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潮-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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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和愤怒使她忘掉了一切,她没有半点犹豫和胆怯。手腕愤恨地跳动起来,带动的
是锋利的菜刀,她狠命地一刀砍在姜阿基的肩上。姜阿基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慌
忙从窗口跳了出去,他边跑边喊:“来人啦,有刺客、刺客!”惨号的响声震动了
“来不思家旅店”的整个房间,大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有的赤裸着上身,有的穿
着短裤,有的穿着拖鞋,四面八方地从房里跑了出来。
郑娟芝想到了姜阿基手下的几名凶神恶煞的打手,灵机一动,从床下的黄沙堆
里挖出银质龙凤护身符,慌慌张张地边跑边喊:“我看见刺客从后门跑啦!捉刺客,
捉刺客!”她惊慌失措地掰开走廊两边拥挤着的人群,飞奔出“来不思家旅店”的
大门,消失在风雪之中。
第五章
他非常关切地注视她,仿佛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娘奔死,儿奔生”,千古以来
不幸妇女的悲剧在她的身上延续,她精疲力竭地从嗓子眼里挤出嘶哑微弱的呻吟,
一把寒光闪闪的剪刀像剪裁布那样在她肚子上破开……
家庭、贞治、人格,全完了。
郑娟艺像杀人犯一样逃避着,寻找一条出路,一个可以隐藏的地方,一个黑暗
的角落,一种能够躲避姜阿基的地方。她奔跑在荒野里,赤棵的脚在雪地上有时深
陷到膝盖.这种冰冷的感觉突然给了她绝望地挣扎的力量。虽然是赤光着双脚,她
却并不觉得寒冷,她内心的痛苦已使她的躯体麻木了,她向前奔跑着面色惨白得和
地面的积雪一样。
天上没有月亮,灿烂的群星像黑暗天空里的点点火种,原野上积雪反射出一片
暗淡的白光,一切都凝冻成无声叹息,大地笼罩在无限的静寂中。郑娟芝屏住呼吸
飞快地往前跑,她脑里一片空白,心里什么也不想。突然她发现自己已经走到悬崖
的边缘,本能地急忙站住,在雪地上蹲了下来,失去了意志和力量。
在郑娟芝面前是阴暗的深渊,沉默的望不见的大海从哪里发散着潮退海藻的水
流气息,她待在那里许久许久,精神和肉体都已麻木了。突然,她开始发抖,颤抖
得就像在风中摇摆的船帆,她的胳膊,她的手和她的脚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所震
动,猛烈而急促地抖动起来,她的知觉突然清醒了。往事的回忆—一出现在她的眼
前,林森木的暴力强奸,养娘的病逝,村民们的冷嘲热讽,姜阿基的玩弄,肚子里
的婴儿……啊,她感到自己的一生已经毁灭了,一切的欢乐已成了泡影,展现在她
眼前的是漆黑的未来,充满着痛苦、欺骗和绝望。倒不如一死了之,一切的不幸立
刻化为乌有。此刻,她觉得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一片空茫,空到连她自己也只是一
具轻飘飘的躯壳,正在一片深不可测的黯然中飘着飘着……她又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看见人们把她放进棺材又埋进墓坑,还看见自己坟头上的狗尾巴革正像秋风中引魂
