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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

2004年第3期-第39部分

小说: 2004年第3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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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里,巍峨的教堂、罗马时代的残断城墙和石桥,如同这座城市的外在的表层。而它的内部,则是其他的一些非建筑的构造——水和灌溉、奇妙的水法庭,以及其他内在的因素。 
  没想到,在这座城市我上了一堂有趣的课。 
  在安达卢斯旧地,随着步步深入的日子,有时我感到接近了一种启发。似乎是关于灌溉以及用水的启发。在黄河流域,仰韶龙山直到商周,并不给人这样的感觉。中国北方是世界农业文明的发祥地之一,但中国考古队员对灌溉问题并不敏感。 
  使我意识到、使我留意追求这启发的,其实是新疆的绿洲。甚至一次听着西班牙讲解员介绍阿兰布拉宫,她的这样一句解说词使我久久不忘:“阿兰布拉如果没有水,它就什么也不是”。那一刻,新疆的绿洲如一道光线,如一个影子,在我心头一闪而过。是的,它们都是在干旱中成长起来的文明。都以渠坝为依靠,,以灌溉为命脉。它们使灌溉都染上了文明的颜色;它们之间,暗暗藏着一股难辨的线,像血缘一样牢固又亲切。巴伦西亚的水渠大概起源于公元二世纪,但罗马时代出现的渠沟,被不仅是喜爱水、而是对水感到狂喜的穆斯林砌上石头、刻上花纹、浚疏拓展,使之成了一方水土的命脉。灌溉农业在安达卢斯时代由穆斯林培育丰满,成为西班牙的一种最主要的传统。所以老希提才说:“农业是穆斯林赠给西班牙的永恒礼物”。 
里尔克:我认出风暴而激动如大海
北 岛 
  一 
  
  
  
