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马 作者:凌九九-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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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胭一扬眉:我水红胭是女中豪杰,孩子自然也强壮得很,怎会这样脓包,他父亲贵为枢密使,是皇上亲封的镇远大将军,更是英雄之中的英雄。
茗儿抿嘴笑起来:小姐倒还记得将军,他若西征凯旋,知道你这样对待他的孩儿,看他怎么罚你。
这话说得极暧昧,红胭本是满面神气,听了这话,却先羞红了脸,逞强的话全生生憋在腹中,一句也说不出。此时窗外天已大亮,方才的薄雾缓缓散去,显得桃花更加清新娇嫩,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茗儿,你说将军那里,可也有这样的桃花?
茗儿摇摇头:将军此次去的是西北苦寒之地,怕是见不到这桃花。
其实她不说,红胭也是知道的,只是相思到了极处,心里想着念着还不够,还要忍不住说出来。成亲三年,相处却不足三月。镇远大将军,御前带刀行走,南征北战屡建奇功—凌远的名字叫出来,那是何等的威风。
可女人要的不是一个名号,不是一世功名,只是一个丈夫。英武固然是好的,却好不过活生生一个人。这些道理她以前总是不懂,整日吵闹着嫁一位旷世英豪,如今真的嫁了,却又宁可他只是名农夫,粗茶淡饭也好,平庸无为也罢,起码知寒知暖,日夜相伴。
八
想着叹口气,方才看见桃花的好心情没了大半,再去看那桃花,却也不觉得如方才那般的美丽可人。情字一物,本是如此,若有爱人陪在身边,穷山恶水也是美的,若是相思而不可得,便是满眼的琼楼玉宇,锦树繁花,也样样皆成了泥土。
于是草草洗了把脸,走出门去,才走几步,又偷偷回来,把马鞭塞进袖子里。
跨在马背上,这才觉到自己是草原儿女。放眼望去,草原无垠,蓝天无边,牛马成群,碧草如波,这样的壮观静美,这样的豪迈开阔。
自成亲之日起,离开牧场整三年,日日对着京城的亭台楼榭,哪有这样清冽的空气,哪有这样纯净的天空。若不是此次凌远出征,自己孤身一人又有了身孕回乡省亲,怕是仍然见不到这朝思暮想的草原。如今站在这太阳底下,真想策马扬鞭,由着性子跑一场。
如今却不能。
腹中那孩子,她口中说得倔强,心里却是极心疼,生怕有丝毫的闪失。勒紧缰绳,让小白马走到最慢,低头看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忍不住将手抚上去,喃喃说:孩子,你可想你爹爹?说完又微笑道:娘糊涂了,你没见过他,自然是不想的,娘却想他想得紧,恨不得他马上平了战乱回来,咱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再也不分开。
想着想着失了神,不觉天已正午,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信马来到草原边的树林。
仙湖林。
幽深的树林,美丽的仙湖,缭绕的薄雾,碧绿的湖水,七色丛生的彩虹花。那是她离开牧场前,所有最美丽的回忆。
当时只道那彩虹花美虽美,却也是平凡花种,天下四处皆是。如今出了牧场,到中原走这一遭,却是四处寻而不见,凌远东征西走,也从未见其影踪,这才知道这小小花朵,竟是只生长在她水家牧场的仙湖林。
红胭想着,下了马,钻进树林。
走了不远,忽然听见有细小声音传来,隐隐约约,像是婴儿啼哭。她一怔,勒住缰绳仔细聆听。
那声音来自树林深处,一声紧连一声,竟真的是婴儿的哭声,只是声音微小柔弱,有气无力。
树林之中怎么会有婴儿?