幅一般荡来荡去……她只求速死,以尽早从精神与肉体的折磨中彻底地解脱出来,
她那孤苦的灵魂朝一条黑道上渐渐摸去,不知不觉地摸到不知名的码头上。
天渐渐地亮了,她抬头看着天空,天空是阴沉沉的,一层浓浓的雾气笼罩着海
滨。她随着海风站在柔软的海滩上,举目望去,只是那么灰蓝的一片,简直分不清
哪是天,哪是海。海风卷起滚滚的浪滔,扑打着她的双腿。突然,她看见远处的巍
然耸立的礁石,她一鼓作气地蹦上礁石,一丈多高的雪浪猛然地拍打着礁石,发出
松涛般的轰鸣,四溅得她浑身上下水淋淋地淌着水。她对着广宽的大海咆哮:“别
了,养育我的故乡。别了,这个让我吃尽苦头的世界!震天动地的海浪啊,如你有
知就把姜阿基他们淹吞!”说完,她向奔腾的大海跳去,在她向生命作最后的告别
时,叫出了人们在临死时的喊声:“妈妈,你在哪里?我去天堂了!”她又嚷道,
“海龙皇啊,养父母,我来海底陪你们了。”
郑娟芝睁开惺松的眼睛,望着窗外蓝蓝的天空,浩瀚无边的茫茫海洋,海面上
泛起了层层闪光的蓝色涟漪,海面就像柔软的蓝色丝绸,几只海鸥掀动着雪白的翅
膀在自由地翱翔。她仿佛躺在海的摇篮里感到舒坦,蓝色的墙壁,蓝色的床,蓝色
的被单。想不到海的皇宫是这么的美丽,离开人间也值得!她用手摸摸胸膛,心在
跳:难道还没有进入海宫,怎么看不见自己的养父母呢。她想着狠狠地往自己的手
臂上咬了一口,感到疼。
当她完全清醒过来,不知道自己处在何处的轮船上,只觉得蓝色的船仓像是受
着寒气的侵袭,四墙也轻轻地发出颤动的声音。她在床上冷得发抖,爬起来踉跄地
走过去拉开所有窗子上的蓝色窗帘,金黄色的太阳普照着船仓。然而什么也不能叫
她暖过来,她的脚冷得发抖,从小腿直到臀部都发着抖,神经焦躁到了极点,不久,
她寒冷得牙齿格格作响,两手发抖,胸口紧压得难受,心怦怦地跳得很慢,有时简
直像要停止跳动了,嗓子仿佛就要喘不上气来。难以抵挡的寒冷一直透人她的骨髓,
同时她精神上也产生了一种极度的恐怖。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这样地
受到过生命的威胁,简直就只剩下最后的一口气了。她心想我活不下去了……我就
要弛了……
这时,船仓打开了,一个体魄魁梧,身穿笔挺的深蓝色税务制服,帽徽肩章鲜
艳夺目,手提蓝色饭具的税务员迈着均匀节奏的步伐向她走来。
郑娟芝颠颠地从床上坐起来,头发凌乱,面容憔悴,迷惘的双眸里黯淡无神,
她披了一件不知是谁放在床上的宽大蓝色大衣,宛如一片被狂风刮下的树叶在瑟瑟
颤动,她前哺地说:“你别……过来……”
“姑娘,你醒啦!”税务员很温和地看着她说。
郑娟芝双眼瞪着他,仿佛要透过他的衣服,辨认他的心肺是善良还是恶毒。
税务员报之一笑:“姑娘,你家住在什么地方?”
“我没有家。”她迷离恍惚地看着他。
“你的意思是说,”税务员问,“你孤孤单单,没有一个亲朋?”
“是的。没有一根纽带把我同哪位活着的人维系在一起。”
“你想怎么办?”
“死!”郑娟艺斩钉截铁地回答。
“姑娘,你先吃饭吧!”税务员从饭具里拿出柔软鲜嫩的海参、色泽金黄的虾
球拌蛋松、味鲜特异的银白色鲨肉、香脆色红的大虾……
“你……你是谁?”郑娟芝惊愕的目光望着他。
他坦然地笑了笑说:“我是海上税务员。”
郑娟芝勃然嚷了起来:“好一个规规矩矩的税务员,竟敢将一名臭女人关在船
仓里养着。你给我滚,滚!世上没有一个好男人。”
“姑娘,你要冷静一点,世界上的男子并不是一丘之貉。”税务员关切地把饭
菜摆在她的面前。
“哼,无耻之徒。”郑娟芝冷笑道,脑里闪过林森木、姜阿基、黑皮、嫖客狰
狞的脸。她几乎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起来,双手捧着头高嚷:“你滚,滚!”