   秋 日 
   主呵,是时候了。夏天盛极一时。
  
   
   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
   
   让风吹过牧场。
  
   
   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
   
   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
   
   催它们成熟,把
  
   
   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
  
   
   在林荫路上不停地
  
   
   徘徊,落叶纷飞。
  
   
   正是这首诗,让我犹豫再三,还是把里尔克放进十世纪最伟大的诗人的行列。诗歌与小说的衡量尺度不同。若用刀子打比方,诗歌好在锋刃上,而小说好 在质地重量造型等整体感上。一个诗人往往就靠那么几首好诗,数量并不重要。里尔克一生写了二千五百首诗,在我看来多是平庸之作,甚至连他后期的两首长诗《杜伊诺哀歌》和《献给奥尔甫斯十四行诗》也被西方世界捧得太高了。这一点,正如里尔克在他关于罗丹一书中所说的,“荣誉是所有误解的总和”。 
  关于《秋日》,我参照了冯至和绿原的两种中译本,以及包括罗伯特·布莱(RobenBly)在内的三种英译本,最后在冯译本的基础上“攒”成。绿原先生既是诗人又是翻译家,但他《秋日》的译本显得草率粗糙: 
  主啊,是时候了。夏日何其壮观。 
  把你的影子投向日规吧, 
  再让风吹向郊原。 
  命令最后的果实饱满成熟; 
  再给它们偏南的日照两场, 
  催促它们向尽善尽美成长, 
  并把最后的甜蜜酿进浓酒。 
  谁现在没有房屋,再也建造不成。 
  谁现在单身一人,将长久孤苦伶仃, 
  将醒着,读着,写着长信 
  将在林荫小道上心神不定 
  徘徊不已,眼见落叶飘零。 
  第一段还不错,问题出在第二段和第三段上。首先,他极力把诗行压成豆腐于,第二段每行字数一样,第三段的两部分也基本如此。为了这种外在形式的工整,他用大量的双音词凑数,这在现代汉语中是最忌讳的,势必破坏自然的语感与节奏。尤其是“再给它们偏南的日照两场”这一句特别生硬,本来很简单,就是“两天南方的好天气”。第二段最微妙的是一系列强制性动词的转换,这在绿译本中体现不够。比如,“并把最后的甜蜜酿进浓酒”,“酿进”原意是 “压进”。第三段开始是祈使句“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而绿原使用的是陈述句“谁现在没有房屋,再也建 造不成。/谁现在单身一人,将长久孤苦伶仃”, 改变了这一关键处的音调。结尾加了多余的一 笔“眼见”,破坏了作者刻意追求的那种客观性 描述。 
  三种英译本中顶属布莱的最离谱。他首先 把题目《秋日》译成《十月的日子》,把“南方的好 天气”译成“地中海的好天气”,把最后一句“在 林荫路上不停地/徘徊,落叶纷飞”译成“沿大树 下的小路独自走着,/不回家,落叶纷飞。”人家 根本没提回不回家,而布莱非要画蛇添足。 
  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细说翻译,是想让我 们知道阅读是从哪儿开始的,又到哪儿结束的, 换句话来说,也就是弄清诗歌与翻译的界限。 一个好的译本就像牧羊人,带领我们进入牧场; 而一个坏的译本就像狼,在背后驱赶我们迷失 方向。 
  我所面临的尴尬处境是,除了英文外我并不懂其他外文,按理说我是无法区分牧羊人和狼的,或许我自己就是披着羊皮的狼。然而为了抛砖引玉,继续我们有关诗歌和翻译的讨论,似乎也只能如此——摸石头过河。 
  《秋日》是1902年9月21日在巴黎写的,那年里尔克年仅二十七岁。 
  书归正传,让我们一起来进入《秋日》。开篇就确定了谈话的对象是上帝:主呵,是时候了。这语气短促而庄重,甚至有种命令口吻。夏天盛极一时。参照题目,显然是一种感叹,即不可—… 世的夏天终于过去了。是时候了,是“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让风吹过牧场”的时候了。把……置于及让是命令式的延伸。这两组意象有一种奇妙的对位关系,即你的影子与风,日晷与牧场在上下文中彼此呼应,互为因果。你的影子是有形的,而日晷是通过影子的方位确定时间的;而风是无形的,牧场是日晷在时空上的扩展。一般来说,明喻是横向的,靠的是“好像” “仿佛”“如……似的”这类词来连接;而暗喻是纵向的,靠的是上下文的呼应。另外,说到诗歌的方向性,这首诗是个很好的例子,是由近及远从中心到边缘展开的。日晷是中心,而上帝的影子为万物定位,从这里出发,风吹向广阔的牧扬。眉吐气 第二段仍保持看开始时的命令式。带动这 —转变的是风,是风促成段落之间的过渡。前面说过,这一段最微妙的是一系列强制式动词的层层递进:让……给……催……压。这其实是葡萄酒酿造的全部过程,被这几个动词勾勒得异常生动。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催它们成熟,把/最后的甘甜五进浓酒。若进一步引申,这里说的似乎不仅又是酿造,而是生命与创造。 第三段是全诗的高潮。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这两个名句几乎概括了里尔克一生的主题,即他没有故乡,注定永远寻找故乡。大约在此两年前,他在给他的女友后来成为妻子的信中写道:“您知道吗?倘若我假装已在其他什么地方找到了家司和故乡,那就是不忠诚?我不能有小屋,不能安居,我要做的就是漫游的等待。”也许是这两句最好的注释。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在林荫路上不停地/徘徊,落叶纷飞。从开端的两句带哲理性的自我总结转向客观白描,和自己拉开距离,像电影镜头从近景推远,从室内来到户外,以一个象征性的漂泊意象结尾。最后三句都是处于动态中:醒来,读书,写信,徘徊。而落叶纷飞强化了这一动态,凸现了孤独与漂泊的凄凉感。这让我想起苏轼的名句:“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其电影镜头式的切换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是一首完美到几乎无懈可击的诗作。从整体上看,每段递增一句的阶梯式的结构是刻意营造的,逐步推向最后的高潮。复杂音调的变换成为动力,使主题层层展开:开篇显然与上帝有某种共谋关系,同时带有胁迫意味;第二段的酿造过程是由外向内的转化,这创造本身成为上帝与人的中介;第三段是人生途中的困惑与觉醒,是对绝对孤独的彻悟。这三段是从上帝到自然到人,最终归结于人的存在。这是一首充满激情的诗:“主呵,是时候了”和“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但同时又非常克制,像激流被岩石压在地下,有时才喷发出来。这激情来自正视人类生存困境的勇气,因触及我们时代的“痛点”而带来精神升华。这首诗的玄妙正是基于意象的可感性,读者由此进入,体验一个漂泊者内心的激,隋。 
  就在同一天,里尔克还写了另一首诗《寂寞》。特附上绿原译的《寂寞》: 
  寂寞像一阵雨。
  
   
  它从大海向黄昏升去;
   
  从遥远而荒凉的平芜
   
  它升向了它久住的天国。
   
  它正从天国向城市降落。
   
  像雨一样降下来在暖昧的时刻。
  
   
  那时一切街道迎向了明天,
  
   
  那时肉体一无所得,
  
   
  只好失望而忧伤地分散;
  
   
  那时两人互相憎厌,
  
  
   
  不得不同卧在一张床上:
  