她皱眉。
不出百米,穿过一排浓密的老树,眼前骤然开阔,碧绿湖水赫然入目,湖面仙气缭绕,湖边七色彩虹花丛生,一切与三年前一模一样。
哭声越发近了,红胭牵着马,在花丛中仔细找寻。
找了一会儿,果然看见一个黄布襁褓,里面有个婴儿,正在啼哭。现下正是三月早春,虽然树木已发了新芽,可天气仍然颇寒,林中不见阳光,更是阴冷非常,那孩子不知在这儿待了多久,早冻得嘴唇发紫,脸色发青,又不知哭了多久,声音都已嘶哑,断断续续。
红胭怀胎八月有余,日日思盼着腹中的孩子,爱屋及乌,对所有婴儿都异常关爱,此刻看到这孩子狼狈的惨状,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一把把孩子抱起来,心想,天下真有这样狠心的父母,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竟忍心抛弃在这树林里。
这襁褓的面料是上好锦缎,手感极滑,竟也是出自富贵人家,想来是哪家大门大户的小姐,一时越轨做了错事,产下这婴儿,又不便抚养,便不得不遗弃荒野。这样想着,她小心把襁褓打开,看看是否有生辰八字,翻来翻去找不到,却找到一副银质项圈,下面坠一片银锁,正面刻着福泰安康,反面却只有两个字,泽长。
泽长,她念,知道是这婴儿的名字,想来寓意是希望这孩子福泽绵长。她叹口气,原来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一生,若不是情非得已,谁又愿意狠心抛弃。
她将银锁为他小心戴好,再去看这孩子,虽然凄楚狼狈,却仍可看出眉目清秀,此时已经停止啼哭,睁着滚圆的大眼睛望着她,目光极清澈。她越看越是喜爱,左思右想,最后叹口气说:也罢,你孤身在这林中不知挨了多久,没被冻死,没被饿死,竟也没被野兽吃了,实算命大,我既与你有缘,就领你回去吧。
说完摸着肚子,低头微笑说:孩子,娘给你找了个伴儿。边说边又打开襁褓看一下,笑说:是个小哥哥,以后你出来了,可不怕被人欺负了。
九
那婴儿竟像听得懂一样,睁大眼看着她的肚子,从喉里咕噜一声。
她更觉有趣,哈哈笑出声来,一手抱着婴儿,一手牵过马,向林外走去。一路上仔细端详着孩子样貌,又不时对他说话看他表情,越发爱不释手。
刚走出十几步,忽然听见身后树林中有响动。她自小在这里长大,对草原和树林再熟悉不过,一听就知道这响动并非是风吹树叶的声音,心道不好,怕是有野兽听到声响,循着气味找了过来。边想边回头张望,果然见树后草木晃动,一双碧幽幽的眼睛直直盯住他们。
是狼!
这树林素来有不少野兽,可牧场的牧民经常到林中游玩,却是极少被野兽所伤,日子久了,便连孩童也敢放心而入。人们都说,这林子里有牧民的神在守护着呢,谁也伤不了他们。
可今天这只狼,目光又凶又狠,像是恨不得立刻把她撕碎。
她心下一惊,忙飞身上马。若是在平日,只是一头野狼,她倒也不怕,三拳两脚便可解决,就算擒不住杀不了,至少也总能保住全身而退。可如今有孕在身,举手投足都不方便,何况怀中又抱了一个娇嫩柔弱的婴儿。
她一动,那狼也动起来,腾地从树林中钻出,直直奔他们冲来。
她跨下这匹小白马,自小跟她长大,虽谈不上宝马,却也称得上是良驹,可那狼的速度却是更快,三两下便追上,一口咬住马腿,马儿长嘶一声,翻滚着倒下来。红胭一声惊呼,连人带着怀中的婴儿,跟着马一同翻倒在地,顺势打几个滚,站起来,一步也不敢停,飞快地向前冲去。冲出几步忽听后面凄惨的马嘶声,她大惊,回头去看,原来那狼见马倒了地,便停止追击,死死咬住马腿,鲜血直流,小白马疼得满地翻滚,惨叫连连。
红胭啊一声,心疼得眼泪立刻便涌出来。
草原上长大的人,原本就是爱马如命,何况这小白马跟了她十几年,感情笃深,早像个神交已久的挚友,如今看它这样地受苦,她心里比自己被狼咬到还要难受。她咬咬牙,把怀中婴儿放到身边树丛里,心一横,想着罢了罢了,今天就拼它一拼吧,说完转身朝那恶狼冲去。
那狼叼住马腿,正用力向下撕咬,红胭拿着马鞭,使尽全力抽在它的身上,当即便绽出一道血痕,狼疼得一抖,恶狠狠转向她,龇开牙齿,模样极凶狠。她顾不得许多,一鞭紧挨一鞭地不停抽下去,狼终于松了口,低嚎一声,张开利爪向她扑来,她转身欲跑,双脚却像踩了棉花,软绵绵没有半点力气,扑通一声便跌倒在地,再想爬起身,狼却已转眼到了近前。
慌忙中,她伸出双手,用力抓住狼的两只前爪,向上撑开去。
狼扑过来,整个扑倒在她身上,后爪踩在她隆起的肚子上,锋利的指甲穿透衣服刺进肉里,她啊一声,疼得险些昏厥过去,再也使不出力气。眼前便是恶狼的血盆大口、獠獠白牙,再也避无可避。
她心下一凉,闭上双眼,心里念着:凌远,爹爹,红胭这就走了。
岂料过了片刻,那狼非但没有咬断她的脖子,力道反却逐渐松懈下来。她耳边似有马蹄声,夹杂一声响亮的马嘶,继而是狼的哀嚎,低而凄楚。再然后,双手一空,手中那双狼爪已被抽出,肚子上也轻起来。
她慢慢睁开眼,发现身上恶狼已没了踪影,心里奇怪,用双肘撑在地上,支起身子向远看。
她大吃一惊。
原来刚才凶狠至极的恶狼,现在却正被追得仓皇奔逃,而在它身后紧追不舍的,竟是一匹黑色的野马。
那黑马高大健壮,毛色鲜亮,奔跑起来矫健勇猛,神骏异常,在树林中穿梭,灵巧自如,速度丝毫不减,眨眼工夫,便连影子都不见。
恶狼竟被马惊跑—她在草原生长这许多年,别说是见,简直连听也没有听过。
出嫁以前,她常听年长的牧民说,在这大草原上,有些马并不是马,而是天上的龙变化而成,她曾闹着要看,牧民笑说,傻小姐,那是龙啊,是驯不服的,有缘才能看见。
她本是半信半疑,如今看着这黑马,忽然就信了。
周遭一切又平静下来,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她的小白马就在不远处,对着她轻轻嘶叫。她这才长长松一口气,整个人瘫在地上。
身体刚刚挨地,却忽感腹痛如绞,疼得她拧起眉毛。
她按住肚子,知道定是刚才那场恶斗动了胎气,方才情况紧急,忘记了疼痛,如今放松下来,这才觉了出来。她急道:孩子啊孩子,你可不要心急,这林里荒无人烟,娘如何送你出来?
