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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部分

孽海花 清. 曾朴-第33部分

小说: 孽海花 清. 曾朴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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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丧之后,过了些时,龚和甫、钱唐卿正和菶如想商量劝也张夫人全家回南。还未议定,谁知那时中国外交上恰正起了一个绝大的风波,龚、钱两人也就无暇来管这些事了。就是做书的,顾不得来叙这些事了。你道那风波是怎么起的?原来就为朝鲜东学党的乱事闹得大起来,果然朝王到我国来请兵救援。我国因朝鲜是数百年极恭顺的藩属,况甲申年金玉均、洪英植的乱事,也靠着天兵戡平祸乱的。这回来请兵,也就按着故事,叫北洋大臣威毅伯先派了总兵鲁通一统了盛军马步三干,提督言紫朝领了淮军一千五百人,前去救援。不料日本听见我国派兵,借口那回天津的攻守同盟条约,也派大鸟介圭带兵径赴汉城。后来党匪略平,我国请其撤兵,日本不但不撤兵,反不认朝鲜为我国藩属,又约我国协力干预他的内政。我国严词驳斥了几回,日本就日日遣兵调将,势将与我国决裂。那时威毅伯虽然续派了马裕坤带了毅军,左伯圭统了奉军,由陆路渡鸭绿江到平壤设防,还是老成持重,不肯轻启兵端,请了英、俄、法,德各国出来,竭力调停,口舌焦敝,函电交驰,别的不论,只看北洋总督署给北京总理衙门往来的电报,少说一日中也有百来封。不料议论愈多,要挟愈甚,要害坐失,兵气不扬。这个风声传到京来,人人义愤填胸,个个忠肝裂血,朝励枕戈之志,野闻同袍之歌,不论茶坊酒肆、巷尾街头,一片声地喊道:“战呀!开战呀!给倭子开战呀!”谁知就在这一片轰轰烈烈的开战声中,倒有两个潇潇洒洒的出奇人物,冒了炎风烈日,带了砚匣笔床,特地跑到后载门外的十刹海荷花荡畔一座酒楼上,凭栏寄傲,把盏论文。你道奇也不奇?那当儿,一轮日大如盘,万顷花开似锦,隐隐约约的是西山岚翠,缥缥渺渺的是紫禁风烟,都趁着一阵熏风,向那酒楼扑来。看那酒楼,却开着六扇玻璃文窗,护着一桁冰纹画槛,靠那槛边,摆着个湘妃竹的小桌儿,桌上罗列些瓜果蔬菜,茶具酒壶,破砚残笺、断墨秃笔也七横八竖的抛在一旁。桌左边坐着个丰肌雄干,眉目开张,岸然不愧伟丈夫,却赤着膊,将辫子盘在头顶,打着一个椎结。右边那个,却是气凝骨重,顾视清高,眉宇之间,秋色盎然,身穿紫葛衫,手摇雕翎扇。你道这两个人到底是谁?原来倒是书中极熟的人儿,左边的就是有名太史闻韵高,右边的却是新点状元章直蜚。两人酒酣耳热,接膝谈心,把个看花饮酒的游观场,当了运筹决策的机密室了。只见闻韵高眉一扬,鼻一掀,一手拿着一海碗的酒,望喉中直倒;一手把桌儿一拍,含糊地道:“大事去了,大事去了!听说朝王虏了,朝妃囚了,牙山开了战了!威毅伯还在梦里,要等英、俄公使调停的消息哩!照这样因循坐误,无怪有名的御史韩以高约会了全台,在宣武门外松筠庵开会,提议参劾哩!前儿庄焕英爽性领了日本公使小村寿太郎觐见起来,当着皇上说了多少放肆的话。我倒不责备庄焕英那班媚外的人,我就不懂我们那位龚老师身为辅弼,听见这些事也不阻挡,也没决断!我昨日谒见时,空费了无数的唇舌。难道老夫子心中,‘和’‘战’两字,还没有拿稳吗?”章直蜚仰头微笑道:“大概摸着些边儿了,拿稳我还不敢说。我问你,昨儿你到底说了些什么?”韵高道:“你问我说的吗?我说日本想给我国开战并非临时起意的,其中倒有四个原因:甲申一回,李应是被我国虏来,日本不能得志,这是想雪旧怨的原因;朝鲜通商,中国掌了海关,日廷无利可图,这是想夺实利的原因;前者王太妃薨逝,我朝遣使致唁,朝鲜执礼甚恭,日使相形见绌,这是相争虚文的原因;金玉均久受日本庇护,今死在中华,又戮了尸,大削日本的体面,这是想洗前羞的原因。