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4年第1期-第4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福气到这儿跟你挖参来?金富农说你打哪儿来的?我说北京啊,金富农说这不结了吗?北京是啥地界?是皇上住的地方,从皇城根来的咋也沾点仙气不?除了你这满屯子老老少少你问他们知道金銮殿的门朝哪儿开吗?你要没有福气我干吗带上你不带别人?
我真是服气了金富农,他的弯弯肠子真多。
一连几天我们遇到的都是参龄短的人参,挖到总比没有强。晚上睡觉我和金富农轮流睡,林子深野兽多,我们只得点上篝火。
有天夜里我刚睡着就被金富农拉起,我看见在我们周围闪动着几只冒着绿光的眼睛,金富农说我们被狼群包围了。我问咋办?金富农说你把火烧旺,它们不靠前咱不惹它,靠前咱就用它——金富农把准备好的棍子和砍刀递给我。
我紧张地抓紧棍子和砍刀,和狼群对峙着。
黎明时,柴火快用尽了,篝火越来越小,狼群逐渐逼近我们,我们俩又累又饿又乏,无论如何也不是狼群的对手,金富农说咱们俩喊吧,要是能吓退了狼咱就有救了,天一亮咱更不是它们的对手。
我和金富农扯开嗓子喊了起来,狼被我们的喊声惊了一下,退出几步后见没有危险又停下了,我想起顺子小学课本上的屠夫和狼的故事,知道狼狡猾有时候比人还聪明。但是我们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声嘶力竭地喊着,在漆黑的夜里,在寂静的大山深处,我们像两只凄厉的野狼嚎叫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响起了几声枪响,狼群听见枪声迅速四散逃去。
金富农说准是附近有打猎的听见了咱们的喊声,咱遇上好人了,唉,要不是“文革”没收了我的猎枪,咱何必受这惊吓?
我不想再往里走了,再往里走我这条小命不定被什么野兽打了牙祭,不可能每次都能这么运气好。金富农说咱马上就能挖着老参了,不走不就前功尽弃了?无论他怎么说我也坚持回去。为了找那根本没什么指望的老参把命搭上不值。金富农拗不过我,只得收拾东西。
回去的时候,我恨不得一脚就跨出这大山。走得急,没有看清脚下的路,我一脚踩空滑下了山坳。金富农赶紧把绳子顺给我,另一头系在树上,我一点一点往上爬,忽然我停住了,我看见了两株参并肩长在坳坡上,它们枝叶繁茂,和金富农给我形容的老参一样。
因祸得福。金富农欣喜若狂,连连说我有福,摔个跤还摔出了个雌雄双株。
回去的路上,金富农又教我采摘了灵芝、木耳和肥厚的山蘑,直到我们俩的背篓再也装不下去。我们俩没有直接回屯里,金富农带我直接去了省城,住进一个大车店,我负责看管货物,金富农出去联系买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过去说的投机倒把,在大车店里我的心一直悬着。金富农到底神通,才两天的工夫就把我们的货全部卖了出去。
买卖都是晚上成交的,神秘得好像地下党接头,我问金富农买主是干什么的,金富农不说,只告诉我说是他父亲那辈的交情。
金富农还算义气,卖完货的钱和我对半劈了,一人净落两千三百块钱。
那会儿万元户就了不得了,整天上班的月饷也不过五六十元,我和金富农出来这么一趟就成了五分之一个万元户,挣了人家上班的两三年的饷钱,我再次服了金富农的脑筋。
我压根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琢磨这钱怎么花,长途车到县城的时候,我去了邮局,给我妹寄了五百块钱,那会儿我妈正住在她家,长这么大我妈没花过我一分钱,我妹上次来信说我妈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让我要是能回去就回去一趟,我知道那意思,可我还没做好回去的准备,我寄点钱心里平整些。
剩下的钱我有我的用项,我不想结婚,可我也不想干熬一辈子,我准备效法老光棍,哪个女人跟我干那事我就用钱打发她,反正不能让人家白劳动,当然这事要两相情愿,还别沾惹是非。
天擦黑的时候,我和金富农进了屯子。
人家金富农回去等他的是热屋子热炕和媳妇的热身子,等我的是满屋的尘土和清冷。
平安回来了,我的心气反倒没有路上好了。
金富农说要不你跟我上我们家?让你嫂子给咱俩做点下酒菜?
我说不了。早早晚晚我都得回去,看人家孩子大人亲热更刺激我,喝酒也得从脊梁骨下去。
我出去从来就不锁门,进院子进屋都是推门就进。我摸索着点上煤油灯,刚把怀里的钱掏出放在枕头底下,朴寡妇就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见了我劈头盖脸地又捶又打:
你个混账!我还以为你死外头再也不回来了呢?你有种走远远的,别让我再看见你!
