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浪漫 作者:都梁-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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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满囤不安地说:〃那是你们这些没负担的光棍,俺可学不了你们,俺那儿还一大家子呢。 〃
张海洋可不管这些,他鼓励道:〃看来我们得成全你,省得你牵肠挂肚,这太痛苦了,我们 看着也不忍心,这个忙我们帮定了。〃
《血色浪漫》第十四章(6)
吴满囤提议说:〃我看你们这一天净瞎忙乎了,连写点什么的功夫都没有,晚上回去也该抓 紧时间写写。〃
钟跃民和张海洋都明白,吴满囤指的是写遗嘱,这是军人出征前的规矩。
钟跃民不似为然地说:〃费那个事干什么?没什么可写的,又没老婆孩子,这就是光棍的 好 处。〃
张海洋想了想也同意道:〃中国军人自古就讲究马革裹尸,不写,我也坚决不写。〃
吴满囤神色黯然地说∶〃可俺不能不写,俺下午已经写好了。〃
钟跃民默默地看着吴满囤,什么也没说,他心里却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个漂亮的服务小姐也真不含糊,她才不管这三人是否吃得了,既然钟跃民狮子开大口要她 紧着那些钱上菜,她当然不能拒绝这个要求,不一会儿功夫,两条'中华'烟和两瓶茅台酒 就摆到了桌子上,紧接着清蒸鳜鱼、油闷大虾、红烩海参等昂贵的菜肴便堆了上来,等菜上 齐了,三个人已经干掉一瓶茅台了。
张海洋端起酒杯提议:〃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来干杯。〃
钟跃民不屑地说:〃装腔做势,那个荆柯在易水边倒是一副大英雄的模样,显得挺悲壮,就 是手艺潮了点儿,没干倒秦王倒让人家反手一剑砍断了腿,职业刺客么,就该有点真本事, 要不就是卖狗皮膏药的。〃
张海洋说:〃是啊,咱们可不能学荆柯,活儿得干得漂亮点儿。〃
吴满囤喝着喝着就高了,他不知哪儿来的一股豪气,突然站起来口齿不清地宣布:〃来,弟 兄们,干……干了这杯,这顿饭俺做……做东,娘的,不……不过啦。〃
张海洋也有点儿喝高了,他一推吴满囤说:〃这顿饭算我的,满囤,你起什么哄?把钱寄回 家去,少在哥儿几个这儿充大头。〃
吴满囤发火了:〃老子非他娘的做……东不可,看不起老子你就……就直……说,老子揍你 个狗日的。〃
张海洋大怒:〃揍我?你这是他妈的酒壮人胆儿,也不怕闪了舌头?敢揍我张海 洋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只有钟跃民还算清醒,他顿顿酒杯说:〃我说弟兄们,我有一事相求。〃
张海洋和吴满囤安静下来。
〃万一我受了重伤,没能力自我了断时,希望你们能帮帮忙。〃
张海洋沉默不语。
吴满囤哭了:〃兄弟,你咋说这话?就算你负了伤,俺背也要把你背回来,咋能扔下你?更 不能干那种事,俺下不了手。〃
钟跃民不满地说:〃你这个指导员是怎么当的?连咱们侦察兵的规矩都不懂?这次行动比敌 后侦察还要凶险,丛林里空手走路都困难,要是再背上一两个人,大家都有可能走不出来, 你要按规矩办。〃
吴满囤情绪激动地喊起来:〃别和俺讲规矩,规矩谁不知道?可要真赶上;俺下不去手,咱 们是战友,是弟兄,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钟跃民冷冷地望着吴满囤说:〃满囤,那你就想办法转业吧,去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儿,你 不是当兵的材料。〃
吴满囤流泪不语。
张海洋也流下了眼泪,他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毅然道:〃跃民,我答应你,到时候只要你 需要,我就是上军事法庭也帮你,反过来说,如果我需要帮助,你也不能推。〃
钟跃民微笑着:〃好,一言为定,是汉子的,把这杯酒干了。〃
吴满囤踌蹰片刻,也毅然端起酒杯。
钟跃民举杯低吟:〃……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弟兄们,干杯!〃
三个军官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一九七七年年底,郑桐以绝对的高分考入了北京大学历史系。蒋碧云的成绩也不错,她如愿 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
到了一九八一年,郑桐和蒋碧云经过四年的大学生活顺利地毕了业,郑桐被分配到社会科学 院历史所,蒋碧云被分配到一所中学当语文教师。
