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同学少年-第3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的身后,毛泽东一回头,却是板着脸、端着水烟壶走来的袁吉六。
“袁老师。”
看也没看他,袁吉六口气淡淡地:“外面那篇赶校长的檄文,是你写的?”
毛泽东点了点头。
“混账东西!”袁吉六横眉立目,劈头一声暴喝,吓得毛泽东一抖!他的咆哮声从走廊上传了开去,“一看就知道是你!身为学生,驱赶校长,你好大的胆子!”
老师们都愣住了,校长室的门开了,张干、杨昌济等人都探出头来。
走廊上,袁吉六气势汹汹,劈头盖脸,训斥着毛泽东:“天地君亲师,人之五伦,师道尊严都敢丢到脑后,你眼里还有没有人伦纲常?教会你那几笔臭文章,就是用来干这个的吗?”
毛泽东被训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杨昌济叫了一声:“袁先生!”
袁吉六又瞪了毛泽东一眼,狠狠扔下一句:“反了你了!”这才大咧咧地向校长室内走去。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毛泽东一个人站在了走廊上。
袁吉六走到张干的桌前,坐下了。老师们互相看着,袁吉六方才的态度,显然有些影响了方才一边倒的气氛。一片宁静中,张干仿佛打定了什么主意:“袁先生,您来得正好,有件事,我正想听听您的意见。”
袁吉六问:“开除学生的事吗?”
“是这样,这次开除学生,张干确有考虑不周之处,经各位先生提醒,现已决定,收回对其中16人的开除决定。可是为首的毛泽东,目无师长,扰乱校纪到了如此程度,再加姑息,学校还成什么学校?袁先生,您是一师任教的先生中年纪最大的前辈,既然列位先生不赞同我的想法,我也无法接受列位先生的纵容,开除毛泽东的事如何决断,就由您来定吧。”
所有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到了袁吉六的身上。
“张校长真的要老夫决定?”
“但凭先生一言定夺。”
众目睽睽中,袁吉六慢条斯理地抽了两口烟,吐出烟雾,将水烟壶放下,这才:“定夺不敢,袁某的意见就一句话;张校长若是开除毛泽东,袁某,现在就辞职。”
说完,他起身就走。
张干不禁呆住了。
校长室外的毛泽东同样意外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猛然看见袁吉六走出,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袁老师……”
袁吉六仍然没有看他一眼,仍然是那样硬冷,“别挡路!”大咧咧地踱着方步,消失在走廊尽头。
毛泽东用手一摸,才发现泪水已滑出了自己的眼眶。那份《退学申请》被缓缓地,撕成了两半……
三
一张盖着省教育司大印的对张干的免职令张贴到了一师的公告栏里。学生们欢呼一片,仿佛迎来了一场大胜利。
隐隐的欢呼声中,校长室里,校长的大印、一本校长工作日志和第一师范校志被小心地推到了杨昌济、方维夏与徐特立面前。
“张校长……”
“我已经不是校长了。”张干轻轻一抬手,默默地收拾着桌上其他的东西。
杨昌济按住了他的手,问:“次仑兄,就算是临走前一个交代吧,你就不能跟我们说说,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吗?”
带着一丝苦涩,张干微笑了一下,笑容却转为无声的叹息 :“其实我不是不知道,学生们不喜欢我,因为我专横,我压制。我不准这样不准那样,我把学生关起来,让他们两耳不闻窗外事,恨不得他们一个个变成读书的机器。可这是我愿意的吗?这是这个世道逼的啊!”
张干一把推开了窗户:“杨先生、徐先生、方先生,你们睁眼看看,眼前是个什么世道?民权写在法律里,法律高悬于庙堂上,可那庙堂之上的一纸空文,有谁当过一回事?拿枪的说话才是硬道理,掌权的是像汤芗铭那样杀人不眨眼的屠夫啊!就拿孔校长来说吧,学生们怀念他,怀念他开明,有胆气,关心国事,视天下兴亡为我一师师生之己任。可是结果怎么样?他不单自己被通缉,还险些给一师惹来灭顶之灾!还有徐先生,您为什么辞了省议会副议长的职务,您不就是不想同流合污吗?可您一个人可以辞职,我要面对的,却是好几百学生的第一师范啊。区区一个一师,在汤屠夫眼里,还比不上一只随手能捏死的蚂蚱,我还能怎么样?当此乱世,我只能压着学生老老实实,压着他们别惹事,我是一校之长,我要顾全大局,我不能让他们再往枪口上撞啊!”
