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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我是真的热爱你-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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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他下去检查了一下车,车除了反光境和灯罩破了,也没什么大毛病。他到路上拦车求救,可没一辆车停。我们只好坐在车上等到天亮。他开始向我道歉,又安慰我。后来就想占我的便宜。我推他的时候,他说:咱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你还这么认真干嘛。我一想,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要是刚才真死了,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还不定被说得多烂哪。其实我连真正的女人都没做过,多冤啊。人就是那么回事,不能时时刻刻都那么认真。这么想着,就糊里糊涂地做了。后来他给了我一笔钱,我就要了。反正我跟他没什么感情,再不要他的钱,不是太亏了么?再后来带团出去,要是有人想要,只要价格合理,我就和他们做。阿田叹了口气:有时候想想那晚的事,觉得就象梦一样。好象经历那场该死的车祸就是为了让我变成这样一个人。 
  变成这样一个人,你后悔么?冷紫问。 
  不后悔。阿田说:人就这一辈子,后悔有什么用?就是悔青了肠子也不能让过去的事情再来一遍。所以我不后悔。我不允许自己去后悔。她看着冷紫:你后悔么? 
  是的。冷紫说。 
  你说你的后悔有什么用? 
  有人说:后悔对过去的事情没有用,但对将来会有用。 
  别信这些鬼话。阿田说:什么都不是,是命。 
  真的是命。冷红也说。她忽然想起了那次方捷带她去装节育环时说的那些话。人和人是不同的,可人和人又是多么类似啊。“日光之下,并无新鲜之事。”这是《圣经》上的话么? 
  什么是命?冷紫问。靠着满是水渍的墙面,望着小窗户透出的亮光,她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只要我们不想做这些事情,很简单,我们随时都可以脱身这种命。可我们为什么不? 
  因为这个社会需要钱。阿田说:既然是笑贫不笑娼,也只好选择娼了。 
  不是社会需要钱,是人需要钱。冷红说:要不是没钱我们会走到今天? 
  可我们现在已经有钱了,为什么还要做?冷紫说:以前你告诉我说,是为了过更好的生活,为了善待自己。可怎样才算善待自己?究竟什么才算是更好的生活?吃得多好才算好,穿得多好才算好,用得多好才算好?有了这些我们就算有好生活了么?我觉得我们的很多消费都只和面子有关系,和虚荣有关系,和时尚有关系,和盲目的享受欲和短暂的满足感有关系,恰恰和善待自己没有一点儿关系,和我们的幸福没有一点儿关系。你知道么?自从走上这条路以来,我真的没有感到幸福过。冷紫看着冷红:我想你也一样。 
  不,我常常会感到很幸福。冷红说:我一直盼望放假,今天放假了,我就很幸福。幸福并不困难,只要你把要求放低。 
  对啊。我的幸福就是一出来就能带上一个团,最好都是男的,让我挨个儿宰。阿田笑道。 
  你们这都不是幸福。冷紫说:罗曼罗兰说过,幸福是灵魂的一种香味。你们散发出来的是香味么? 
  你说说是什么味?阿田说。 
  是罪恶的味。要不然我们怎么会在这里面? 
  罪恶?冷红道:我们犯了什么罪?我们没有杀人,没有放火,没有抢劫,没有拐骗。我们不过是在用自己的身体当本儿挣钱。要说用身体挣钱的,也不只我们这一行当。长跑运动员用腿挣钱,足球运动员用脚挣钱,唱歌的用喉 咙,做广告的用脸蛋,当模特的用身材。我们不过是用那个地方而已。买卖自愿,交易公平,我们有多大的罪?就是现在进了看守所也不过是个治安处罚,够不上法院判刑的线儿,你倒好,自己把自己给判上了。 
  众人又笑。有人甚至鼓了两下掌。 
  我们怎么能和他们比?冷紫说:他们用肢体只是一种表象,真正用的是智慧。我们这一行需要用智慧么? 
  怎么不需要用智慧?我们和警察斗,和色鬼斗,和这么多同行斗,难道不智慧么? 
  你很自豪么?冷紫道:那人家都在太阳底下工作,你怎么不去? 
  冷红沉默了片刻。是,我们是不要脸,是低贱,你满意了吧?她说:可是你数数,有几个人比我们高尚?我们出卖的是肉体,有多少人出卖的是官位,是权力,是良心。还有人出卖的是成千上万百姓的利益,他们 谁不是为了挣钱?他们买了夏利想桑塔纳,有了桑塔纳想奥迪,有了奥迪想大奔,住了两居想三居,住了三居想四居,住了四居想复式,住了复式还想着别墅。他们当了副科想正科,当了正科想副处,当了副处想正处,当了正处还想厅局呢。这些台阶上哪一步不需要低下头弯下腰拿钱去铺?他们谁满足过?是,他们没有做我们这种事,可是他们比我们这些小姐还要让人恶心。和他们比比,我觉得我们高尚多了! 