   
  于是寂寞滚滚流淌……
  
  
  
   
  这显然是一首平庸之作,和《秋日》有天壤 之别。把寂寞比喻成雨,从雨的生成降落到最后在同床异梦的人中间流淌,暗示寂寞的无所不在,除了这一点还略有新意,此外无可取处。有时我琢磨,一首好诗如同天赐,恐怕连诗人也不知它来自何处。正是《秋日》这首诗,使里尔克成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诗人之一。 
  
  
   二
  
  
   
  在巴黎时,你感到自己的迫切需
  
   
  要。当时你在“恩师”罗丹手下,“工作
  
   
  再工作”,显示了一种英雄气概。你
  
   
  焦虑时会通过某种艺术形式,把那使
  
   
  你感到恐惧的东西转化为自己的作
   
  品……
  
  
   
  在今后的岁月里,无论你在何处
  
   
  逗留,无论你是否向往安全、健康与家
   
  园,或者更加强烈地向往流浪者的真
  
   
  正自由,乐于被变化的欲望所驱使,在
   
  你的内心深处总有一种无家可归感,
  
   
   而这种感觉是不可救药的。 
  
  
   ——莎洛美回忆录
  
  
   
  1902年8月28日,里尔克第一次来到巴黎。那年春天,他答应为一家德国出版社写关于罗丹的专著,先得到一笔预支稿费。7月28 日,他用还不熟练的法文给罗丹写信,希望能见到他。那年里尔克二十七岁,是个初出茅庐的诗人;罗丹六十二岁,是早已闻名于世的雕塑大师。连接他们的是里尔克的新婚妻子克拉拉 (ClaraRilke),她曾是罗丹的学生。 
  巴黎时期的前奏曲是沃尔普斯韦德(Word· swede),那是不来梅和汉堡之间的一个充满艺术情调的小镇,聚集着不少艺术家。通过一个画家朋友,里尔克加入他们的行列。那是世纪之交的狂欢,对末日审判的恐惧消弭后的狂欢。第一次世界大战尚在地平线以外,自文艺复兴以来的价值观虽被动摇,但还未被彻底粉碎。他们一起听音乐会,参观美术馆,狂欢之夜后乘马车郊游。两个年轻女画家的出现引起骚动。她们像姐妹俩,金发的叫波拉(Paula),黑发的叫克拉拉。里尔克在日记中写道:“我推开窗,她俩成了奇迹,向窗外的月夜探出头去,一身银光,月夜冰凉地抚摸着她俩笑得发烫的脸颊……一半是有知有识的画家,一半是无知无识的少女……接着,艺术之神附到她俩身上,他注视着,注视着。当他在此过程中变得足够深沉时,她们又回到了她们特有本质和奇迹的边缘,轻轻地再度潜入了她们的少女生活之中……”这两个女人的双重影像构成了他的少女神话,他写下这样的诗句:“少女们,诗人向你们学习,/学习如何表达你们的孤独……,’ 
  对于一个诗人来说,困难的是如何保持生活与艺术的距离。里尔克其实更喜欢金发的波拉,但他不愿破坏这理想的双重影像。踌躇观望中,一场混乱的排列组合,待尘埃落定,波拉跟别人订了婚。七年后,波拉因难产死去,里尔克在献给她的《安魂曲》中写道:“因为生活和伟大的作品之间/总存在某种古老的敌意……” 
  正是基于这种古老的敌意,他与克拉拉结为伴侣,在沃尔普斯韦德不远的一个农舍住下 
  来。同年年底,克拉拉生下女儿。里尔克对婚 
  姻并无幻想,他写道:“我感到结婚并不意味着 
  拆除推倒所有的界墙建起一种匆忙的共同生 
  活。应该这样说:在理想的婚姻中,夫妻都委托 
  对方担任自己孤独感的卫士,都向对方表达自 
  己必须交给对方的最大信赖。两个人在一起是 
不可能的。倘若两个人好像在一起了,那么就 是一种约束,一种使一方或双方失去充分自由 和发展可能的同心同德。” 
  婚后的现实压力是难以预料的。他使出浑身解数,为了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但很快就发现,靠写作养活一家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到处投稿,只要能赚钱什么都写,仍入不敷出,不仅婚姻生活成了问题,连他自己的创作也受到威胁。摆在面前只剩下一条路:中断稳定的家庭生活,重新上路。 
  这是里尔克来巴黎的主要原因:首先要解决温饱。今后的十二年,巴黎成了他地理上的中心。他给克拉拉的信中,描述了他首次拜访罗丹的情形:“他放下工作,请我在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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