那份收学杂费的公文被摆在了桌上。
“方先生,你一再问我,学校的经费究竟哪去了。现在你该明白了,是汤芗铭断了一师的经费,逼着学校收学生的钱。可我能告诉大家真相吗?我不能!因为那等于挑起学生们对政府不满,万一学生们冲动惹出事来,吃亏的是他们啊!所以我只能让大家骂我,把所有的气,都出在我身上,骂完我,出完气,他们就不会出去闹事了!退一万步来说,学生以学为本,严格校纪,发愤读书,这也是我这个校长的本职工作,让大家认真读书,这总没有错吧?可现在我才明白,我还是错了,杨先生说得对,第一师范不是一台机器,学生也不是木偶,他们有主见,他们敢想敢做,他们不需要我这样一个逃避现实的校长。一个跟不上学生要求的校长,只能是一个失败的校长,他所推行的教育,也只能是失败的教育。而我,就是这个失败者。”
喃喃的,张干仿佛是在向三位同事解释,更像是在自我反思。平静地、小心地、如往常一样仔细地,张干一样一样收拾好了自己的备课资料、笔墨、雨伞……张干默默地将桌上那方“诚”字镇纸放进了包里。那方孔昭绶的“知耻”镇纸,被重新放回了原位。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办公室里,一切都恢复成了张干到来前的模样,只有办公桌上,端正地摆着那份已经起草好却还未来得及实施的《第一师范教学改良计划》。
张干穿过走廊,走下楼梯,穿过教学楼前坪,经过他所熟悉的一处又一处。他的脚步停在了校门口的公示栏前,那上面,还贴着对他的免职令。回头最后望了一眼一师的校牌,张干的眼中,也流露出了依依不舍的伤感。人力车启动,车轮转动着,一块块青石街面被抛在了后面。
这个时候,寝室走廊,欢庆胜利的学生蹦跳着走来,驱张的骨干们兴高采烈地簇拥着毛泽东,欢声笑语,洒满一路。学生们的声音突然停住了——面前,杨昌济、方维夏、徐特立正静静地站在他们面前。
毛泽东:“老师……”
望着这些让自己又深爱又头痛的学生们,几位先生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一时似乎都不知是什么心情。
“校长没能开除学生,倒是学生赶走了校长,这确实是一件奇闻,也确乎值得大家庆祝一番。可当大家欢庆胜利的时候,你们有没有认真地想过,你们赶走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你们对他,又了解多少呢?”众多同学围成了一圈,静静地听杨昌济讲述着:“张校长的教育理念、治校方式,也许我们大家并不非常赞同,但当大家抱怨功课压力太重的时候,有谁注意到了张校长办公室里每天亮到深夜的灯光?当同学们为催交学杂费而意见纷纷的时候,有谁想过,张校长在教育司、在将军府据理力争却毫无结果时的痛苦?当一项又一项新校规压得大家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有谁明白张校长千方百计保护学生的一片苦心?当同学们抱怨食堂伙食太差、吃不饱肚子的时候,又有谁知道,为了让大家还能吃个半饱,张校长甚至卖掉了自己的怀表……”
围上来的同学越来越多,走廊、走廊旁的草地,渐渐都站满了。
杨昌济讲得平心静气,毛泽东等人却越听越不安,老师讲述的话,显然是大家过去完全没有想到过的……
“古语云:将心比心。然而真要做到这一点,真要从别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通过这一次,我只希望大家今后遇上别的事情的时候,不要光凭个人的好恶,不要以一时的冲动,不要单从自己的眼光、自己的角度来看待一件事、一个人,因为那样做出的判断,常常是有失公允,常常是会伤害别人,最终也令自己后悔莫及的。这,不仅是我们这些老师的希望,我想,当张校长走出一师的校门时,这,也一定是他心中对大家保留的最后一份期望……”
脚步纷纷,学生们涌出教学楼。校门口,追出的学生们张望着:人海茫茫的街道上,早已消失了人力车的影子。毛泽东、蔡和森、张昆弟、罗学瓒、萧三等一个个同学的脸上,是歉疚、失望,是追悔、惆怅。
天高云淡,第一师范的校旗随风轻扬,仿佛也在惋惜这场不应发生的离别。
离开第一师范后,张干长期固守清贫,任教于长沙各中学。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毛泽东专门将老病失业的张干接到北京,为当年的驱张行动向这位老校长正式道歉。此后,他长期负担张干的生活与医疗费用,直至1967年张干病逝。这位学生用自己的行动,与当年被他赶走的校长修复了这段曾被破坏的师生关系。
第二十章 君子有所不为亦必有所为
一
我去帮他交钱,还不是不想他跟学校起冲突吗?他怎么这样对待我啊?!从一师回来后,斯咏越想越想不通,抱着枕头哭了一晚上,任警予怎么劝都不听。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可能都不想再见那头犟牛了,可几天后,当她和警予走出周南中学的校门,正看到毛泽东迎面走过来的时候,她的心还是和以前一样狂跳着,甚至跳得更厉害了。警予看了看他们俩,借故要去和开慧打排球,转身回了学校。走出几步,她心里暗想:还好,蔡和森不像他那么倔。前几天她将一方手帕包着的十来块光洋递到了蔡和森面前的时候,蔡和森可没有像毛泽东那样不领情,他只是开玩笑说不一定还得起。警予乘机唬着脸要挟他,不还也行,毕业后给她做十年长工,就算两清了。蔡和森算着账,问:“那;这十年长工都包括干哪些活?做牛啊,做马啊,还是做点别的什么?得有个具体内容吧?”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到时候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哪那么多废话?”警予想着,脸一下子绯红。回头看看并排渐渐走远的毛泽东和陶斯咏,警予又想:不过,毛泽东要是不倔,还是毛泽东吗?