“我马上就滚,你绝不能同身体斗气,吃一点吧。”税务员善意地望着她亲切
地说。
“滚,滚滚滚!”她发疯似的从床上跳下来,把排在她面前的碗筷和佳肴统统
摔在地上。
摔打声惊动了一位身穿深蓝色服装的女税务员,她迅速地走进郑娟芝的船仓。
郑娟芝被她的美貌惊呆了,痴痴地望着她,那张皮肤白皙五官精巧的鹅蛋脸,一双
温情脉脉的大眼睛仿佛给人带来了说不清的亲切和蔼。她的那只鼻子很有趣,它并
不是笔直的,而是有点弯曲,像刀刻的一个精致的工艺品。她有两片红润而丰厚的
嘴唇,一口白牙如玉,整整齐齐地排列着。郑娟芝几乎没有看见过这么好的牙齿。
当郑娟芝陶醉在她的美貌之中,她按住郑娟芝的双手说:“姑娘,你不必发这么大
的火气。”她说着朝那税务员笑了笑,又回过头来望着郑娟芝说,“他是你的救命
恩人呀。”
“救命恩人?”郑娟芝冷笑一声。
女税务员挂揉着娟芝的手说:“他站在船顶上,望远镜照见你跳海自杀。他就
连衣带裤奋不顾身地跳入海中,把你救了上来。姑娘,他是海上税务所所长,还有
一个好听的名字吴善伟,善良而伟大。”
“谁让他救了我,”郑娟芝伏在床上哭泣,“生活为什么到处向我开着红灯?,
连死也不放过!”
吴善伟焦急地望着郑娟芝,好像在竭力猜测她说的什么。
郑娟芝怒目圆睁地高嚷:“吴善伟,你为什么要阻碍我的死?”
吴善伟无限哀伤地瞥了她一眼说:“我猜想你是一个上当受骗,惨遭蹂躏的受
害者。姑娘,自杀,不论是从一些国家的法律上来看,还是从人类生存历史来看,
自己来结束自己的生命都是一种罪孽,而这种罪孽又大都是婚姻的不幸和对家庭的
绝望所致。每个人都希望生存,每个人都渴望幸福,而你为什么偏偏要去死呢?这
是个多么可悲的举动。”吴善伟朝女税务员笑了笑说,“小李子,你说是不是?”
女税务员一边打扫地上一塌糊涂的饭菜.一边望着郑娟芝冷静地说:“人,不
能继在一棵树上吊死。”她又看了郑娟芝凸出的肚子说,“对于死亡的婚姻,解脱
也是一种快乐。姑娘,你要三思而行。”她把喘着粗气的郑娟芝扶回到床上。
郑娟芝沉默不语,脸色苍白,低着头几乎连眼皮也没抖动一下,冷冰冰地斜躺
在床头。
吴善伟凝望着冷冰的郑娟芝,他喉结艰难地上下蠕动了好一阵,还是说不出一
句话来,伸手在自己脸上胡乱地搓揉了几下。
女税务员默默地打扫了地上的饭菜,拿着垃圾箱走出船仓。
郑娟芝自言自语地说:“今后我的生活怎么办呢?”她的声音虚弱而绝望,活
像是一个失足掉入深渊的人的凄切怨愤已极的哀鸣。
“我能为你做一点什么事吗?”