攒积这四原因,酝酿了数十年,到了今日,不过借着朝鲜的内乱、中国的派兵做个题目,发泄出来。饿虎思斗、夜郎自大,我国若不大张挞伐,一奋神威,靠着各国的空文劝阻,他哪里肯甘心就范呢!多一日迟疑,便失一天机会,不要弄到他倒着着争先,我竟步步落后,那时悔之晚矣!我说的就是这些话,你看怎么样?”直蜚点点头道:“你的议论透辟极了。我也想我国自法、越战争以来,究竟镇南的小胜,不敌马尾的大败。国威久替,外侮丛生,我倒常怕英、俄、法、德各大国,不论哪一国来尝试尝试,都是不了的。不料如今首先发难的,倒是区区岛国。虽说几年来变法自强,蒸蒸日上,到底幅员不广,财力无多。他既要来螳臂当车,我何妨去全狮搏兔,给他一个下马威,也可发表我国的兵力,叫别国从此不敢正视。这是对外的情形,固利于速战,何况中国正办海军。上回南北会操时候,威毅伯的奏报也算得铺张扬厉了,但只是操演的虚文,并未经战斗的实验。即旗绿淮湘,陆路各军,自平了太平军,也闲散久了,恐承平无事,士不知兵,正好趁着这番大战他一场,借硝烟弹雨之场,寓秋狝春苗之意,一旦烽烟有警,鼙鼓不惊。这是对内说,也不可不开战了。在今早就把这两层意思,在龚老师处递了一个手折,不瞒你说,老师现在是排斥众议,力持主战的了。听说高理惺中堂、钱唐卿侍郎,亦都持战论。你看不日就有宣战的明文了。你有条陈,快些趁此时上吧!”韵高忙站起来,满满地斟了一大杯酒道:“得此喜信,胜听挞音,当浮一大白!”于是一口气喝了酒,抓了一把鲜莲子过了口,朗吟道:“东海湄,扶桑涘,欲往从之多蛇豕!乘风破浪从此始。”直蜚道:“壮哉,韵高!你竟想投笔从戎吗?”韵高笑道:“非也。我今天做了一篇请征倭的折子,想立刻递奏的,恐怕单衔独奏,太觉势孤,特地请你到这里来商酌商酌,会衔同奏何如?”说着,就从桌上乱纸堆中抽出一个折稿子,递给直蜚。直蜚一眼就见上面贴着一条红签儿,写着事由道: 
  奏为请饬海军,速整舰队游弋日本洋,择要施攻,以张国威而伸天讨事。 
  直蜚看了一遍,拍案道:“此上策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怕海军提督胆小如鼠,到弄得画虎不成反类犬耳!”说着,就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白纸条儿,给韵高看道:“你只看威毅伯寄丁雨汀的电报,真叫人又好气又好笑哩!”韵高接着看时,只见纸上写着道: 
  复丁提督:牙山并不在汉口内口,汝地图未看明,大队到彼,倭未必即开仗!夜间若不酣睡,彼未必即能暗算,所谓人有七分怕鬼也。言紫朝在牙,尚能自固,暂用不着汝大队去;将来俄拟派兵船,届时或今汝随同观战。稍壮胆气。 
  韵高看罢,大笑道:“这必然是威毅伯檄调海军,赴朝鲜海面为牙山接应,丁雨汀不敢出头,反饰词慎防日军暗袭,电商北洋,所以威毅伯有这复电,也算得善戏谑兮的了!传之千古,倒是一则绝好笑史。不过我想把国家数万里海权,付之若辈庸奴,一旦偾事,威毅伯的任用匪人,也就罪无可逭了。”直蜚道:“我听说湘抚何太真,前日致书北洋,慷慨请行,愿分战舰队一队,身任司令,要仿杜元凯楼船直下江南故事。威毅伯得书哈哈大笑,置之不复。我看何珏斋虽系书生,然气旺胆壮,大有口吞东海之概,真派他统率海军,或者能建奇功也未可知。”两人一面饮酒议论,一面把那征倭的疏稿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直蜚提起笔来,斟酌了几个字,署好了衔名,说道:“我想先带这疏稿送给龚老师看了,再递何如?”韵高想了想,还未回答,忽听楼梯上一阵脚步声,随后就见一个人满头是汗、气吁吁地掀帘进来,向着直蜚道:“老爷原来在这里。即刻龚大人打发人来告诉老爷,说日本给我国已经开战了,载兵去的英国高升轮船已经击沉了,牙山大营也打了败仗了。龚大人和高扬藻高尚书忧急得了不得,现在都在龚府,说有要事要请老爷去商量哩!”两人听了都吃了一惊,连忙收起了折稿,付了酒钱,一同跑下楼来,跳上车儿,直向龚尚书府第而来。正是: 
    半夜文星惊黯淡,一轮旭日照元黄。 