郑桐到单位报到后,人事部门按惯例告诉他,新分配来的大学生报到后有一个星期的假期, 可以处理一下个人的私事。郑桐打算利用这段假期和蒋碧云好好亲热一下,这几年两人离多 聚少,又不在一个学校,很难有时间在一起,郑桐觉得实在难熬,他曾和钟跃民通过长途电 话,郑桐在电话里发牢骚,说自己简直成了和尚,过着晨钟暮鼓、清心寡欲的生活。电话那 边的钟跃民一听就火了∶〃你还是和尚,那我他妈成什么啦?我他妈的快变成中性人了,军 营里连母猪都看不见,就别提女人了,孙子,你知足吧。〃
郑桐告诉妹妹∶〃咱们都对对表,现在是上午九点,从现在起,直到晚上二十二点之前,家 里就是出了人命也不许回来,听见没有?〃
妹妹郑岚挖苦道∶〃哥,我看你眼睛里都发出绿光了,就象一只饿了很久的老狼一样。〃
郑桐坦然道∶〃没错,你哥我饿了十几年了,眼睛当然就绿了。〃
郑桐为今天的幽会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可到底也没能如愿。蒋碧云打来电话∶〃郑桐,有 兴趣看看画展吗?〃
〃那要看看是什么级别的画展,要是年画儿剪纸什么的我就算了。〃
〃告诉你,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法国罗浮宫藏画展,再有两天就结束了,你去不去?〃
《血色浪漫》第十四章(7)
〃去!〃 郑桐立刻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本来我打算今天和你好好的亲热一下,,没想到 赶上了罗浮宫的藏画展,罢了,罢了,还是去看画展吧,哪种事以后还可以补,要是错过了 罗浮宫的藏画展,可是没地方补去。〃
罗浮宫的藏画展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办在美术馆,而是办在北京展览馆,看画展的人在售票处 窗口排成长队。郑桐和蒋碧云到的时候,长队排出足有一里地,两人排上队以后,郑桐 就想 起了1968年他们排队买芭蕾舞票的往事,回忆起当年的情景,郑桐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展览厅里人很多,看来都是些比较懂行的人,他们知道罗浮宫藏画的艺术价值,也知道机会 难得,也许这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毕竟能去巴黎参观罗浮宫的人不多。郑桐和蒋碧云看得 很仔细,郑桐看着看着又骂起人来,他认为罗浮宫的管理机构在糊弄中国老百姓,最有名的 画都没拿来,只展出了一些二三类作品,比如最有名的《蒙娜丽莎》居然是复制品,还展出 了一座米开郎基罗《大卫》的复制品雕塑,说是复制品都高抬它,原作是用花岗石雕成的, 你哪怕是用花岗石照原样再雕一个,也让咱没话说,可这座复制品竟然是石膏浇铸的。郑桐 大为恼火,这座雕塑的真迹在意大利佛罗伦萨的一个广场上竖着呢,又不是你罗浮宫的藏品 ,你跑到这儿充什么大尾巴鹰?你哪怕是把路易十六的马桶拎来,只要是真迹,也好歹是个 文物,有这么糊弄人的么?
只有法国新古典主义画家大卫的名作《马拉之死》是这次画展最有名的油画,是不是真迹不 好说,至少没有标明是复制品。画面上的马拉赤身躺在浴盆里,鲜血从创口中涌出,已经死 去的马拉脸上带着一种绝望的表情。
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带着几个年轻人站在油画前评头论足,听他的口气,好象是美术学院 的老师在给学生讲解。于是郑桐和蒋碧云也成了他的学生,两人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听这位 老师讲解。
〃……我认为画面上马拉的形象是作者按照马拉真实的相貌创作的,因为大卫和马拉是同时 代的人,大卫生于1748年,到1793年马拉遇剌时已经四十五岁了,注意,他只比马拉小五岁 ,而马拉当时是巴黎的名人,经常在群众集会上讲演,巴黎的市民几乎都见过他,那么画家 大卫显然也熟悉马拉的相貌,也幸亏是大卫把他画下来了,不然我们今天怎么会知道马拉到 底长得是什么样子呢?那时还没有发明照像机嘛,大卫是法国新古典主义的代表,皇家学院 院士,早期作品还带有罗可可风格,后来转为古典主义,这是他最重要的作品。同学们请看 ,这幅油画以极为简洁的古典手法成功地将肖像的描绘、历史的精确性和崇高的悲剧性结合 在一起,有力地突现了这位'人民之友'的英雄主义特征,成为纪念碑式的现实主义历史画 名作……〃
郑桐突然小声说了一句∶〃误人子弟……〃
那位老师和几个学生都把目光投向郑桐,从他们的眼光中可以看出,他们对这位戴着眼镜, 文质彬彬的人出口不逊表示出一种无声的愤怒。
郑桐若无其事地对蒋碧云说∶〃走吧,这儿的空气令人窒息。〃
两人刚走出几步,后面那位老师说话了∶〃那位先生,请留步。〃
