说完,班主任就来叫:“杨一,电视台来人找你。”
有家电视台要采访北京市优秀中学生代表,杨一是代表之一。问到业余爱好时,少年才俊们面对荧屏侃侃而谈,这个时候没有人说到四大天王,都是萧邦、李斯特;没有人说王朔,都是《论语》、《尚书》,尽挑高雅的。轮到杨一,她说:“我没有什么爱好。”主持人问:“那你平时喜欢做些什么?”杨一想了想,回答:“做菜。”主持人愣了一下,杨一以为人家不明白,又加了一句:“因为我爱吃。”主持人又问大家有什么愿望?杨一这次抢先回答:“我想吃遍天下美食。”后面几个同学,这个说环游世界,那个说世界和平,杨一眨眨眼睛问主持人:“要说这些吗?”主持人笑笑:“随便,自然就好。”杨一乐了,又说:“我想吃遍各色的小餐馆……”主持人不得不打断她:“时间有限,你就说到这儿吧。”节目播放出来时,杨一这段被砍掉了。
自古才女多傲气。杨一正常,正常得接近平庸。既不前卫也不新潮,既不清高也不孤傲,既不深沉也不古怪。她能说会道、爱开玩笑,有时还会冒出一两句粗话,“好个屁”。
“去他妈的”,语惊四座、让人汗颜。之后她再甩出一句最常说的:“逗你玩的。”
有一次,杨一数学竞赛得奖归来,一家报社的记者要采访她,打电话与父母约好星期六早上八点半。星期六早上,母亲八点钟叫醒她说:“别睡了,客人马上就到了。”杨一揉着惺。讼的双眼,道:“有没有搞错,这么早就要我接客。”
双亲大眼瞪小眼。母亲连忙说:“孩子,这话待会儿可不能乱讲。人家不是以为你有病,就以为你父母有病。”杨一像是醒了,咧着嘴傻笑,又是那句话:“逗你们玩的。我要是连这个分寸都没有,怎么混到今天!”
又有一次,杨一对母亲感叹:真正聪明的女人是比自己的丈大笨那么一点点的女人。女人太聪明太能干,着实让人害怕,尤其是男人。杨一与母亲分享此心得,母亲感慨不c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说这句话的女儿年仅十六岁。现在的孩子太早熟了,他们十六岁时什么都不懂,现在十六岁的孩子没有什么不懂的。母亲和父亲商议了一番,觉得很有必要与女儿谈一次。
饭桌上,父母双亲神情紧张而严肃。母亲对父亲使了个眼色,示意父亲开口;父亲又对母亲点了点头,要母亲开口。杨一像是浑然不觉,只管吃她的饭,喝她的汤,还故意啧啧地咂着嘴。吃饱了喝足了,说句“好吃”,又抹了一下嘴,说道:“你们要对我说什么,就说吧。”母亲皱皱眉头,支吾了一阵,说:“是这样的。你虽然只有十六岁,但马上就要进入大学了,在你们这个年纪,会觉得有些事情很神秘,其实没有什么神秘的。”
“妈,你在说什么啊?”
“比如说,比如说性。”母亲显然有些不好意思。
杨一站起来,边回房间边说:“哦,我早就不觉得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