  也有很多人不是这样的。冷紫说。 
  当然,是有很多人看着很好。冷红说: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得到机会。要是有机会,没有几只猫儿不吃腥。 
  是啊。其实只要在社会上混,大家真的都差不多。五十步笑百步,那还有什么可笑的。阿田说:在进来的前一天我接了一个客,他刚从广州打工回来。我问他在那儿干什么,他说他在一个爱心服务部工作。我问他献的是什么爱心,他说什么都做。有时候去陪人聊天费唾沫,有时候去替人道歉挨骂,有时候还去给人家当孝子哭丧呢。反正只要有钱就行。他说只当自己在当演员,钱挣到手了,管他那么多呢。你说他比我们强多少?还有前些时电视台不是报道星苑市有卖血队么?那个打工仔说,卖血算什么呀,在广州,卖肾的,卖肝的,卖皮肤的都有,还有专门向医学院卖尸体的呢。他们的名目和我们的是不一样,可还不是都在卖?这就是个卖的社会,什么都能卖,只要能挣到钱。什么都在卖,也都挣到了钱。而有了钱,你当然就什么都能买了。这不是挺好么? 
  有些东西就不能买。冷紫说。阿田的话噎得她非常难受,可一时间她又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好赌气般地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东西不能买?阿田说。 
  不能卖的东西就不能买。 
  你说什么东西…… 
  行了行。你们就都别争了。好不容易一个休息日,弄得大家都挺别扭的。一个叫四丫的女孩说。她把脸转向冷紫:怪不得你姐说你,你也真够倔的,就是论个理都和别人不一样。 
  就是,歇口气吧,傻妹妹。阿田说:要我说,你还真应该感到幸福,因为你能吃上这碗饭。有的女孩子天生就是石女,想吃都没的吃。 
  人们大笑起来。 
  修炼吧,你真还道行浅啊。阿田为自己激起的浪花而神采飞扬起来:等你修炼成佛就好了。 
  是修炼成魔吧。冷紫说。 
  佛也好,魔也好,就是别把自己太当人。冷红说。 
  那我把自己当成什么? 
  哲学家。冷红讥诮地说。 
  打饭的时间到了。冷紫和四丫拎着饭桶走出去。这两天轮到她们俩值班打饭。四丫才十七岁,黑黑的,小鼻子小眼儿,一看就透着一股猴气。她说她是惯偷,专门在公共汽车上夹钱包,这已经是四进宫了。“你要是在18路、112路、34路这几趟线上丢了钱,告诉我一声,我准能一分不少地给你送回去。”她对冷紫说。冷紫笑了,觉得这女孩子倒有几分义气得可爱。以前她是那么讨厌小偷,觉得小偷们个个都应该剁了双手,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讨厌的可能只是小偷这个词,遇到了具体的人就应该另当别论。 
  但愿有一天,有人遇到我的时候也能把我这个人和妓女这个词分开。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一股新鲜的空气被风夹带着迎面扑来。冷紫不由得做了一个深呼吸。真好啊。她想。连这风都是好的。她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这里把开门叫开风,把关门叫关风,把院子叫风场,把睡觉叫抖风。这都是带着风的。对于整天呆在囚室里的人来说,他们是多么需要风啊。 
  她走到被叫做风场的院子里,其实这只是个小院子。外面紧邻的是一个更大的院子。小院子和大院子中间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打饭口,可以趁 打饭的时候向外张望一会儿。每个犯人都十分珍惜这个机会。 
  “月季花又开了两朵。” 
  “小白菜怎么不绿了?是不是该浇水了?” 
  冷紫听见前面的两个犯人在轻轻地议论着。 
  终于轮到她们了。四丫一边贪婪地张望着一边说道:“真养眼啊。” 
  冷紫不由得笑了。养眼,这个词也很有意思,风景可以养眼,休息可以养神,可什么可以养心呢? 