腹痛越来越厉害,她疼得额头上汗水直流,心里又急又怕,不知如何是好。
红胭与凌远成亲三年,聚少离多,从未有过儿女。她从小丧母,是爹将她养大,这些女儿家的事,从来没有人教过,如今在这荒林里,身边没有一个人陪伴,更是手足无措。
这时她才后悔,悔不该一个人跑出来,无端惹出这些事端。
她咬咬牙,大声说:孩子,娘这就让你出来,是生是死,咱们就听天由命吧!
仙湖林。
十
月亮升起来,又白又大,只有草原才有这样清朗的月,这样寂静的夜。
忽然一声婴儿啼哭,响亮又清脆,就着如水月光,在林子里久久回荡。
红胭躺在草地上,浑身瘫软,一动也不能再动。汗水湿透了衣服,晚风吹过来,冷得她浑身发抖。她挣扎着坐起来,咬开裙子的一边,用力撕下一大片,做成一个襁褓,将孩子紧紧包裹起来。
衣服又湿又凉,孩子哭得更加厉害。她心一疼,张开手臂把孩子用力拥进怀里,用身体挡着寒风,口里不停地说着:别哭,孩子,别哭,等娘有了力气,就带你回牧场,你外公在家等着咱们,给咱们烤火,盖毯子,又暖又干净,咱们就不冷了。孩子,你爹是大英雄,大将军,他在战场上杀敌卫国,受万人景仰,你是他的孩儿,你要坚强……
小白马已经不再流血,护在她面前,低头轻轻蹭她的头发,像是鼓励。她拍拍马头,撑着站起来。小白马轻嘶一声,她明白,它是在让她上马。她看着小白马血痕尚才凝固的后腿,摇摇头,不肯上。
小白马急起来,咬住她的袖子,不住嘶叫,她回过头,轻轻搂住它的脖子,眼睛不知怎么就湿了。
忽然,她猛地想起一件事,倒吸口气,啊呀一声。
孩子!
遇到恶狼前,在湖边捡到的那个男婴!
那婴儿被她放到草丛中,已经整整一个下午,现在定是又冷又饿,不知还有命没有。
她摇晃着来到林边,去草丛里寻那婴儿。谁知寻来寻去,竟然连影子也没有,更听不到半声啼哭。她仔细查看周围的环境,确是她放置婴儿的地方无疑,心里立刻便凉了一半—
莫非又被其他野兽叼了去?
是她与恶狼厮杀的时候,还是方才产子的时候?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她颓然坐在地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若是最初便没看到这婴儿,也就罢了,可明明自己亲手救起来,如今却又从自己手中白白失去,老天让这小小生命在自己手中打了一个转,再残忍地收回去。那婴儿,她抱过摸过亲吻过,早在他身上放入了一份慈母之爱,现在,又让她如何忍心看着他自生自灭?
她怔怔坐着,茫然抱紧怀中不住啼哭的孩子。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见远处似乎有呼唤之声。
回首望过去,有隐约的火光,像是数十人拿着火把向这边走来。仔细听那呼声,唤的正是小姐、红胭。
是爹带着牧场的人来寻她了。
她一喜,腾地站起来,却顿感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下来,再没有了知觉。
她这一昏,就昏了整整五天。
睁开眼睛时,正是中午,阳光又暖又灿烂,从窗子射进来,整间屋子亮得晃了眼。刚想坐起来,却觉得头又晕又沉,浑身没有力气。
第一个发现她醒来的是茗儿。她端了碗药走进来,见红胭睁着眼,先是怔一怔,走近了再看,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自己又哭又笑,小姐小姐地叫了两声,别的什么也说不出,转身便跑出去喊老爷。
爹跑进来的时候,眼睛是红的,手是抖的,握住她的肩膀,一直说,醒了便好,醒了便好。
她怔,难道自己病得很重?否则为何人人喜极而泣?
爹长长叹道:红胭,爹还道再见不到你们母女。
母女?
是了,她产下一个婴儿。她忽记起一切,仙湖林里的弃婴,恶狼,黑马,以及自己拼死产下的婴儿。是个女孩吗,她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