郑娟芝冷冷地答:“不需要。”
“你不要这样固执。”吴善伟再次劝说,他的声音和语气是那么和善,即使心
肠再硬再冷酷的人也能感动,“你考虑一下再告诉我。”
“不需要。”郑娟芝重申道,痛苦地抓落自己的一把把头发,“你怎么也帮不
了我,我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
“你不要这样自暴自弃。”吴善伟温存地劝说,“过去你无谓地浪费了自己的
有春,这样的青春造物主只给我们一次,决不会再次赏赐,但是你可以把希望寄托
在未来。我不能给你的心灵带来安宁,因为安宁只有在你自己去追求它的情况下才
会到来。不过我可以为你提供一个僻静的栖身之所。”
郑娟芝一双泪花闪烁着的美目凝望着吴善伟,显得他是那样的无私崇高,透过
他高大的身躯,仿佛看到他善良美好的心灵。
吴善伟端详着郑娟芝的脸,她那张充满痛苦表们的面容,以及那悲怆欲绝的情
绪,使他觉得她是一个饱经沧桑的女人。从第一眼就猜想到她曾有过一段极其痛苦
的经历,尽管大多数人都永远也不会注意到她,可是这一痛苦的经历,已给她留下
深刻的烙印。她有着像自己母亲的那种矜持和自信,她能经受得住生活的折磨……
吴善伟知道,她的防御是很脆弱的,她的脸上的惊恐表情足以证明这一点。他凝视
着她那凸出的肚子,他的眼里发出迷惆的光。
郑娟芝发觉他堂而皇之毫无羞色地看着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茫然、痛苦、
绝望,一齐涌上心头……她那紧闭的闸门突然被撞开。她“呜呜呜”地哭起来,消
瘦的双肩不住地抽搐。
“你不要悲伤,我们尽力帮助你。”吴善伟递给她一块手帕说,“擦一擦,别
哭坏了眼睛。”
郑娟芝接过手帕擦去眼泪说:“你以高尚的品德,从死亡中拯救了我。我是个
被人抛弃的孤儿,幼女时被人暴力地奸污,遭到人们的白眼和非议,被逼离乡背井
到路边饭店当服务员。在路边饭店的那一小段时间里,我曾沉溺于痴心妄想之中,
经不住店主姜阿基的诱惑,落入他甜言蜜语的陷阱之中,使我把脑袋靠在他诱惑的
胸口,心甘情愿地把脖子伸向他花环一般的枷锁。花环里有一条毒蛇——姜阿基,
到处啮咬着年轻的女人,哪家旅店临时工长得美丽,他就去和人恋爱睡觉,依着自
己有副好脸蛋以及钱财,睡足了,玩够了,就用脚把你踹了。黄英芳、姜阿基、黑
皮三个人都是一根藤上的三个毒瓜呀!……吴税务官,你要替我伸冤!我知道你是
好人搭救了我。”
吴善伟听完她的哭诉,怜悯地说:“我曾经有个妹妹,若不是母亲一时糊涂抛
弃了她,与你一样大的年龄了。郑娟芝,你就当我的妹妹。你要相信法律,相信人
民,正义一定会战胜邪恶。仙居镇的路边饭店的卖淫窝,公安部门一定会把它捣毁,
不法分子会绳之以法。你要勇敢坚强些,正视现实的生活,尊重自己的人格,珍视
一名女青年的价值,今后会得到幸福的。你反映姜阿基他们的情况很重要,我们税
物部门正配合政府、公安部门开展大规模的‘扫黄’活动。现在,你对任何人都不
要露出口风,以免打草惊蛇。记住了么?”
“记住了。”郑娟芝忧郁地说,“我整个生命的河流被撞得粉碎,成了漩涡和
骚动,泡沫和喧哗,我的心在滴血。”她感到十分伤痛,眼眶挂满了眼泪,眼珠簌
簌地滚落到颊上。她沉浸在一种忧伤、消沉、深刻而无止境的绝望中。
生活如同一条彩色的河,赤橙黄绿五光十色。有时彩色的生活浪潮,会将一个
涉世不深、水性不佳的人迷惑冲倒。
吴善伟语重深长地说:“郑娟芝,无爱的婚姻没有质量,只能给你带来伤害,
痛苦和失望每天包围着你,每天都要面对那个负心的人,回想起那些难忍的日子,
你不觉得现在要轻松的多吗?”