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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流离马 作者:凌九九-第2部分

小说: 流离马 作者:凌九九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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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谁?她问。

  声音很轻,却还是惊动了他,脚一动,牵动了伤口,他痛得皱了下眉,仍然稳稳站住。小黑马长嘶一声,想要站起,立了一半却又倒下。他更紧地护住了它。
  他看着她,警惕,充满敌意。
  她第一次看到这样奇特的孩子。她不再动,也不再说话。她发间天蓝色的缎带轻轻滑落在地,头发披散开来,随风温柔地飞扬,雪白的裙摆在奔跑时被树林里的枯枝与荆条刮得破碎,可它依然在风中轻轻舞动。
  不知过了多久,双脚已经站得酸麻,这时,他却忽然动了。
  他走过来,一步一步,站到她面前,伸出手,试探地来碰她。
  他的手很凉,并且粗糙,与她认识的所有孩子都不一样。她伸出她雪白的手,握住他的手。他颤抖了一下,茫然地看着她。
  她对他笑。
  认识她的人都说,水家牧场的忧止小姐,有着全天下最美丽的笑容。
  他静静地看她,眼神变得友善而柔软起来。他拉着她的手,慢慢地走到小黑马身边,将她的手轻轻地放到它的身上。
  你要我救它?她轻声问。
  他不回答,只抚摩小黑马的脖子,那样深情。不知是不是她看错,她竟看到他的眼睛,缓缓湿润起来。
  小黑马轻轻凑过来,蹭他的面颊,一下,再一下。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着她,忽然像下了决心,放开手,转身便跑。小黑马在她身旁哀伤地长嘶起来,声音响亮而绵长,响彻整片树林。
  他停下脚步,双手在身侧握成了拳。终于,继续跑,再没有回头。
  在此以后的很长日子里,她始终无法忘记他最后那一眼。纯净,悲伤,而又坚决。这一切都像一场梦,绽开在彩虹花下的梦,美丽,奇幻,而又缥缈。
  黄昏的时候,她才走出树林。
  小黑马伤得很严重,过了许久才能勉强站起。她将裙摆撕下很大一片,轻轻盖住它的伤口。它疼得不停地摆头,轻轻嘶叫。
  她用手轻拍它的头,顺着鬃毛向下抚摩,一下又一下。它终于安静下来,将脖子靠在她的头上,紧紧相依。
  在那一刻,她竟然从心底涌出一丝奇妙的感动。她自小在牧场长大,见过的良驹何止千万,可从来没有一匹,能让她像现在一样,感觉自己的心与它贴在一起,亲密无间。
  即将离开树林的时候,它却忽然停下,任凭忧止怎样拉扯,仍然一动不动。马蹄在地上轻叩,回着头,留恋地向树林深处张望。
  她恍然明白,它在想他,那个奇特的孩子。
  它在向他告别,向这树林告别,向它同甘共苦的伙伴告别。
  终于走出树林。林外夕阳西下,晚霞万丈,将整个牧场染成一望无际的橙红。她走在夕阳里,白裙翻飞,长发飘散,身旁一匹黑马,周身镀一层柔和的红光。这样的景色,像是绝美的一幅画,浑然天成,宁静安详。
  将这一切打破的,是一匹马。
  一匹上好的马,彪悍,强壮,奔跑如风。
  从牧场远远跑来,数百丈的路程,转瞬就到近前。后面跟着十几个骑士,在马背上边追边喊,声音惊惶。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忧止吓得蒙住,怔怔地站在草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匹马风一般向自己奔来,却是一动也不能动。后面追赶的骑士惊叫出声,可鞭长莫及,眼看那匹马就到了眼前,凶猛地向她撞过来。
  尖叫声一片。
  忧止心里一凉,紧紧闭上了眼。