这娘儿们抽风,有了汉子还想霸占我。我也不示弱上去给她一巴掌:
你以为你是谁啊?吃着碗里的惦着锅里的?我是你什么人?要你管?!
你是我前世的冤家,现世的债主!造孽啊!我这辈子怎么遇上了你?
朴寡妇坐在地上撒起泼来。
这算怎么回事?我冲出屋子冲到朴寡妇那院,进了屋子我以为怎么也得有点喜气,我看见屋里的摆设还和我住的时候一样,根本没有多了个男人的痕迹。
莫非这娘儿们定了亲没结婚?我回屋提起还在哭的朴寡妇问:你男人呢?
朴寡妇伸手给了我一个嘴巴:在这儿呢!
我把住她的双手:别胡闹!我说的是和你定亲的那个黑大个!
朴寡妇一口吐沫啐在我脸上:你个缺心的,我那是气你呢!
气我拿人家耍弄着玩?那男人能对你善活了?你不是想结婚想生孩子吗?你干吗不嫁他?
我嫁不了呢,秉麒!你走的那晚,那男人想做那事,先是跪着求我,我不答应,他就动了手,我打不过他,就喊你,我不知道你走了,没人管我,你瞧瞧,冤家,你扯开我的衣裳瞧瞧!
我扯开朴寡妇的褂子,我吃惊地站在那里,我曾经亲吻过无数次的乳头四周炸裂着一圈黑紫的牙印,胳膊上大片的淤痕红黄扩散着,肚皮上掉痂的指痕刚长出新肉。
那牲口呢?他在哪儿?!
经了派出所了,拘留了那个狗日的十天。秉麒,我这辈子注定是你的了,我的心是你的,我的身子是你的,给你当牛做马我认了,只求你别离开我,别像这次什么都不说就走了,别撇下我!求你了!
朴寡妇抱住我哭得一塌糊涂。
我心疼,这娘儿们傻得让我心疼!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了在这个世上还有我点东西,我把朴寡妇搂进怀里,我说只要你不提结婚我就陪你一辈子,只要你不和我生孩子我就做你儿子!
那一晚,朴寡妇抱住我不撒手,一会儿让我喊她娘,一会儿让我喊她媳妇,她一会儿喊我儿子,一会儿又喊我野汉子,颠来倒去的,魔怔了。
我和朴寡妇又在一起过了。
给我妹寄过钱没多少日子,邮递员给我送了一封加急电报,我一打开电报就傻了,上面只有几个字:母亡速归。
我蹲在地上抱住头,心苦得张不开嘴。
朴寡妇将我拉进屋,用手托着我的胸口劝我说:秉麒,想哭你就哭出来吧,别憋闷坏了。
我哭不出来。
从我18岁离开家,我就没见过我妈,我连我妈现在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只是心里憋闷。
朴寡妇陪我到县上给我妹的单位挂了长途电话,他们单位派人去我妹家里送了信,我妹和我哥都来接电话了。
我哥说妈病了有些日子了,你平时压根不给家里寄钱,冷不丁的一下子寄那么多,妹也没个心缝儿,如数都给妈了,妈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这些钱,想多了些犯了心脏病,没救过来。
我妹说哥,妈花着你的钱了,她的装裹衣裳和火化的钱都是用你寄的钱。你要是能回来就回来吧,妈这辈子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我没想到是我害了我妈,我没想到我妈是这么死的。
我手拿着话筒告诉我妹,你替我给妈上炷香,你告诉她老人家,她儿子给她的钱是干净的,是拿自个儿的命挣的。
我说不下去了,我实在说不成了,朴寡妇在一旁接过了电话。
我决定不回去了。要是没有我这个不孝子送终,我妈没准还走得心安些,活着我没有尽孝,死了我也没脸送终。我索性就落个活着不养死了不葬的迕逆之子吧!
晚上,朴寡妇拉着我来到了屯前的十字路口,她蹲在地上划了个圈冲西边留个口,然后点燃了剪好的烧纸。
我问她:干吗划圈?留口?
朴寡妇说:死人在哪边就冲哪边留口,划个圈孤魂野鬼的就抢不走钱了。来,秉麒,你给老人家烧点纸念叨两句。
朴寡妇把烧纸递给我,我蹲下往圈里的火堆上续着,没有风,火苗却一个劲儿地朝我扑着,我躲哪边它追我哪边。朴寡妇的脸白了,赶紧拉开我,抢过我手里的烧纸一下子扔进火堆里:
娘,您老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即使秉麒有错也是年轻不懂事,您看在他是您儿子的面上饶过他吧!