郑桐和蒋碧云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这位先生,请您对刚才的语言做出解释,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冒犯了您,使您做出如 此粗鲁的反应。〃
郑桐扶扶眼镜∶〃您真想知道?〃
〃当然。〃
〃那好,首先我得向您道歉,请原谅我的出口不逊,对不起,不过您刚才对您的学生讲到对 马拉的评价使我很不入耳,坦率地说,您在误人子弟。〃
〃哦,愿闻其详。〃
〃您凭什么认为马拉是个英雄?我看他不过是个嗜血者,除了被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暴民所爱 戴,稍有理性的人都认为马拉是个刽子手。说到英雄,我认为恰恰应该是剌杀马拉的人,夏 洛蒂·科黛,她才是英雄。〃
一个女大学生说∶〃先生,我对法国大革命不太了解,教科书上说它是最彻底的一次资产阶 级革命,而马拉是当时雅各宾派的领袖之一,是被称为'人民之友'的英雄,如果您有不同 的看法,可以和我们探讨一下。〃
〃可以,首先我要讲明的是,《人民之友》并不是马拉的称号,而是马拉在1789年创办的一 份报纸,不错,《人民之友》是为底层民众说话,但是由于它的非理性,也将底层民众的破 坏欲煽动起来,最后演变成暴民政治。1790年以后,马拉开始抛弃自己原先标榜的自由平等 理念而倡导独裁,并且鼓吹革命恐怖,此时杀戳成了主要目的。1793年是法国大革命的一道 分水岭,雅各宾派的领袖罗伯斯比尔、马拉、丹东等人开始着手清洗反对派,推翻吉伦特派 ,由马拉自任主席成立了公安委员会,开始了血腥的恐怖统治时期,在这一时期,大约有四 十万人被处死,没有正常的审判程序,任何人的一句诬告就可以将一个无辜的公民送上断头 台。诸位应该感到庆幸,没有生活在那个时代,不然凭诸位先生小姐的气质、谈吐、衣着及 所关注的问题和谈话方式,就可能会被当做贵族送上断头台,如果仅从底层民众对事物的好 恶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那就太可怕了。我们可以做一个荒唐的假设,假如马拉先生又复活 了,而且嗜血的恶习未改,他现在正藏身于北京某个胡同里为《人民之友》撰写文章,马拉 先生固执地认为,今天来参观画展的人们都是人民的敌人,因为他们的这种爱好和底层民众 的思想感情格格不入,并且出身可疑,即使不是贵族,也不会来自底层民众,如果杀掉这些 倒霉蛋就可以使人类获得幸福,那何乐而不为呢?不知各位是否愿意为了人类的幸福做那献 上祭坛的羔羊呢?〃
《血色浪漫》第十四章(8)
那个老师不以为然地反驳道∶〃对待历史,要看它产生的后果,您不觉得马拉和罗伯斯比尔 给世界带来民主和自由的声音,促进了未来的整个欧洲民主化进程?〃
郑桐说∶〃对不起,您混淆了概念,是法国大革命促进了欧洲民主化进程,而不是马拉等人 ,他们不过是法国大革命时期的一段血腥暴政的代表人物而已,雅各宾派的暴政统治只维持 一年多,马拉等人已经成为一个血腥的集体犯罪集团,他们号召人们起来屠杀,点燃人 们的 仇恨之火,煽动人们的极端无政府主义狂热,他们以自由的名义剥夺无辜公民的自由,以平 等的名义屠杀贵族,以国家安全的名义践踏法律,践踏人类的尊严,践踏人类至高无上的生 命权。至于对法国大革命的评价,我同意一位历史学家的观点,他认为∶就当时的法国而言 ,它是反人权的暴政。我们评价一个历史事件不在于它是否给未来和旁观者带来福音,而在 于它是否给当时处于其本地域和当时代的人们带来福祉,因为人权是指当时当地的人权,而 不是未来的人权,也不是旁观者的人权。〃
那位老师说∶〃可是……先生,从我接触到的关于法国大革命的历史资料上看,它丝毫没有 表现出您所说的血腥气,只是说到群众把国王路易十六和王后送上了断头台……〃
郑桐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所以我觉得您在误人子弟,您要明白,教科书只能代表一种观 点,而未必是历史的真实,您为什么不多看一些资料?象米涅的《法国革命史》,霍布斯的 《利维坦》,博洛尔的《政治的罪恶》这些书,国内都有译本呀?〃
〃……等等,请允许我把书名记下来,我要读过以后再得出自己的观点,因此您刚才说的也 只能是您的一孔之见。〃
〃我欣赏您此时的治学态度,顺便问一句,看您的岁数,文革初期时您已经当教师了吧?〃
〃那时我刚参加工作两年。〃
〃您是否被运动触及了灵魂?遭到过暴力攻击吗?〃
〃当然,那时候当教师的大都在劫难逃,挨斗和挨打是免不了的。〃
〃那我提请您注意,如果您还认为暴民政治的鼓吹者和嗜血者是英雄的话,并且继续把这种 观点灌输给学生,那么您将来免不了还要挨揍,一个健全的社会应该是一个法治社会,一个 重视人的尊严和生命的社会。对不起,我的话有点儿尖刻,请您不要介意。〃
郑桐和蒋碧云走开了。
特遣队于黎明时分进入丛林,全队加上两个工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