  一声长长的马啸,响彻整片草原。她浑身软绵绵的,使不出丝毫力气。她要死了吗,就这么死了,再也见不到外公,见不到茗姨,却要到那冷冰冰的阴间,去陪她的爹娘了吗?
  半晌过去,她却依然稳稳站在原地,毫发无伤。睁开眼,却看到那匹马就在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站在她的小黑马身边,温顺地低着头,与刚才的暴戾模样相比,此刻的它,乖巧得像只绵羊。
  她惊魂未定,重重喘着粗气。
  忽然有声音在上面说:你怎么样?
  她这才看到,原来马背上坐着一个少年。十二三岁模样,月白袍服,白鹿皮帽,眉眼间尽是温柔尊贵之色,纵使经过刚才的惊险与颠簸,衣衫却依然纤尘不染,神情也看不到丝毫狼狈。
  她高高抬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少年跳下马来,站在她身边,轻轻笑着,又问:你怎么样?
  她看着他,忽然哇地大哭起来。惊吓之后的委屈,像潮水一样猛然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那少年一怔,过了一会儿,又微笑起来。后面的骑士们陆续追赶上来,少年头也不回,向后摆了摆手,他们便勒住缰绳,在百米之外停下来,静静地等待。 
  忧止哭得响亮而又长久,那少年就一直微笑着看向她,既不离开,也不打断。最后索性盘膝坐在地上。忧止停下来时,反而吓了一跳。
  你干吗不走?她眼泪还没干,好奇心已起。
  你怎么样?
  他还是这样一句话。一连问了三遍,连语气都是如出一辙,若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便是一次比一次温柔,一次比一次饱含着笑意。
  她瞪起眼睛:你骑着马来撞我,还来问我怎么样。
  他更是笑,摇头说:我没有撞你,是马自己要撞,它受了惊。
  忧止忍不住仔细打量他。他真爱笑呢,笑的时候仍然脊背挺直,不弯也不摇晃,他有双细长的眼。茗姨说过,这样的眼睛,是带了贵气的。
  她哼一声:你骗人,马受了惊怎么会说停就停下来。她斜睨着他,昂着下巴:你当我不懂马吗,你可知道我是谁?
  他扬扬眉毛:你是谁?
  她骄傲地说:我是凌忧止,这牧场就是我外公的,我从小见过的马,怕是比你吃过的饭还要多。
  这样老气横秋的话,从一个十岁的小女童嘴里说出来,实在是有几分可笑。少年忍了又忍,终于还是笑出了声。
  忧止怒道:你笑我?
  少年敛了笑,喃喃道:凌忧止。他站起身,笑着说:我记住了,你叫凌忧止,是这水家牧场的小主。
  边说边起身跨上马,坐稳了又说:我姓秦,名少陵,是当今皇上的第三子。凌忧止,你要让自己平平安安地长大,我以后会再回来找你。
  秦少陵?三皇子?她呆呆地看着他。
  天色越发暗了,朦朦胧胧中,已看不清他的样貌,只看见晚霞从他的肩膀斜披下来,他像只火鸟,缓慢而又绚丽地燃烧着。
  他骑上马,向着等待着他的骑士们奔去,策马跑了几步,忽然又停下,调转马头,回身望着她说:我没骗你,这匹马真的是受了惊,一路上谁也拦不住,它是见到你身边的小黑马才停下来,至于为什么,你只有去问你的外公。
  他仍然笑着,声音平静却又洪亮,在空旷的草原上传出好远。说完径直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骑士们等他跑在了最前端,这才扬鞭跟上去,一行十几骑,马蹄声隆隆而起,浩浩荡荡地离去。
  忧止一直望着他们消失在远方,这才回过头,靠在小黑马的肚子上,轻轻抚摩它的脖子。
  那人说,那匹惊马是见到小黑马才停下来,可小黑马疲惫又憔悴,又带着满身的伤痕,哪来这样的力量?是他看错,还是根本就是在戏耍她?
  秦少陵,皇子—他说他是皇子。她又想起外公的话—皇上是天,是真龙,是万民的主。
  听外公这样说的时候,她以为皇上定然是有一副肃穆面孔,又凶又严厉,庄重威严,身体该有一丈高,人们看他的时候,要将头高高地扬起,脖子向后仰起来。
  就像寺庙里的四大金刚。

