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同学少年-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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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鹏盯着毛泽东的背影,直到毛泽东进了教室,知道他是去学习了,心里暗暗有些佩服。回到寝室里,子鹏看到周世钊他们四五个同学都围在桌子旁下象棋,参战的旁观的,正玩得来劲,不由得又想起了毛泽东,就在床头坐下,拿出书来看。过了一会,孔校长带着王立庵、费尔廉、黄澍涛、饶伯斯几位老师进来了。下棋的同学立刻就散开,站直了,向老师们问好,子鹏也赶紧从床上跳了下来。看到孔校长的目光落到了棋盘上,周世钊不好意思地解释:“今天刚考完,大家想轻松一下。”
孔昭绶点点头,微笑着说:“哎,毛泽东呢?他不在寝室吗?”
其他同学你看我我看你,这时候才发现毛泽东今天没和大家同乐。王子鹏一向不多言语,但此时见没人吭声,只好告诉校长,他刚才看见毛泽东往教室那边去了。
孔昭绶点点头,一边叫学生们继续“战斗”,一边带着老师们去了八班教室。透过窗子,却见烛光下,毛泽东坐在课桌前,正在用圆规、尺子画着什么。他显然遇上了困难,左比右算,绞尽脑汁,冥思苦想。
在半开的教室门口,孔昭绶与老师们交换了一个目光——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地、无声地把门推开了一些。
聚精会神的毛泽东全未察觉,仍然埋头运算着。他的面前,是摊开的数学课本,还有零乱的、写满了运算过程的、画满了几何图形的草稿纸。
一只手轻轻拿起了桌边的一张草稿纸。毛泽东一抬头,不由得一愣,赶紧起身:“校长,各位老师,找我有事吗?”
老师们谁也没作声,只是相互交换了一下目光。数学老师王立庵突然拉过一张凳子,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我找你来补习数学呀。有哪些地方不懂?说吧。”
毛泽东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孔昭绶一拍他的肩膀:“老师都坐你身边了,还傻站着干什么?先补习。”
他说完,转身就向门外走,似乎是突然想起什么,孔昭绶又回头说:“对了,润之,明天下了课,记得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五
第二天下了课,毛泽东到了校长室,忐忑不安地看着校长递过来的那叠成绩单。“那么紧张干什么?”孔昭绶突然笑了,“我说过要怪你了吗?十根手指没有一般长短,人不会十全十美,这个道理我也知道。”孔昭绶收起了笑容:“但是话要讲回来,润之,一个学生,对待功课过于随心所欲,绝不是什么好事。同样,一个学校,因材施教固然重要,但也绝不等于放任自流。”
毛泽东感激地看着校长,认真地听着。“你的长处与短处,我相信你自己已经有所认识。我可以不强求你门门全优,好比音乐、美术这些需要特定天赋的功课,要你马上突飞猛进,本身也不现实。但有些功课,特别是数学、理化这些基础主科,是一个学生必须要掌握好的。就算你在这些功课上缺乏兴趣,也不可以轻言放弃。你明白吗?”
“我明白,校长。”“那,愿不愿意跟你的校长达成一个约定?还有两周就要正式期末考试了,我不知道你能考出多少分,我也不要求你一定要考到多少分。我只要求一条:尽力——对你所欠缺的功课,你的确尽了全力,这就够了。能答应我吗?”
“我答应您,校长。”“那我也答应你,只要你尽了力,你将得到一个意外的奖励。”孔昭绶他站起身,伸出手:“我们一言为定。”犹豫了一下,毛泽东伸出了手。校长与学生的手紧握在了一起。
第二天的全校师生大会上,孔昭绶严肃地发表了他的《第一师范考评修正条例》:“各位先生:经过多方征求各科任课老师的意见,及报请省教育司批准,校务会决定,第一师范将改变过去单纯以考试评定学生优劣的做法。即日起,学生各科成绩,将由以下三部分组成后综合评定:其一,日常课堂问答、课外作业及实习能力占40%;其二,各科课内外笔记心得占20%;其三,考试成绩占40%,合计100%。做出这一修正,就是要改变以往一考定优劣、一考定前程的僵化体制,摆脱只讲形式的应试教育,将学生的考核融入整个学习过程中,全面地、科学地认识和评定我们的学生!”
当晚,孔昭绶在《第一师范校长日志》上写道:“什么是真正的因材施教?怎样的教育,才是科学的、先进的、更利于培养真人才的呢?是一场考试定结果,还是别的什么?这确实是一个值得深深思考的问题。民国的新式教育刚刚起步,僵化守旧,唯分是举之弊,积淀甚深,从毛泽东这样有个性的学生身上,我们又能否探索出一种全新的人才观,使第一师范真正成为未来人才之摇篮,科学教育之殿堂呢?”