毛泽东当然很倔,不过当他意识到自己确实误会了别人的时候,态度转变起来,还是蛮快的。所以,站在江风轻拂、竹影摇曳的湘江边,毛泽东坦诚地为那天的事情向斯咏道了歉。
“事情过都过去了,你还专程来道什么歉?”斯咏低头走着,嘴里虽然这样说,脸上却荡漾着开心的笑意。
“话不是这么说,本来是我不对嘛。我这个人,一急起来,就不分好歹,狗咬吕洞宾。你不计较就好。”他把手往斯咏面前一伸,说,“我们还是朋友。”
“只要……只要你把我当朋友,我是永远不会变的。”斯咏握着毛泽东的手,有些忘情了,遥望着大江、岳麓山,轻轻地说:“但愿山无棱,天地绝……”
“哎,你怎么学的古诗?那是讲两口子,讲朋友叫高山流水,知音长存。”毛泽东手一挥,指着眼前的山河,慷慨地说:“就好像这大江、岳麓山,历千古之风雨,永恒不变,那才叫真朋友。是不是?”
黄昏的夕阳下,江水粼粼,金光万点。斯咏犹豫着,想说什么,可突然感到有水点落在头上。
“哟,下雨了,走走走。”毛泽东拉起斯咏就走。
雨越下越大,黄昏的街道显得比往常这个时候黯淡得多。顶着外衣遮雨,毛泽东与斯咏一头冲进了街边的小吃棚里。
小吃摊的锅里,正煮着元宵。毛泽东闻到了香味:“嗯,好香啊!哎,斯咏,你饿不饿?今天我请客,来。”他拉开凳子让斯咏坐,高声喊道:“老板,元宵两大碗。”
“嘘!”摊主被这话吓得脸都变色了,手指竖在嘴边,说,“小点声,小点声!”
毛泽东和斯咏都愣住了:“怎么了?你那锅里不是元宵吗……”
摊主一把捂住了毛泽东的嘴:“讲不得,讲不得啊!”他掀过摊前的牌子,指着上面的“汤圆”二字,压着声音;“姓袁的都被消灭了,还怎么当皇上啊?有圣旨,从今往后,这元宵,都得叫汤圆,叫错了就是大逆。嚓!”说着,手一挥,做了个杀头的动作。
“砰”的一声,毛泽东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可很快,本来一脸怒容的他不知怎么,却突然笑了:“哈,哈哈,哈哈……”
他越笑越开心,几乎是乐不可支,倒把斯咏笑糊涂了:“你还觉得好笑啊?”
“为什么不好笑?千古奇闻嘛。心虚到如此地步,还梦想翻天,哈哈……”
棚外,天色昏黑,雨,愈发大了。只有毛泽东的大笑声绵绵不绝,仿佛要冲破这无边的阴雨夜幕。
斯咏和毛泽东吃了元宵回来,心情才好了些,欢欢喜喜地进了大门,却发现家里的气氛和往常很不一样。仆人们走路都是轻手轻脚的,连大气都不敢出。家里出了什么事情?斯咏心里一紧,在门厅里拉住管家就问,管家战战兢兢地小声说,老爷吩咐了,他今天生病不见任何客人,可进了客厅,正看到父亲闷声不响地窝在沙发里,一张平日里和蔼可亲的白白胖胖的脸,现在眉毛胡子全皱到一块了。
斯咏走过去,在父亲身边坐下,还没开口,就看见父亲面前的茶几上摆了一本大红锦缎、富丽堂皇的聘书。她迟疑着看了父亲一眼,拿过聘书,打开,看到里面写着:“今敦请 长沙商会会长陶老夫子大人出任 湖南省各界拥戴 中华帝国洪宪大皇帝 登基大会筹办主任 晚生汤芗铭敬启百拜”。
斯咏看父亲闷头不做声,腾地站起来,就要将那本聘书往壁炉里扔。
“斯咏,你干什么你?你放下!”陶会长吓得赶紧一把将聘书抢了过来。
“爸!”斯咏急了;“你难道真要跟他们一起遗臭万年吗?”
“你知道什么你?”他将那本聘书往沙发上一甩,手拍着额头,又是长长一声叹息,他这时的苦恼无奈,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