  可是这个少年,长不了她几岁,像茗姨一样温柔,张口便笑,分明就是欢喜菩萨。
  想不通,便不去想。她轻轻拍了拍小黑马,柔声说:走,我们回家。
  先把小黑马送进马棚,清理了伤口,喂足了饲料,然后她才蹑手蹑脚地溜到房前。她想得明白,现下时间还早,外公忙着招呼贵客,自然没那么早回来,大不了被茗姨逮个正着,可茗姨最是疼她,就算责骂两句,也总不会告状,等吃过了晚饭,一切也就烟消云散了。
  谁知还没进门,已经看见外公端坐在正堂,闭着眼,一动不动。手里捧着一只茶杯,盖子却紧紧盖着,她躲在门外看了半晌,也不见他抬起手送到嘴边去。
  她在心里叫了声苦,探头向里望,果然看见茗姨坐在门边的椅子上,聚精会神在为她缝一件中衣。忧止悄悄将腿迈进大门,茗姨一抬头,正好撞见,她忙对茗姨挤一挤眼睛。
  茗姨叹口气,摇了摇头,抬眼看一看外公,见他仍然紧闭双眼,便用下巴努一努房间。忧止点头,贴着墙壁一步步向偏堂走去,可刚走了两步,就听外公忽然说了一句:去哪?声音又冷又沉,忧止立刻吓得站在原地。
  原来他早就知道的。
  她不敢动,却也不肯说话,偷偷去看茗姨。可茗姨毕竟是仆,并且和外公差着辈分,平时替她出出头倒也无妨,如今外公一脸严肃,却也不敢轻易张口。
  外公睁开眼看着她,她更加不敢言语。
  外公问:你去了哪?
  她小声说:仙湖林。
  外公点点头,又问:你见到他了?
  忧止一惊。见到他了?谁?难道外公早就认识仙湖边的孩子?
  外公见她这样表情,轰地站起身,大声说:我告诉你今天有贵客,不许出门,你为何不听?
  贵客?她隐约觉得奇怪,便脱口问:外公,你说谁?
  皇子,三皇子。
  她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树林中那孩子,却是那骑马的少年,想着又有些惊诧,原来那少年说的是实话,他竟然真的是皇子。
  她笑起来,嘻嘻地说:外公,我还以为你生什么气,我是见过他,但是又没惹他生气,那个人很和善的,一点也不……
  住口!
  这一声如洪钟般炸响。她吓得一抖,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外公,他紧紧皱着眉头,满脸愤怒,愤怒之外,还隐藏着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像痛苦,又像失望。
  忧止从小顽皮,外公对她生气倒也是家常便饭,可是这样地大发雷霆,这样地厉声怒吼,却真正是第一次,她又惊讶又委屈,呆呆地坐在地上,竟然忘了站起。
  茗姨把她扶起来,叹息着说:老爷,您息怒吧,别气坏了身子。忧止还小,她又懂得什么呢,上一辈的事,她根本是一点也不知道,我们心里的痛,又何必让一个孩子来承受?
  外公沉默了许久,终于长长地叹一口气。
  下去吧。他无力地说:罚她不许吃晚饭。我知道你疼她,可这次,不可纵容。
  回到房间,忧止哇地哭出来,茗姨把她搂在怀里,轻轻说:孩子,别怪你外公,他有太多的苦,你不懂。
  她从茗姨怀里把头抬起来:外公是牧场主,整个牧场都是他的,他还有什么苦?
  茗姨苦笑:傻孩子,人生的苦难何止千万,一个牧场又算得了什么?等你长大了,你自然就懂了。
  忧止猛地从她怀里挣开,边哭边喊:为什么要等,为什么还要等?
  我不想等长大,我现在就要知道,你们每一个人都说我小,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爹娘是谁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如今我连外公为什么对我生气都不知道。
  我再也不等了,一天都不等了!茗姨你告诉我,你现在就告诉我!
  她看着茗姨,带着满腔的渴望、满腔的委屈,满腔十年累积下来的疑惑和不甘。茗姨看着她,她的眸子清清亮亮。

  那一瞬间,她不再像一个孩子。那泪流满面的样子,猛然把茗姨带到了十年前,这样的忧伤,这样的倔强,都让她无比地熟悉。
  茗姨叹一口气,站起来:孩子,你饿不饿?
  忧止眼里的光彩倏地黯淡下去,她怔怔地看了茗姨良久,终于重新大哭起来。
  忧止不肯吃饭。
  从小到大,她受过无数次惩罚,总是有茗姨替她挡着瞒着,悄悄送来饭菜,而这一次,不用外公罚她,她自己就先铁了心不吃。
  茗姨知道,她是在反抗,为自己的茫然无知,为亲人对她的隐瞒和轻视。她以为自己已经长大,已经不再是个孩子,已经有能力接受任何事实,并且有权利获知这一切。
  可是她躺在床上,那样小的一副身子,那样精致的一张脸,那样单薄的一双肩膀……
  她怎么经得起这么沉重的过去?
  茗姨去找外公,老人沉思了一会儿,还是说:不告诉她。闹绝食也只是小孩子的把戏,她能挺得住几天呢?
  谁知她真的就这样挺下去,一连挺了三天。下人第三天把满满的饭菜端出去的时候,茗姨终于还是妥协。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哪能禁得住这样的粒米不进?
  她来到床边,轻叹说:孩子,你这是何苦?
  忧止听着,仍然不肯动。
  茗姨的手从后面抚上她的脸:忧止,茗姨给你讲一个故事,你想不想听?
  忧止这才翻过身,茗姨脸上的郑重让她不敢言语,她点点头。
  茗姨摸着她的头发,轻轻说。
  这故事里的一字一句,你都要听得分明,我要讲的一切,都是关于一个坚强刚烈的女子……
  她姓水,名红胭。
  第二话 故事
  嘉端四年,乙亥。
  那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二月,夜里刚下了场绵绵春雨,清晨便绽开了千树桃花。红胭睁眼时,窗前像笼了层朦朦胧胧的粉色薄雾,她笑起来,鞋也顾不得穿,便赤脚跑到窗前,伸长手臂去抓那桃枝。
  茗儿端了水盆进来,惊讶得一声叫:小姐小姐,茗儿叫你声祖宗还不成,衣服也不披,鞋子也不穿,若是着了凉,茗儿有几条命来赔!
  红胭转回头,嘻地一笑,等着茗儿把鞋子提过来,边穿边说:哪那么娇贵,动不动就着凉,莫非水做的不成?
  小姐从小习武,身体强健,自然是不怕这些小病小痛,可莫忘了你腹中还有个就要临盆的婴儿,这样地没轻没重,哪里有当娘的样子?
  红胭一扬眉:我水红胭是女中豪杰,孩子自然也强壮得很,怎会这样脓包,他父亲贵为枢密使,是皇上亲封的镇远大将军,更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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