随后两周所有同学都在忙碌之中。终于到了期末考试结束。这一天当成绩单汇总到校长办公室时,孔昭绶的心情一点也不亚于坐在他面前的毛泽东。他拿起成绩单,看了毛泽东一眼,肃然说:“你的理化成绩是——”毛泽东瞪大了眼看着他,孔昭绶的脸上露出微笑,“67分,及格了。”
毛泽东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时孔昭绶的笑容却突然又没了,“不过数学,可不如理化。”
毛泽东一下子又紧张起来。“才只得了,”孔昭绶盯着毛泽东,脸上突然浮起笑容,“61,也及格了!”
猛地一挥拳头,毛泽东往椅背上一仰,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了,现在,该我兑现承诺了。”孔昭绶放下成绩单,“我听昌济先生说过,你对船山学派的理论很感兴趣,是吗?”
“是,校长。”
孔昭绶笑道:“有个消息告诉你:湖南学界已经决定在小吴门重开船山学社,专门研讨王船山先生的学术思想和湖湘学派的经世之论。后天,学社就会开讲,以后,它将成为湖湘学术交流的中心。我看一师现在的课程好像也满足不了你这方面的需要,想不想要我帮你办一张听讲的入场证?”
毛泽东喜出望外,“要,当然要!校长,能不能多办几张?子升和蔡和森他们对这方面也很感兴趣的。”
孔昭绶笑道:“我试试看,应该不会有问题——怎么样,这,算不算我给了你个意外惊喜啊?”
“算!算!我现在就去告诉他们!”毛泽东高兴得起身就要走。孔昭绶却叫住他,“等一下。”他从抽屉里取出一片钥匙,放在桌上。
“这是?”毛泽东疑惑地看着他。
“校阅览室的房门钥匙。我已经通知了管理员熊光楚,以后,他每天下班的时候会把灯加满油。你呢,就不要再在寝室里点蜡烛或者是跑到茶炉房去借光了,那里光线不好,坏眼睛。” 孔昭绶说道。
望着面前的钥匙和孔昭绶和蔼的笑容,毛泽东一时真是无以言表,只说:“谢谢您了,校长。”
第十一章 过年
一
放假了,过年了,刘俊卿的心情特别好。虽然他只考了第三名,但在放假的前一天,纪督学特地把他叫到了督学办公室,拉着他的手说:“俊卿,老师心里闷,闷得很!老师难啊,大好的一所学校,怎么就搞成了这个样子?这是怎么回事嘛?这所学校,老师是彻底死心了!老师现在就剩了一个念头——你,可不要上那些乌七八糟的什么新教育观念的当,一定要踏踏实实,好好读书,考出好分数,给老师争口气。只要你好好学出个样子来,到时候,你的前程,包在老师身上!”
“你的前程,包在老师身上!”这话像天上的福音一样,让刘俊卿振奋,他从这句话里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辉煌的前程。迫不及待地,他想让心爱的人来分享自己的好心情。
在离茶叶店不远的小街拐角处,刘俊卿与赵一贞依偎在淡淡的月光下说着知心话: “其实一二三名不都差不多,你何必对自己要求那么高呢?”
“可我答应过你,我要考第一的。”
“不管你考第几,我都不在乎。”
“可我在乎。”刘俊卿叹了口气,“你知道吗?师范生就一条出路,当小学老师,小学老师啊!除非我有出类拔萃的成绩,否则,我就改变不了这个命运。”
“可小学老师也不错呀。”
刘俊卿不禁苦笑,“一辈子站讲台,吃粉笔灰,拿一点紧巴巴的薪水,跟一帮拖鼻涕的娃娃打交道,这就算不错吗?就算我能受得了,可我总不能让你跟着我这样过一辈子啊!”
一贞捧住刘俊卿的脸,摇摇头:“我不在乎,俊卿,我真的不在乎,不管有没有人成绩比你好,不管你是不是教一辈子书,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优秀的,永远。”
端详着一贞清纯的脸,刘俊卿禁不住轻轻吻在她的面颊上:“一贞……”一贞将头埋进了他怀中。
“我不会辜负你的!”仰望着月光,刘俊卿喃喃自语,仿佛是在向一贞立誓,又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突然,一贞惊得弹了起来:“爸?”刘俊卿猛一回头——赵老板面如严霜,正站在拐角处!
自那天赵老板把一贞拉走后,刘俊卿便再没有见过一贞了。他虽然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一贞,但却没有胆子去赵家的茶叶铺。转眼就到年三十了,简陋的棚屋门口,刘俊卿一身崭新的长衫,正拿着一副春联,在往土坯墙上比着贴的位置——春联上是他工整的字体。
“俊卿,你饿不饿?要不,我先给你做点吃的。”刘三爹心疼地招呼儿子。
刘俊卿懂事地说:“不用了,还是等阿秀回来,一起团年吧。”
“也好。过年嘛,他王家准又得赏几样好菜,留着肚子,等你妹妹回来再吃也好。”
就在这时,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贞的声音:“俊卿。”
“一贞?”刘俊卿大吃一惊:出现在他面前的,真的是跑得气喘吁吁的赵一贞,“你怎么来了?”