  不知龚尚书来招章直蜚有何要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疑梦疑真司农访鹤 七擒七纵巡抚吹牛

  话说章直蜚和闻韵高两人出了什刹海酒楼,同上了车,一路向东城而来。才过了东单牌楼,下了甬道,正想进二条胡同的口子,韵高的车走得快,忽望见口子边团团围着一群人,都仰着头向墙上看,只认做厅的告示。不经意地微微回着头,陡觉得那告示有些特别,不是楷书,是隶书,忙叫赶车儿勒住车缰,定睛一认,只见那纸上横写着四个大字“失鹤零丁”,而且写得奇古朴茂,不是龚尚书,谁写得出这一笔好字!疾忙跳下车来,恰好直蜚的车也赶到。直蜚半揭着车帘喊道:“韵高兄,你下车做什么?韵高招手道:“你快下来,看龚老夫子的妙文!”真的直蜚也下了车,两人一同挤到人堆里,抬头细看那墙上的白纸,写着道: 
  敬白诸君行路者:敢告我昨得奇梦,梦见东天起长虹,长虹绕屋变黑蛇,口吞我鹤甘如蔗,醒来风狂吼猛虎,鹤篱吹倒鹤飞去。失鹤应梦疑不祥,凝望辽东心惨伤!诸君如能代寻访,访着我当赠金偿!请为诸君说鹤状:我鹤翩跹白逾雪,玄裳丹顶脚三节。请复重陈其身躯:比天鹅略大,比驼鸟不如,立时连头三尺余。请复重陈其神气:昂头侧目睨云际,俯视群鸡如蚂蚁,九皋清唳触天忌。诸君如能还我鹤,白金十两无扣剥;倘若知风报信者,半数相酬休嫌薄。 
  韵高道:“好一篇模仿后汉戴文让的‘失父零丁’!不但字写得好,文章也做得古拙有趣。”直蜚道:“龚老夫子不常写隶书,写出来倒是梁鹄派的纵姿崛强,不似中郎派的雍容俯仰,真是字如其人。”韵高叹道:“当此内忧外患接踵而来,老夫子系天下人望,我倒可惜他多此一段闲情逸致!”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着,不自觉地已走进胡同口。韵高道:“我们索性步行吧!”不一会,已到了龚府前,家人投了帖,早有个老门公把两人一直领到花园里。直蜚留心看那园庭里的鹤亭,是新近修编,扩大了些,亭里却剩下一只孤鹤。那四面厅上,窗槛全行卿去,挂了四扇晶莹夺目的穿珠帘,映着晚霞,一闪一闪的晕成虹彩。龚尚书已笑着迎上来道:“韵高也同来,好极了!你们在哪里碰见的?我和理惺中堂正有事和两位商量哩!”那时望见高理惺丰颐广颡,飘着花白的修髯,身穿葛纱淡黄袍,腰系汉玉带钩,挂着刻丝佩件,正在西首一张桌上坐着吃点心,也半抠身地招呼着,问吃过点心没有。直蜚道:“门生和韵高兄都在什刹海酒楼上痛饮过了。韵高有一个请海军游弋日本洋的折稿,和门生商量会衔同递,恰遇着龚老师派人来邀,晓得老师也在这里,所以拉了韵高一块儿来。门生想日本既已毁船接仗,是衅非我开,朝廷为什么还不下宣战的诏书呢?”龚尚书道:“我和高中堂自奉派会议朝鲜交涉事后,天天到军机处。今天小燕报告了牙山炮毁运船的消息,我和高中堂都主张明发宣战谕旨,却被景亲王和祖荪山挡住,说威毅伯有电,要等英使欧格纳调停的回信,这有什么法子呢!”韵高愤然道:“这一次大局,全坏在威毅伯倚仗外人,名为持重,实是失机。外人各有所为,哪里靠得住呢!”高中堂道:“贤弟所论,我们何尝不知。但目前朝政,迥不如十年前了!外有枢臣把持,内有权珰播弄,威毅伯又刚愎骄纵如此,而且宫闱内讧日甚一日。这回我和龚尚书奉派会议,太后还传谕,叫我们整顿精神,不要再像前次办理失当。咳!我看这回的军事一定要糟。不是我迷信灾祥,你想,二月初一日中的黄晕,前日打坏了宫门的大风,雨中下降的沙弹,陶然亭的地鸣,若汇集了编起《五行志》来,都是非常的灾异。把人事天变参合起来,只怕国运要从此大变。”龚尚书忽然蹙着眉头叹道:“被理翁一提,我倒想起前天的奇梦来了。我从八瀛故后,本做过一个很古怪的梦,梦见一个白须老人在一座石楼梯上,领我走下一道很深的地道,地道尽处豁然开朗,倒进了一间似庙宇式的正殿。看那正殿里,居中挂着一盏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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