朴寡妇说完拉着我就走。回就回吧,还不让我直接回去,故意绕了一段弯路,这娘儿们神神道道的。
回了朴寡妇的家里,朴寡妇就让我上炕躺下了。
那一夜,朴寡妇犯了神经一样,一会儿抬手摸摸我的额头,一会儿问我有哪儿不舒服,我心里本来就难受,让她一折腾更不好受了。
我不想让她折腾我,就说我没事,你睡吧。
说着没事,半夜里我就发起高烧来了。
懵懵懂懂中我看见我妈坐在我的头前,叫着我的名字,我想答应她可就是张不开嘴,胸口压着一盘磨样憋闷。
屯里的赤脚医生请来了,打了退烧针,没管用。念经驱邪的巫婆请来了,折腾了一遛够,屁事不管。朴寡妇急得雇了辆马车拉着我去了县城医院。
躺在朴寡妇的怀里,马车摇晃着,那种高烧的绵软、恍惚,使我好像在空中飘着,我真想就那么睡去。
到了县医院,一个年轻的大夫看了我两眼啥也没说,开完药方子,就不再理我们了。
朴寡妇一看药方子就急了,说这药方咋和俺屯里赤脚医生开的药方一样,俺就是因为他治不好才转到县医院的,大夫你不能就这么打发我们。
医生翻了我们一眼说是你们当医生还是我当医生?
朴寡妇说谁当医生也得对得住自个儿的饭碗。
医生变了脸色站起来说你是来看病还是来打架的?
朴寡妇也近前一步说你瞧病,俺掏钱了,你对病人这态度不行!你以为你穿上白大褂就比俺们高人一等了?要没有俺们这些磕地虫,你喝西北风去?
朴寡妇管土里刨食的庄稼人叫磕地虫,眼看架就要打起来,我知道朴寡妇的脾气,我想站起来拦住朴寡妇,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恍惚中听见有人说快送急救室,几个人抬起了我往外跑,朴寡妇哭天抢地跟在后面。
到底还是惊动了院长,院长让一个老大夫重新给我检查了病情,安排我住了院。
输液、吃药,三天头上我的烧退了,人也吃下东西了,朴寡妇的脸才放晴,她跟我说你的病再不见好,我还跟他们没完。
我劝她说你跟人家耍态度,人家还能给咱好好看病?
朴寡妇说他们是软的欺负硬的怕,你不知道你住院这两天,牙科给一个19岁的小伙子拔牙拔死了,把人家父母坑傻了,说是那孩子牙底下长了个血管瘤,怎么也止不住血了,生让一个大活人流干了血,你说这医生干吗吃的?
我说你可别瞎说了,这医学上的事你也不懂,别让人家说你造谣。
朴寡妇说一县城的人都传开了,还用得着我造谣?我是心疼那孩子啊,当父母的咋受啊?一把搬不倒的大小伙子,活活坑死人咧。
朴寡妇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我知道她准是想起了顺子,我不敢再劝她,伤不在自个儿心头不知道疼。
住了五天院,病好利落了。
出院时,朴寡妇问医生我到底是啥毛病发的烧?医生说急火攻心。回去后朴寡妇就有了说辞,她对我说你妈那老太太心肠忒狠,死了还热择你。
朴寡妇说的热择是指死人的魂缠上了活人,这事一般发生在身体弱或者对死人生前有亏欠的活人身上。
我知道我妈没那么大的道行,千里迢迢的她的魂能追到我这里?可我心里也打鼓,这没来头的高烧到底啥原因呢?
病好了,我的元气伤了,天天打不起精神。朴寡妇也不让我干啥,伺候老家一样让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卖人参的钱除去给我妈的五百,住院花了六百,剩下的我归拢到一堆交给了朴寡妇。
朴寡妇会过,今儿买几只鸡婆,明儿牵几只羊羔、猪崽,这娘儿们想鸡生蛋、蛋生鸡地滚雪球呢。
日子让朴寡妇调理得有滋有味,我的心气也缓了上来。
年前屯里接上了电灯,到了晚上,电灯明晃晃的我心里也跟着亮堂了许多。
来年秋天,金富农又来找我去山里,朴寡妇说什么也不让我去了,她说财上人得知足,为钱不要命的事咱不做。金富农说不动我又找了别人,那会儿他家春上翻盖了新屋,还搬了台14英寸黑白电视。
我想搬台一样的,朴寡妇不让,她说那点钱有别的用项,等钱宽余了搬就搬台带色的。
事真让朴寡妇说中了。金富农进了山就没回来,他这回没遇上狼没遇上熊瞎子,遇上了歹人。为了保住好容易挖到的老参,金富农和劫匪拼了命,金富农被砍死了,劫匪被枪毙了,正应了那句老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日子渐渐有了过头。朴寡妇和我都有责任田,头些年是摸着石头过河,上面规划种什么就种什么,现在,什么都市场化了,随自个的心气想种什么种什么,种够了麦子和棒子,我们就种菜,种够了菜我们又改种药材,总归是什么挣钱种什么。
我们再不用到山里挖人参,我和朴寡妇的地里就种着人参,虽说药劲没有野参大,那也叫人参啊,金富农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