带着喜悦,更带着几分羞涩,一贞使劲平静着过于激烈的呼吸:“我……我爸他说……请你上我们家去吃团年饭!”
“你说什么?”刘俊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停了两秒钟,他这才反应过来:“这是真的?”
忍着激动与呼吸,一贞用力点了点头。巨大的惊喜令刘俊卿张大了嘴,愣了一阵,喜极的笑容才绽放在他的脸上:“哎,我去,我……我换双鞋就去!”
年夜饭吃过,一贞正在收拾着残羹冷炙。世故的赵老板剔着牙,点着了一支烟,吐出一口烟雾,这才盯着局促地坐在他面前,带着几分希望,忐忑不安地盯着自己的皮鞋尖的刘俊卿,和蔼地说:“吃好了吧?”
刘俊卿赶紧点头。赵老板看了捧着碗筷还站一边的一贞一眼,一贞只得端着碗筷进了里屋。赵老板这才微笑着对刘俊卿:“吃好了,那我也不留你了,你走吧。”
这话说得刘俊卿有点摸着不头脑。赵老板的下一句话却仿佛给了他当头一棒:“走了以后,就不要再来了。”刘俊卿不禁目瞪口呆!
“怎么,听不明白?我是说今天踏出这个门,以后你就不用再来了,更不要再找一贞。”赵老板的口气冷酷,不容置疑。布帘里,端着碗筷、偷听着外面谈话的一贞顿时呆住了。
“赵叔叔,可这……这是为什么?”刘俊卿还想问个明白。“为什么就不用再说了。总之一句话,今天我请你这顿年夜饭,就算是给你和一贞之间做个了断,只要以后你不再跟一贞来往,以前的事,我当没发生过。”
“赵叔叔,我……我对一贞是真心的……我真的是真心的……”
“怎么,你非要我点那么明?你当我是才知道你们的事?行,那我们就摊开来谈:刘俊卿,你一个父亲,一个妹妹,父亲摆小摊卖臭豆腐,妹妹典给人家当丫环,你读个不收钱的一师范,家里还欠了一屁股债——还用我说下去吗?”
刘俊卿的脸色顿时一片惨白。布帘后,一贞同样面如死灰——这个突然的打击显然完全出乎她的预想。
“我为什么送一贞去周南读书?因为那是长沙最好的女校,全长沙有身份的少爷娶的都是那儿的女学生!我赵家是小户人家,可小户人家也有个小户人家的盼头,我就一个女儿,我不想让她再过我这种紧巴巴的穷日子!我省吃俭用,我供她读书,就是要让她嫁个好人家!而不是你这种人!”
一贞冲了出来:“爸!”赵老板腾地站起,指着女儿骂道:“滚回去!还嫌给我丢脸丢得不够啊?”
一贞呆住了。瞟了一眼刘俊卿,赵老板站起身来,扔掉烟头,一脚踩灭:“要娶一贞,你还不够格。你走吧。以后不要来了。”
仿佛自己的身体有千斤重,刘俊卿颤抖着腿,终于站了起来,咬了咬嘴唇,向门外走去。一贞叫了声“俊卿!”抬腿要追,赵老板一个耳光打得她一歪:“你敢!”
捂着脸,一贞的眼泪滚了下来……
二
在与长沙隔江相望的溁湾镇,蔡家母子三人也在温馨地准备着他们自己的新年。
葛健豪对着镜子,披上一件老式大红女装——那是一件宽袍大袖,刺绣精致、衣料华美的旗式女装。她打开一只颇为精致但已陈旧的首饰盒,取出里面几件银首饰,往头上戴着。她的身后,蔡和森正举着一张通红的老虎剪纸窗花,在油灯前比划着问妹妹蔡畅像不像,他旁边的旧木桌子上,散乱着红纸和碎纸屑,摆着几张剪好的“春”、“福”字。
“咦——不像不像,等我这个剪出来,你才知道什么叫过虎年!”蔡畅一面剪着自己手里的窗花,一面说,“想起以前在乡下,那些窗花才叫好看呢。一到过年,家里前前后后,那么大的院子,那么多间房子,门啊、窗户啊,到处都贴满了,我都看不过来。”
蔡和森笑话妹妹:“那时候,你只记得缠着要压岁钱,还记得看窗花?”
“谁只记得要压岁钱了?”
“还不承认。那一年——就是爸从上海给你带了个那么大的洋娃娃的那一年,过年那天晚上,你跟族里头一帮孩子躲猫猫,藏到后花园花匠的屋里头,结果你一个人在那儿睡着了,吃年夜饭都找不到你。”
“那是你们把我忘了。”
“谁把你忘了?到处找。我还记得管家跑到我那里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