  她抬起头,一只小鸟正从天上飞过。 
  拘留期满,她们被放了出来。回到洗浴中心的时候,方捷正在大堂里站着。看见她们,便一手挽一个,带她们来到了客用小餐厅,那里已经备好了一桌精致的小宴。 
  这几天受苦了吧?来,为你们压压惊。方捷笑语盈盈:我也想了办法,可是人家说能保证我这一摊儿不出事也就不错了,哪里能管得了那么多。 
  那上一次人家怎么管了?冷红阴着脸道。 
  我都忘了,你还有过一次前科呢。方捷做恍然大悟状:上次么?可能是人家心情好,愿意管。这次可能是人家心情不好,不愿意管。 
  冷红和冷紫都沉默着。方捷确实是在给她们颜色瞧。 
  我知道,现在我这座庙小,已经不好尊你们这种大佛了。你们也可能会觉得受了委屈。方捷说:要是你们不愿意在这儿,随时可以离开。如果还想在这里,这顿饭算是为你们接风。如果想走,这顿饭就算是为你们送行。不管怎样,相识一场,这点情意我还是有的。 
  方姐,对不起。许久,冷红终于说:我们年轻不懂事,别跟我们一般见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说什么傻话呢。方捷笑着举起了酒杯。 
第二十二章 
  冷红慢慢才发现,有几样原则,是冷紫一直在无形中坚持的。一,从不和客户谈价钱,凡是涉及价钱的话题一律由冷红和方捷出面打理。这一点冷红倒是挺接受的,她觉得冷紫本来就没有自己精明,让她谈价钱肯定会吃亏。二,绝对不接杏屯县的人。杏屯县的人有一些很特别的方言口声,如把“书”说成“夫”,把“水”说成“粉”,一张口就听得出。冷紫一听到这种口音的人就转身离开,任谁说也不行。有几次客户已经提前付了定金,就因为冷紫的执拗,冷红只好把定金又退了。三,在做生意的过程中,从不对男人说“ 我爱你”,不但自己不主动说,而且客人要求时也不说。加再多的钱也不说。仿佛这几个字已经成为她语言系统中失传的东西,又仿佛这几个字是她用最昂贵的液体浸泡的一条鱼,一蹦到这充满灰尘的空气中就会干涸而死。有一次,一个客人和她较上了劲,说只要她说一遍就给她一千,冷紫接过钱,笑意盈盈地说了,不过说的口气是“我——爱——你?”那无庸质疑的轻蔑和嘲笑让那个客人的胸膛象塞满了棉花一样难受。 
  其实你坚持这些有什么用?冷红抖抖手中的《星苑晨刊》:看报道了么?昨天两个歹徒抢了金利商贸城的储蓄所,二百零八万。这些人豁出命来还不是为了钱?他们 连命都舍得,你还坚持什么原则?你以为天下就咱们一家啊。这些钱不扔到这儿就扔到那儿,我们能挣的,干吗要让给别人? 
  冷紫把报纸拿过来,报纸上还印着两张模糊的照片。报道上说,这两张照片是从监视器的录象上翻拍下来的。这两个人用炸药炸开了防弹玻璃,用枪打死了一名保安人员。他们的抢劫引起了正在商贸城购物的人们的恐慌,人们在拥挤中踩死了一个孩子。 
  金利商贸城是星苑最繁华的商贸中心之一,罪犯选择在这里抢劫真是胆大包天。不过,也许他们正是摸准了人们对繁华地段的松懈心理而攻其不备的。“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他们是在实践这句话的可信度么?冷紫想。 
  你觉得他们是榜样么?要是有一天,有人约你去抢银行,你是不是也去?冷紫冷冷地说。 
  你什么意思?冷红既诧异又生气。 
  我不喜欢你拿他们跟我们比。冷紫说:你似乎在说,在钱面前,任何原则都是没有必要的东西。 
  大原则当然是一定要有的。冷红说:所以我才没有去抢银行,去杀人。我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安全全地挣钱。这样挣钱当然要挣的尽兴一些。我的意思不过是说,一些小原则没有必要去讲究。她看着冷紫的脸:当然你要是真想讲究就讲究去吧,别再和我上纲上线的,我这随口一说可受不了你这仔细推敲。 
  干吗不推敲?冷紫说:人最真实的思想往往都暴露在这随口一说里。 
  行了行了,都成了学究了。都是张朝晖的那些书把你调教的,我怕了还不成?冷红说。她打开冰箱,愤怒地把一罐冰凉的饮料倒进嘴里。冷紫越来越不可理喻。她想。既然干了这一行,就要干得纯粹,干得漂亮,干得象个样子,富有敬业精神,象干世界上任何工作和事业一样。更何况,这个工作并没有辜负她们。它给她们带来多少以前她们根本不可能拥有的快感和享受啊,金钱的和肉体的。如果她们不做这个,现在不一定还在哪儿受罪呢。可这一切似乎都没有对冷紫构成哪怕是一丝吸引力,冷紫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用一些酸不拉叽的话来刺自己,同时也刺她。似乎在这种话里才会有快感,才会有享受。她觉得冷紫是个典型的不伦不类的人。 
  任何事情有利就有弊。这话是真理。现在,她已经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和冷紫在一起出台时的不便了。以前,她一个人的时候,想怎样耍花招就怎样耍花招,想怎样蛊惑他们就怎样蛊惑他们,当然,想怎样寻找快感就怎样寻找快感。真正是痛快淋漓,肆无忌惮。现在,她却不能这样了。她觉得自己好象时时刻刻都处在冷紫的监视之下,使她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浪形骸,被迫保持着一种自觉的清醒。于是在很多想尽兴的时候她都不能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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